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昨天亂發(fā)脾氣�！�
一如以往，他倆相約在社團辦公室吃午餐，她手里拿著個三明治，坐在窗邊，試著以平靜的口吻道歉。
陳士宇低頭看著自己的便當(dāng)，沒有胃口。
“沒關(guān)系，我沒介意……”半晌，他出了聲，近乎絕望地問道：“那我們以后呢？”
黃詩昀靜了一會兒，聳聳肩。
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這小小的空間里凝結(jié)靜止。
陳士宇這才發(fā)現(xiàn)，黃詩昀打從進門開始便未用正眼瞧過他，也許他早就明白她的決定是什么，只是不想承認罷了。
“真的不能繼續(xù)在一起了嗎？”
她輕哼了聲，總算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我不要。”
“為什么？”
“因為我會想你�！�
胸口一緊，他說不出話來。
“萬一我想抱抱的時候怎么辦？”她略帶不滿地說：“萬一我突然想見你、想吻你呢？甚至是……更進一步的發(fā)展呢？”她有些羞澀地別過頭去，繼續(xù)望著窗外的景。
陳士宇依然擠不出什么話來勸她，她提出的是未來的需求，而他未來能不能滿足她的需求，他卻沒有把握。
他唯一能確定的是，他會一直愛著她，也希望她能等他回來，可轉(zhuǎn)念又想，他哪有資格要求她等待？
他的沉默令她有些失落，卻也有絲淡淡的慶幸，至少，她不必花太多心力去斬斷這段遲早會因距離而枯萎的戀情。
“唉，長痛不如短痛�！彼首鳛⒚摰氐吐曇恍�，道：“反正我們也沒有交往很久，你很快就會忘記我了吧？”
“我不會�！彼鸬霉麛嗲覉远�。
“因為我是你的初戀？”她的微笑里有股諷刺。
“不只是這樣。”
“不然呢？”
“因為……”他支吾了好一會兒，腦袋竟想不出什么具體答案。
他喜歡她的笑容、喜歡她的聲音，也喜歡她身上的馨香，喜歡她偶爾會把頭靠在他肩上，喜歡她在讀書時打盹的模樣，更喜歡她在上課中總會傳來一張紙條，寫著今天午餐想吃啥？
“你看吧？你根本說不出來�！�
黃詩昀打斷了他的思緒，站起身，將完整的三明治重新打包，放進口袋里就要離開�！拔覜]胃口，先回教室睡覺了，Bye。”
“等一下，詩昀�！彼囊换�，跟著站起身，急忙道：“我、我可以回家向我爸媽抗議，說我不想去。如果我不愿意的話，我想他們應(yīng)該會——”
“不需要。”她微微笑了笑，腳步在門前停住，回頭望向他，“你要想清楚，這是你的人生，我可沒有偉大到能為你的人生負責(zé)�！�
“我并沒有要你負責(zé)，我是自愿留下來的�！�
“對，為了我。”她刻意白了他一眼，嘆口氣，“拜托，有多少人想去留學(xué)卻沒有機會，你為了我放棄這種好康，你以為我承擔(dān)得起？萬一你以后回頭怪我怎么辦？”
“你覺得我會后悔？”
“對�！�
“我不會�！�
“熱戀的時候你當(dāng)然說不會，”她嗤笑了聲，雙手在胸前環(huán)抱著，“而且你這樣會讓我有壓力，覺得我這一輩子都不能離開你�！�
這話讓陳士宇的心臟猛地抽疼，全身像被澆了桶冰水般寒冷。
是嗎？原來這才是她真正想說的話，因為害怕必須一輩子待在他身邊，所以不愿意接受他任何的犧牲與付出？
就在三分鐘之前，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擁有父親的口才，好打消她想分手的念頭，然而現(xiàn)在他卻懷疑，就算嘴巴上辯贏了，他是否也能贏回她的心？
難熬的氣氛在彼此之間盤旋不去。
半晌，黃詩昀抿抿唇，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澳銢Q定什么時候出發(fā)了嗎？”
“大概是暑假的第一天吧�！�
“這么急？”
“嗯，要先去上語言學(xué)校�！�
她靜了幾秒，再開口，聲音彷佛是被硬擠出來，“……真辛苦�！�
此時鐘聲響起，她倏地抬起頭，深呼吸了一口氣，道：“要午休了，我先回教室。你慢慢吃，我會跟副班長說。”
語畢，她沒等對方反應(yīng)，立刻轉(zhuǎn)身離開，獨留陳士宇在那兒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看著根本沒動過的便當(dāng)。
如果沒有遇見她，他會想去德國嗎？不想，但也不會特別排斥這個選項；可是有了她之后，他抗拒離開這個地方，一心只想留在她身邊。
這樣算是為了她而放棄前程嗎？
不盡然，頂多算是一半一半，有時候他甚至?xí)耄约涸诳荚嚨哪翘焓Ю浒�，簡直就像是命運的安排，好讓他能遇見黃詩昀。
他忍不住苦笑。呵，原來他跟母親差不多迷信吶……
晚餐后，父親又回事務(wù)所去處理事情，大哥還在學(xué)校，二哥則是把自己鎖在房間里。
陳士宇坐在餐桌前，靜靜看著母親正在清洗碗盤的背影，在心里天人交戰(zhàn)了好久好久。
從小到大他沒挑戰(zhàn)過父母，也沒反抗過什么，“溫順”這兩個字完全就是用來形容他這個老么。
但叛逆期還是會來，只是威力大或小而已。
“媽……”終于，他鼓起勇氣開了口。
“嗯？”蔣翊玲淡應(yīng)了聲，沒回頭，只是徑自做著手邊的工作。
“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他瞬間覺得喉頭有點癢。
蔣翊玲身體一頓，記憶中這個小兒子從來沒想過要和父母商量什么，由于太過反常，她忍不住停下雙手，轉(zhuǎn)過頭去�！霸趺戳�？”
他靜了靜，低下頭道：“我可以不要去德國嗎？”
“不去？為什么？”蔣翊玲有些意外，還有些不敢相信，“那天你爸提出來的時候，你不是沒說什么嗎？怎么突然又不去了？”
陳士宇一時語塞。他該說什么理由才好？總不能說是為了一個女孩子吧，這樣母親會同意讓他留下來才有鬼。
“因為……”他支吾了半天，卻只能擠出一些七零八落的理由，“因為學(xué)校環(huán)境不錯，同學(xué)都很親切，老師對我很熱情，便當(dāng)也很好吃……”
蔣翊玲當(dāng)然看穿了兒子的謊言，她沉默了幾秒，洗去手上的泡沫，然后擦干雙手，走到他對面，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完了！陳士宇的腦袋只浮現(xiàn)出這兩個字，他知道接下來肯定是場硬仗。
爸媽都是國內(nèi)非常知名的律師，辯論才能自然不在話下，他大概是瘋了吧，才會試圖和這樣的父母講道理。
“你覺得我會相信？”蔣翊玲直勾勾地瞅著他瞧。
陳士宇思忖了會兒，搖搖頭。
蔣翊玲深吸了一口氣，雙手交握擱在桌面上，語氣冷靜犀利，就像她正面對著律師事務(wù)所的客戶�！凹热荒阋呀�(jīng)知道我不相信了，那么你要不要干脆一點，把真正的事實告訴我？”
“我交了一個女朋友�！敝啦m不過，他還是直截了當(dāng)?shù)靥拱琢恕?br />
蔣翊玲立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兩人面對面，靜靜地對望了好一陣子。
“士宇，聽媽的勸告�！笔Y翊玲率先打破沉默，“這段感情很快就會像泡沫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點也不值得你拿自己的前途去交換�！�
“你怎么能這么確定？”
被兒子如此質(zhì)問，特翊玲本想說出什么“因為你年紀還小”、“因為你們還不懂什么叫愛”、“因為你們以后還會遇到更多機會”等等天下母親都會拿出來勸兒子的話，然而念頭一轉(zhuǎn)，這種倚老賣老的言論，青春期的兒子才不會甩她吧。
于是她收起了那些溫和的臺詞，冷笑了聲，道：“你以為依你現(xiàn)在的條件，女孩子會喜歡你多久？我勸你不如務(wù)實一點，趁現(xiàn)在有你二哥作伴，出國留學(xué)提升自己的價值還比較實際。”
這話如箭般直射腦門，陳士宇胸口窒悶，突如其來的難堪讓他如坐針氈卻無法反駁母親的嘲諷。
是，沒錯，當(dāng)初黃詩昀會主動提出交往的請求，絕對不是因為愛情，肯定是因為新鮮感，這一點他自己也明白，這樣的新鮮感能持續(xù)多久？一年？三年？還是可能連半年都撐不過去？
他驀地憶起詩昀提出分手時的神情。
她的眼底有眷戀、有不舍，可是說穿了，那或許只是他的幻覺和妄想，就如同當(dāng)初他把那位心腸惡毒如蛇蝎的學(xué)姊視為純凈的天使一樣……
“我知道了，我去就是了。”他只能這么回答。
有了他的承諾，蔣翊玲露出滿意的笑容，松了一口氣，“很好，這才是我的好兒子�！�
陳士宇卻高興不起來，只能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