這點相當(dāng)不尋常。
通常他都會說——禮拜一就要上班了,而且重要的會議往往會安排在那一天上午,所以,他不希望禮拜天把自己搞得筋皮力盡,因此他們很少會把活動排在星期日,更別說是傍晚過后。
然而今天他卻主動打破了這個習(xí)慣。
“你是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嗎?”
點完餐后,服務(wù)生帶著Menu離去,黃詩昀終于忍不住調(diào)侃一句。
吳登豪沒說什么,僅是掛著淺淺的微笑,拿起紅酒啜飲了一口。
見他故作神秘的模樣,黃詩昀眉一挑,開玩笑似的猜道:“還是你其實等一下要下跪,然后拿出戒指?”
這招果然見“笑”,只見吳登豪低笑出聲,將酒杯輕放回桌面上,抿了抿唇瓣,“怎么?你已經(jīng)開始想婚了?”
“嗯……”黃詩昀皺著眉頭,聳聲肩,“其實也還好欸,只是我都二十八了,偶爾也會幻想一下相關(guān)細(xì)節(jié)!
“只是幻想而已?”他隨口應(yīng)了句,并無正面回應(yīng),卻在心里暗忖她究竟只是隨口說說,還是在暗示他什么?
兩個人尷尬地沉默了幾秒鐘,這讓黃詩昀后悔開了這個玩笑。
“最近工作怎么樣?”他話鋒一轉(zhuǎn),“還是天天加班嗎?”
她見狀,胸口有些痛,就算她并不怎么熱中于結(jié)婚這件事,但見對方這么急于回避話題,說不難過是騙人的。
“嗯,差不多!彼拖骂^,不自覺地把玩桌上的餐具,“反正還是老樣子,朝令夕改,好像一輩子都在反復(fù)走同一條路,像鬼打墻一樣!
吳登豪只是點點頭,沒再說話。
瞧他意興闌珊的,黃詩昀也不想自討沒趣,索性拿起白開水來解渴,順便解悶。
算一算,他們已經(jīng)交往兩年了。
當(dāng)初在一起的時候,交往才短短三個月,他便提起結(jié)婚這回事,當(dāng)時她覺得這決定太草率、太冒險,加上自己也才二十六歲,心性什么都還不是那么穩(wěn)定,便拒絕了。
兩年之后,他已經(jīng)升上了總編輯的位置,工作變得益發(fā)忙碌,感情方面則是漸顯冷淡,起初她不怎么在意,畢竟她可以了解身為主管的壓力與責(zé)任,她想,一旦他的工作上了軌道之后,應(yīng)該就會想到要回過頭來補償她。
可惜沒有,他非但從未補償她空洞的心靈,甚至幾乎忘了她的存在,不但見面的次數(shù)少得可憐,即使見了面也聊不上幾句活。
例如,偶爾她會在下班的時候Call他,問他要不要一起吃個晚餐什么的,他就算當(dāng)下答應(yīng)了也經(jīng)常會在事后忘得一干二凈。
“你干么在我忙得昏天暗地的時候打來?這樣我當(dāng)然不會記得!”他總會這樣子怪在她頭上。
一次、兩次她可以體諒,她能懂那種被瑣事纏身的煩躁,但是第三次,第四次之后就很難繼續(xù)忍氣吞聲了。
思緒至此,前菜送了上來,她點了一盤水果沙拉,他則是一盤法式烤螺。
兩人靜靜地用餐,似乎早已習(xí)慣這樣子的相處方式。
半晌,黃詩昀突然放下叉子,正襟危坐,她已經(jīng)二十八了,不認(rèn)為自己還能有什么本錢繼續(xù)裝傻下去。
她嘆了口氣,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溃骸澳憷蠈嵏嬖V我,你是不是有分手的打算?”
吳登豪身子僵了下,靜了一陣子,唇角驀地露出極淺的笑意。
“你怎么會這么想?”他低著頭,慢條斯理地繼續(xù)吃他的螺肉,“我只是不陪你聊結(jié)婚的話題,你就覺得我想分手?”
他的冷靜讓她覺得自己很傻,而且幼稚。
“沒有!彼瓜卵垌,拿著叉子戳了戳生菜,耳根有些熱,“當(dāng)然不只是因為那樣,是因為很多時候……”
話未說完,手機鈴聲響起,兩個人互相凝視了幾秒,是他的手機響了。
“等等再說,我先接個電話!彼畔虏途,俐落地從外套口袋里掏出行動電話,瞄了眼來電顯示。
“喂?”他接起,聆聽了幾句之后,眉頭深深擰在一塊兒。
“現(xiàn)在?”他舉起左手看了看手表,“明天可以嗎?明天早上我會盡量早點進(jìn)公司,我現(xiàn)在不方便。”
彼端的人又說了一長串的話語,吳登豪耐心聆聽,最后終于妥協(xié),“好,我知道了,我現(xiàn)在過去!彼袛嘤嵦,將手機收回口袋里。
“你要走了?”
真奇怪,她怎么一點兒也不意外呢?她苦笑著低頭繼續(xù)吃她的沙拉,反正也留不住,干脆就放生了吧。
“采訪編輯打電話來,說印刷出問題,我要回公司處理一下!彼闷鸩徒聿亮瞬磷旖,起身離開,連一秒也不愿浪費,“我會先埋單,你慢慢吃,我的份你打包帶回去,可以嗎?”
她嘴里塞滿生菜,嗯了聲,沒說話。
吳登豪本想再解釋些什么,見她表情冷淡,干脆閉上嘴,直接結(jié)帳走人。
這一頓飯她吃得很煎熬,即使是五星級的餐廳,她卻嘗不出食物的美味。
她黯然垂眸,幾乎看不見他們兩人的未來。
她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然而吳登豪的冷漠已經(jīng)讓她身心俱疲,如果兩個人連共桌吃一頓飯都這么難,那么她還能妄想一輩子嗎?
答案再明顯不過了。
只不過當(dāng)她拿出手機,打算一刀兩斷的時候,她卻又臨陣退縮了。
她說服自己吳登豪只是工作忙了點,他對她不好嗎?除了沒情調(diào)之外,其實也沒那么糟,他有背著她偷腥嗎?也沒有啊,說穿了,他只是把自己的工作做好而已。
既然如此,為什么要分手?
想了想,她又默默地把手機收回口袋,人生嘛,誰沒有低潮?幾杯紅酒下肚了,再回家睡個好覺,明天又會是一尾活龍,不是嗎?
最后她招來服務(wù)生,自掏腰包又開了一瓶紅酒當(dāng)作犒賞。
宿醉的周日夜晚加上憂郁的周一早晨,黃詩昀的心情簡直是糟到極點。
她帶著些微頭疼踏進(jìn)辦公室,無精打采地開了電腦,盯著螢?zāi)灰粍右膊粍,呆茫的表情引起了楊惠文的注意?br />
“喂,你干么?”她隨口問了聲。
黃詩昀懶懶地瞥了她一眼,“沒事,昨天晚上喝太多紅酒,頭在痛……”
“喲,這么難得?昨天禮拜天耶!睏罨菸闹浪麄冃z口幾乎不會把活動安排在周日,“是慶祝什么事嗎?還是——”
話還未說完,研發(fā)部的助理美眉突然走到兩人中間,打斷了兩人的話,“詩昀姊,剛才法務(wù)專員打電話下來,想知道我們部門的外包工作合約是誰負(fù)責(zé)的?”
“是我,怎樣?”她皺著眉頭,太陽穴猛然劇烈跳動,幾乎要了她的命。
“那個……他請你上去一下,好像合約有點問題。”
“?我們部門很久沒找外包了啊,怎么這時候才來挑氣?”她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她不自覺想起了陳佑祺的那張臉,心里暗暗叫苦,該不會連他也要趁這個時候來落井下石吧?
助理美眉聳聳肩,眨了眨她那雙假睫毛超長的娃娃眼,道:“我也不曉得,反正他就是請你上去一趟……啊,不過如果詩昀姊很忙的話,你把合約范本列印給我,我代替你去也OK啦!”
黃詩昀與楊惠文聞言不約而同垮了臉,后面那句的動機未免也太明顯了些,擺明就是想借機上去釣?zāi)腥恕?br />
“算了,我自己去吧!彼龂@了口氣,以手臂撐起沉重的身子,拖著如老牛般的步履往電梯走去。
來到陳佑祺的辦公室前,她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
明明上星期五才坐在這兒吃壽司,此刻雖然地點不變,記憶卻恍若隔了一世,虛幻得像是一場夢境。
尤其她還不小心在人家面前落了淚。
想起尷尬之處,她身體不由自主一顫,趕緊拍了拍自己的雙頰,接著抬起手敲了敲門。
“進(jìn)來!崩镱^立刻有了回應(yīng)。
她開門入內(nèi),見他依然低著頭,似乎在研讀著什么。
“咳,”她出了聲,“研發(fā)部的助理說你找我?”
聽見她的聲音,陳佑祺倏地抬起頭來,整個人愣住,似乎沒料到會是她。
“研發(fā)部的委外契約是你擬的?”他略微皺眉。
“對,大部分是!彼h首,左側(cè)大陽穴再次隱隱發(fā)疼,“因為以前的法務(wù)專員說他很忙,沒時間理我們這種小合約,所以……”
“你身體不舒服?”陳佑祺察覺她略顯蒼白的臉色,出聲打斷她。
黃詩昀一頓,他的敏感讓她有些錯愕,可她隨即回過神來,勉強一笑,道:“只是頭痛而已,沒什么,你說合約怎么了嗎?”
陳佑祺沉默了一會兒,自抽屜里翻出一紙合約書!拔覄偛抛屑(xì)看過一遍了,套一句功夫片里的話——你全身都是破綻啊!
若是平常聽到這樣子的批評,黃詩昀可能笑一笑就算了,頂多賠個不是,坦承自己真有疏失,但是今天并非“平!,她的狀況一點也不好,于心于身都很糟。
“還真是抱歉。”她無法克制地酸了回去,“那本來就不是我的專業(yè)范圍,如果不是上一位法務(wù)太混,我干嘛硬著頭皮干這種事啊。”
“你可能會讓有心人狠狠敲詐公司一筆!
她聳聳肩,道:“目前跟我合作的人都不怎么有心。”
“那是你運氣好。”
“所以呢?”她深呼吸,覺得自己的頭快爆炸了,“現(xiàn)在是打算為了那兩張合約書把我開除嗎?”
他一愣,這才明白她完全誤解了自己的用意。
“當(dāng)然不是,你誤會了!彼嘈α讼,低頭將合約書塞回抽屜里,“我不是要找你麻煩,我只是希望你要懂得保護自己,不是你的專業(yè)范圍,責(zé)任就不應(yīng)該是你來扛,這樣你了解嗎?”
黃詩昀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半晌,她揉了揉眉心,一臉挫敗。
“我真的猜不出來你要我上來干么!
照她那頹喪的模樣,陳佑祺看了心生憐惜,卻又不知道什么樣的關(guān)心才不會顯得失禮且突兀。
“把名單給我吧。”他輕嘆了聲,低頭拉開另一個抽屜,道:“待會兒麻煩你把用過這份契約的人員列給我,我必須再寄一份中止合作聲明給他們!
聞言,黃詩昀皺起眉頭,覺得其名其妙。“有這種必要嗎?有些人甚至從一年多前就不再合作了,現(xiàn)在突然要我去——”
“沒關(guān)系,你只要把名單給我就可以了,”他又打斷了她的話,“后續(xù)的事情全都由我來處理!
黃詩昀啞口無言,最后露出了一個“你高興就好”的表情,“還有其他的事嗎?”
“有。”他從抽屜里翻出一只小小的藥盒,起身走到她面前遞給她,口吻里多了一絲溫潤,“喏,這給你,之前從美國帶回來的,治頭痛很有效,不過缺點是會讓你有點困!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她呆若木雞,不知該做何反應(yīng)。
她怔怔地接過手,藥盒在她的掌心里仿佛變得熱燙,不知怎么的,她驀地想起吳登豪從來沒有替她拿過藥。
不管是大毛病還是小毛病,他永遠(yuǎn)只會在電話里說:“不舒服?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打給你!被蛘呤恰澳阌浀萌タ瘁t(yī)生!
再糟糕一點的話,他會不耐煩地交代她說:“你去巷口的藥局買藥吃,好點了再回電給我。”
她不自覺地嗤笑出聲,老天,原來她竟是被虐狂?為什么自己可以隱忍到這種程度?
她的笑聲令陳佑祺不解!笆裁礀|西這么好笑?”
“沒有,沒什么,跟你無關(guān)!笨酀男θ萃巳,她將藥盒塞回他手里,道:“以后請你不要再這么做了,不管是外送食物還是止痛藥……都別再拿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