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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過天青 第3章(1)

  竇夫人細(xì)嚼慢咽,微笑點(diǎn)頭;云霓坐在她身邊,默默低頭吃飯。

  云霓她爹在家招待客人。向來是男人們的宴席,除非客商帶有女眷,這才會請她陪同說話,但也不會叫捧在掌心的寶貝女兒出面應(yīng)酬。

  這位白顥然白公子就是云霓她爹看中的乘龍快婿?

  只見云霓捧了碗,拿筷子夾個兩三粒米飯吞下去,碗筷放下,又垂了眼,呆呆地看自己仍然滿滿一碗的白米飯。

  竇夫人明白,云霓不是見到陌生男子感到害羞,而是食不知味。

  “打從竇家窯開窯,燒的都是鍋碗瓢盆,一直走不出沿江一帶的城鎮(zhèn),如今有了我們云霓的好手藝,陸續(xù)有外地客商過來買瓷,實在教我們作坊忙不過來啊!备]我陶笑著抱怨,頗有自豪的語氣。

  “天下白瓷在吳山,吳山白瓷在竇家!卑最椚荒闷鹚陌状赏,轉(zhuǎn)了半圈再放下!耙佬≈稖\見,目前竇家窯剛打出名號,應(yīng)要趁勝追擊,多燒制生產(chǎn),再找個門通路廣的商營銷售出去,讓世人知道吳山瓷的好,這樣便能很快抬高竇家窯的名聲和價格了。”

  “顥然賢侄果然有方法!哎,我年紀(jì)大,一輩子又只做些小門面的生意,也是時候找個有眼光的后輩幫忙了。云霓她娘,你說是也不是?”

  “白公子年輕有為,給我們長了見聞!备]夫人問道:“還不知道白家商行是否做過瓷器生意?”

  “家父早年跟上鄭和下西洋的商機(jī),將波斯帶回來的蘇麻離青批給幾個大窯,也幫他們將瓷器賣給船隊帶到南洋去!

  竇云霓聽到她擱在心里的名字,抬起頭來,身子往前靠向桌沿。

  白顥然注意到她的反應(yīng),頗為驚訝那瞬間變得容光煥發(fā)的稚氣臉蛋。

  “可階現(xiàn)在朝廷不派船出海了!彼^續(xù)道:“瓷商也有了自己的貿(mào)易通路,白家商行便不再做官府的瓷器生意!

  “朝廷不會派船了,找不到建文皇帝,就不找了唄!眿缮ら_了口。

  “云霓你話不能亂講。 备]我陶一張臉轉(zhuǎn)成青瓷色。

  “這事全天下都知道呀:永樂爺爺死十幾年了,不是秘密了!

  “竇小姐不出吳山鎮(zhèn),能知天下事,在下佩服!卑最椚晃⑿Φ。

  “都是離青哥哥跟我說的!

  “哦?聽聞小姐有一位青梅竹馬的兄長,就是這位哥哥?”

  “是的!备]云霓說得更加起勁。“他還說呀,永樂爺爺?shù)幕饰浑m是搶來的,可他開創(chuàng)了盛世;宣德是愛斗蟋蟀,倒也能守成。所以永、宣以來,國富民強(qiáng),行有余力,自然重視瓷器的生產(chǎn),可惜現(xiàn)在小皇帝不懂事,身邊也沒有輔佐的能臣,看這幾年不再派官員監(jiān)督官窯就知道了!

  “云霓。 备]我陶無力地攤在椅上,臉色這會兒變成白瓷了。

  “他很有見地!卑最椚稽c(diǎn)頭,又道:“但也有可能是朝廷打算撤換目前的官窯,這才不再派員監(jiān)督;更有可能正在各地尋找更好的窯坊作為新的官窯!

  “是。 备]我陶不勝戚慨地道:“瞧人家得了御旨,就能大方地在瓷器上落個款,‘永樂年制’、‘大明宜德年制’,我總想著,什么時候朝廷看上竇家窯,也讓我們燒個‘大明正統(tǒng)年制’的字樣!

  “變成官窯不好,只燒給皇帝一家人用,多乏味!备]云霓道。

  “又是莫離青跟你說的?”竇我陶吹胡子瞪眼。

  “爹,我也這么認(rèn)為呀。你要燒皇帝用的東西,就得描龍畫鳳、什么飛天麒麟神獸這種沒見過的怪物,我畫起來就是不踏實!

  “那是吉祥神物!就算不是燒給皇宮用,尋常人家也喜歡買來擺在廳里彰顯富貴氣派,你就別老跟離青畫些雞鴨魚肉了。”

  “不同的青花圖形,自有不同的喜好。竇老爺,小侄敬際一杯茶。”白顥然舉杯,喝了一口,再轉(zhuǎn)頭微笑道:“看來小姐喜歡照著實物描青花,之前我看過竇家窯的嬰戲圖花瓶,也是出自小姐之手了?”

  “是不是有個小娃娃追著一只小狗跑?”竇云霓見客人點(diǎn)頭,語氣變得興奮!笆茄!那是天球哥他家的小墩子,才剛學(xué)走路,離青哥哥跟他玩了一天,我就在旁邊摹了幾百幅小墩子的姿態(tài),現(xiàn)在畫出來的也不過其中幾種!

  “云霓,不如這樣!备]我陶趁機(jī)道:“明天帶你白大哥過去作坊,讓他瞧瞧你的圖樣,順便看你的捏泥活兒。”

  “好。 备]云霓大方應(yīng)允。爹常常帶客人去看她作瓷,順便自夸幾句,她已習(xí)以為常!翱刹粫缘秒x青哥哥幫我收到哪個抽屜里去了,我得找一找。這位公子你明天晚點(diǎn)再來……咦!你怎么稱呼呢?”

  竇我陶差點(diǎn)從椅子跌下去,聊了這么久,云霓竟不放在心上!

  “在下白顥然。天白顥顥,然也!卑最椚粡娜葑栽,俊臉帶笑!凹易『槌,世代經(jīng)商。”

  “啥?”竇云霓聽到第二句就呆了!笆裁慈灰玻俊

  “顥乃左邊一個良辰美景的景,右邊一個書本冊頁的頁!

  “這樣寫呀……”竇云霓邊聽邊拿指頭在桌上寫著。

  “老爺,莊管事他們回來了!卑①F從外頭跑進(jìn)來稟告。

  “哇!”竇云霓抬起頭來,喜形于色,兩只大眼明晃晃的。

  “我這里有客人,叫他先回家,有事明天再過來說!备]我陶道。

  “是!卑①F看到小姐期盼的眼神,立刻會意,又道:“還有,莫少爺在大廳等候老爺,說是有石大爺?shù)亩Y物……”

  “去去!”竇我陶不耐煩地擺手!岸颊f有貴客了,叫他等著!

  “離青哥哥回來了!”竇云霓再也坐不住,跳起來就往外跑。

  “云霓,還在吃飯!”

  竇我陶的呼喚哪能阻止女兒的腳步,趴啦趴啦幾步,人就不見了。

  “呵呵,顥然賢侄不要見怪。”他抹了汗!霸颇匏⒆有男,聽到有禮物就急著去瞧了!

  “白公子,繼續(xù)吃飯!备]夫人招呼道。

  “竇老爺,竇夫人,請用!卑最椚粡纳迫缌。

  看來小姑娘天真活潑,很有趣!不過呢,她言必提及的離青哥哥,恐怕是個不可忽視的強(qiáng)勁對手,更是引起他的興趣了。

  “離青哥哥!”

  竇云霓沖進(jìn)大廳,一見到那朝思暮想的身影,想也不想就投了過去。

  “。 蹦x青正低頭整理幾個盒子,被她撞得措手不及。

  “我好想你!”小手伸出,緊緊抱住他,臉蛋也埋進(jìn)了他的懷里。

  “云霓……”莫離青僵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好一會兒,他才能尋回干澀的聲音!按蠊媚锪,還找哥哥哄?給人見到會笑話的。”

  “離青哥哥總是這么暖和!彼墓軙粫屓艘姷剑∧樀斑是在他陶前蹭著,不肯放開這自幼熟悉的感覺。

  “來,云霓,瞧我?guī)裁唇o你了!彼恢圹E地按住她的肩膀,輕輕推了開來,再走出兩步,打開桌上的一個盒子。

  竇云霓一雙明眸大眼始終不離他,見他略為慌亂的動作,便打從心底偷偷地笑了。

  明明他也是很歡喜見到她的,剛才偎著他的胸膛,就聽到好急、好強(qiáng)的心跳,可他就是要裝作很冷靜的模樣,騙她年幼無知呀。

  “你給我什么呀?”她跳到他身邊,扯了他的袖子。

  “這是德化窯的瓷仙,福祿壽三星!

  “哇!德化窯的瓷雕是出了名的,我得來參詳參詳人家的功夫!彼闷鹦呛桥跆覉(zhí)杖的白胡子壽星!耙皇堑f做瓷仙不實用,不好賣,我倒喜歡捏泥人,燒瓷仙呢。”

  “還有,這是仿宋代哥窯的膽瓶。”他打開另一只小盒。

  “哇哈!金絲鐵線,紫口鐵足!彼畔麓上,拿起手掌見方的小膽瓶,察看哥窯密布裂紋的燒制特征。“我也來仿仿看,聽說燒好后幾年,還可以聽到炸裂的聲音,讓這釉面的紋路變得更密、更多呢!

  “你可不要半夜聽到炸瓶。給嚇到了!

  “我嚇到哭著去找你,你會不會以為是女鬼夜哭,不敢開門呀?”

  “童言無忌,說渾話!”莫離青終于露出明朗的笑容。

  “我不是小孩了啦!备]云霓雖是噘了嘴,但她好開心,就知道離青哥哥擺不了太久的正經(jīng)臉色,讓她幾句話就攻破了。

  “這更好的給你!

  “哇哈哈!”竇云霓更驚喜了,拿過一只厚棉絨縫就的小玩意兒,只見一雙無辜的大黑眼,一條卷得像毛球似的尾巴,配上小巧可愛的身體!靶“缀!怎會有這個?”

  “你燒的這批瓷器,石大爺非常喜歡,碗盤當(dāng)晚就上了餐桌。那只白狐大碗,他也立刻在大廳擺設(shè)起來;還有你另外送的白瓷睡狐貍,他夫人明白你的用心,趕了兩夜縫了這只狐貍娃娃當(dāng)作回禮送你。”

  “石夫人縫的?我好喜歡!”她愛不釋手地翻看!笆止ふ婕(xì)!我再拿給娘瞧,不不,我得藏起來,不然娘一定要我學(xué)會這手好女紅。”

  “準(zhǔn)備嫁人了,當(dāng)然要學(xué)好女紅!蹦x青笑意不褪。

  “我嫁誰呀!”她朝他吐舌頭,轉(zhuǎn)身去玩布狐貍的小腳掌。

  “石大爺他大兒子十六歲,聰明有才氣,跟著父親管理家業(yè),石大爺還說,有機(jī)會叫他過來吳山鎮(zhèn)走走!

  “做啥說他兒子呀!我才不嫁年紀(jì)比我小的弟弟,我喜歡的是……”

  小臉含羞帶笑,兩朵紅云團(tuán)團(tuán)燃燒上來,也瞬間燒上莫離青的心。

  原是卸了戒備,像以往一樣說了玩笑話,豈知卻勾出她的心意。

  總是直來直往的她接下來會說出什么,他完全不敢聽下去。

  “對了,你拿了石夫人的禮物,記得寫一封信跟她道謝!

  “哎呀,還好有離青哥哥提醒!彼龘崦己。“我好想見石夫人喔,她一定很溫柔、很美麗。離青哥哥,你下次帶我去好嗎?”

  不是說要出門就能出門的……”

  “好啦,咱不送貨,就是去玩。聽說江漢城外有一顆天外飛來的、像屋子一樣大的大石頭,我們?nèi)デ魄啤!?br />
  “你姑娘家出門不方便,不好找個安全干凈的地方住宿!

  “跟著離青哥哥,我還怕什么呀?再說我成日玩泥巴,你啥時見我干干凈凈的?不抹臟別人衣裳就謝天謝地了!

  莫離青啞口無書。什么時候他竟是讓她爬到頭上來,任她說東往東,說西往西,甚至牽動著他種種最細(xì)微的情緒?

  這是他當(dāng)哥哥兼老師的沒教好,還是因著寵她、疼她,也就隨她任性,直到他再也無法招架?

  “好嘛,離青哥哥帶我去,就咱兩個。”她仍扯著他衣袖,軟語求著。

  “云霓,又想去哪兒玩了?”竇我陶繃著臉,踏進(jìn)大廳。

  “爹啊,我想去江漢。石大爺是大善人,爹也是大大的大善人,造橋鋪路,布施白米,蓋醫(yī)堂,辦義診,我去瞧石大爺做得有沒有你好。”

  “人家做善事還要敲鑼打鼓叫你去看?”竇我陶被女兒一夸,一臉樂陶陶的。

  “我跟石大爺有幾回生意往來!卑最椚灰哺骠娴絹恚∪菔冀K掛著微笑!八墒且晃粋髌嫒宋铮y怪云霓姑娘想見他了。”

  “是啊!备]云霓點(diǎn)頭道:“聽說他年輕時是個很壞的小惡魔,有一天在山里跌傷了,回家后就改了性,變成做善事的小彌勒。咦!彌勃佛圓圓胖胖的,他真長成這樣嗎?”她說著便望向莫離青。

  “這位一定是莫兄了?”白顥然一進(jìn)門就注意到這個人。

  青衣布袍,一身簡樸,神態(tài)超塵拔俗,有如青空映水,天地清明,而雙眼如潭,透出一抹沉靜……嗯,確是勁敵。

  “請問您是……”莫離青禮貌地問道。

  “他是白然也!睂氃颇扌老步榻B。

  “云霓,他是白顥然,白公子!备]我陶腦門充血,說完便不支坐下,以掌撫額,沒臉再見白顥然。

  “白公子您好!蹦x青抱個揖,已然明白來者的身分和目的。

  “莫兄,久仰久仰。這趟出門跟石大爺做買賣了?”

  “莫某是出門送上石大爺訂制的瓷器,不是做買賣!蹦x青說明完畢,便走向前呈上一封信!袄蠣,這是石大爺寫給您的信,這邊兩只盒子是他送給您的禮物!

  “哎,石大爺怎地這么客氣!”竇我陶接過信,沒看莫離青,卻是向白顥然扯開笑臉。

  “我倒好奇了,天下名窯這么多,石大爺怎會找到竇家窯?”

  莫離青原以為老爺會回話,卻見他忙著拆信,便道:“石大爺見過我們的青花瓶,覺得可以做出他想要的圖畫,便遣他家人過來詢問。我們讓他帶回幾份草圖,石大爺看了就下訂了!

  “石大爺果然豪氣、干脆。”白顥然道:“這是因為石大爺識貨,竇家窯也就順利接到一筆生意。可我想問的是,難道竇家窯就只是坐在吳山鎮(zhèn),等著客人上門來買瓷嗎?”

  “爹!石大爺送你藥草,這氣味好香!”那邊竇云霓已經(jīng)打開石大爺送的禮盒,拿了一枝枯草大呼小叫,立刻吸引竇我陶過去。

  莫離青看他們父女倆忙著看禮盒,這才道:“竇家窯做的是一般老百姓生活所需的耐用器物,只要燒出來,就有熟識的商家買去,所以并不需要刻意出去銷售!

  “卻也因此落了個便宜粗貨的形象,以致于目前雖有云霓姑娘的好手藝,但除非親眼所見,否則人家聽到吳山瓷,總覺得那是厚重耐摔的白釉碗,或是畫了一成不變花鳥的青花瓷,你不出門推銷好貨,人家又怎知如今吳山瓷的好?”

  “吳山鎮(zhèn)開窯至今,不過短短七十年,比不上數(shù)百年的景德鎮(zhèn)、龍泉窯。由于是小地方,名匠不來,一直以來做的都是粗瓷,若急著推銷,卻拿不出更多的好貨,很快就會后繼無力,反而壞了聲譽(y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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