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伯樂躺在床上,拉起被子擋住那不斷噴涌而出的涕淚,再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對圓滾滾的黑眼珠。“娘,我沒事了,你讓我休息吧。”
“我的苦命孩兒啊。”石夫人摩挲他的頭發(fā),涕淚依然滔滔奔流!皢鑶,我好好一個孩兒,就讓那只狐貍精給害了,要不是她……”
“娘,柔兒她當(dāng)場劃開我的傷口,幫我吸出毒液,差點也中毒了!
“不行,她得離開石家,她再待下去會克死你呀!”
“娘,你要她走,我也要走了。”石伯樂踢開棉被,兩腳亂踢,他已經(jīng)抓出跟爹娘撒嬌的訣竅了,索性再雙手亂抓胸口,口里亂叫道;“我要柔兒!我就是要柔兒!沒有柔兒我活不下去了!啊嗚……”
“好好好!”石夫人手忙腳亂地幫他蓋被子,急道;“你別生氣,萬一體內(nèi)還有余毒,會竄得更快呀!”
“我要柔兒!我要看到柔兒,沒有柔兒,一切免談!”
“好,柔兒不是在這兒嗎?你乖乖睡,娘不吵你了!笔蛉撕懿磺樵傅刂钢诖策呅〉实那幔S即起身擺了一張臭臉!昂偩揖婺,我叫四大丫鬟和四大隨從看著你,我伯樂孩兒還在養(yǎng)病,你給我好好照顧他,若敢讓他操勞行房,你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石夫人抹著眼淚離開,四大隨從立即守在房門外,四大丫鬟也排成一個半圓形圍在床邊,虎視眈眈地盯著曲柔。
石伯樂咧開笑臉,拿指頭扯扯曲柔的袖子。
“柔兒,娘疼我,你別跟她生氣。”
“不會的!鼻岬吐暤馈
她就坐在床頭,低垂的視線正好看到他包扎厚厚一層紗布的右手手掌,就在他白胖如饅頭的手背上,有著兩道深深的尖銳齒痕,那是他為她承受的,差點就要了他的小命。
怎么可能他救了她……猶記得她摔落懸崖時,他那避之唯恐不及的嫌惡眼神,好像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樣碰不得的污穢東西,就算掉下去了也無關(guān)緊要。
可是,這回不同,在他中毒暈厥之前,他竟還不忘朝她露出憨笑,要她安心,也就是那一笑,讓她義無反顧地為他吸吮毒血。
“柔兒,你這兩天看著我,也累了!笔畼芬娝l(fā)愣,就想起身!皝,我起來讓床給你睡。”
“相公,別起來,你好生休息!鼻嵘钗豢跉猓稚夏弥碜,想要幫他抹臉,卻又猶豫不前,說不上厭惡反感,但還是不想碰他。
石夫人命令她“照顧”他,這幾天她不免喂他吃藥、洗臉擦身,因而需要碰觸到他的身子,可只要她稍微猶豫,他就會——
“給我。”石伯樂笑嘻嘻地?fù)屵^巾子,往自個兒的圓臉抹了起來。
他的笑臉開心極了,一點也沒有因為中毒而虛弱的模樣,曲柔有些怔忡,目光又移到他那圓滾滾、白胖胖、軟呼呼的身體。
說也奇怪,以往遠(yuǎn)遠(yuǎn)地就感覺他渾身散發(fā)出來的世故和邪氣,可現(xiàn)在卻帶著一股憨拙的奶味……她說不上來那種感覺,不是真的有奶味,而是像她剛出生的侄兒,小手小腳圓圓胖胖的,細(xì)皮嫩肉,圓臉憨癡,黑眸單純,動作稚氣
對了,就是活生生的嬰兒,只是他剛出生就這么大了。
還有,他的聲音也不一樣了。記得他一向兇惡粗嘎,煞氣十足,如今醇厚柔軟,語調(diào)輕揚,好像隨時都很開心似地……
脫胎換骨!他簡直是換了一個人,讓她想嫌惡也嫌惡不起來。
“我還不想睡耶,剛剛是騙娘的,不然她哪肯走!笔畼凡镣昴,將巾子還給她,又不甘寂寞地側(cè)過身子,笑道;“幸虧玉姑祠的老婆婆厲害,我吃她的符水就好了,現(xiàn)在只是調(diào)養(yǎng)身子罷了。”
“等相公好起來,一定得去還愿,謝謝老婆婆。”她撇去滿腦子的疑惑,只是淡淡笑道。
“當(dāng)然了,還得捐出一筆可觀的銀子呢!卑,大姐已經(jīng)暗示他三千兩了。管他的,又不是他的錢,但柔兒可就不一樣了。
“柔兒,你真是不要命了,怎能為我吮出毒血?很危險的!
“相公救了我,我竟還誤會相公!鼻釕浖爱(dāng)時的狀況,也分不清到底是虛情假意還是真心擔(dān)憂了,哽咽道;“我不能不管相公……”
相公!相公!相公!四大丫鬟八只美目圓睜,或咬牙,或絞指,或跺腳,少爺和狐貍精竟無視她們的存在,情意綿綿地談情說愛了……
“那個……曲姑娘。”小暑不愿喊少奶奶,插嘴道;“你再哭哭啼啼,就把咱少爺哭倒霉了!
小姬也叉腰道;“你累了就走開,換我們服侍少爺!
小娥忙換上最甜美的嗓音!吧贍,要不要小娥幫你捶捶背?”
小珠不甘示弱地道;“少爺最愛我?guī)退罱j(luò)筋骨了。唉,好久沒讓少爺舒服舒服了!
“小暑,小姬,小娥,小珠,謝謝你們!笔畼沸Σ[瞇地望著四個忠心耿耿的丫鬟,指示道;“大龍大虎大獅大豹每天跟著我到處跑,常聽他們喊腰酸背痛的,你們就一人一個幫他們捶捶背、活活筋吧。”
“啊……”
“不聽我的話?”
“嗚!一四大丫鬟嘟著老高的嘴,心不甘情不愿地開門出去。
“柔兒,你坐這兒!笔畼方K于耳根清靜,他將身子往床里邊挪了挪,拍拍床板。“你靠著床柱舒服些!
他的體貼讓曲柔猶豫片刻,最后還是不敵疲憊,坐了下來,讓僵硬的背部有了依靠。
石伯樂一雙漆黑的瞳眸眨巴眨巴的,歡天喜地的道;“柔兒,只要你在我身邊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真的是不一樣了。不只是外表和言行變得溫和,甚至心思也退化成孩童似地,少了心機(jī),多了單純,甚至不懂人事……她幾乎很難想象他曾經(jīng)是那么兇惡地想要她……
她閉上眼,甩了甩頭,不欲再想起那個丑惡的石伯樂。
再睜眼,卻見一個眨著圓圓黑眸的石伯樂,天直無邪地瞧著她;明知他沒有惡意,她還是讓他盯得有點臉紅耳熱,忙深吸一口氣,道;
“相公,我講個故事給你聽,你聽了就好睡了!
“好啊!我最愛聽故事了!彼^身子,改躺為趴,兩手交疊放在枕頭上,再將圓圓的臉蛋枕了上去,務(wù)必將自己擺得舒舒服服的,好專心聽她說故事。
“古時候,有個人叫做周處,他脾氣很壞,蠻橫不講理,到處跟人打架,大家見了他都很害怕,能不惹他就不惹他。有一天,他看到一個老公公在哭,就問發(fā)生什么事,那老公公哭著告訴他,這個家鄉(xiāng)有三害,百姓活得很辛苦,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周處很好奇,問老公公有哪三害。老公公就告訴他,第一害,河里有一只蛟龍,常常攪翻河水,害得兩岸淹大水,作物都淹壞了;第二害,山里有一只猛虎,見了人就吃,害得樵夫不敢砍柴,旅人不敢過山;至于第三害,就是你!
“你?我?我知道了!第三害就是周處!”石伯樂興奮地嚷道。
曲柔望看他那童稚活潑的墨黑瞳眸,又繼續(xù)道;“周處聽了,決定除掉禍害。他先去殺猛虎,又去斬蛟龍,可是那龍很厲害,周處潛入水里,跟它大戰(zhàn)三天三夜,最后,蛟龍的尸體浮出水面,老百姓發(fā)現(xiàn)周處沒有上來,非常高興,紛紛奔走相告第二害、第三害一并除了?善鋵嵮,周處早就上岸了,他聽到老百姓這么說,才知道自己讓人那么討厭,當(dāng)下心里非常后悔,沒想到他竟然是地方的大禍害,于是他……”
“自殺了?”
曲柔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搖頭道;“不,他離開家鄉(xiāng),發(fā)奮念書,后來有了學(xué)問,變成一個勤政愛民的大官!
“完了?”
“完了!
“好無聊喔。要我說喔,那個老公公一定是狐仙變的,故意點化他,要他改過向善!
“或許吧。”
“柔兒你說,周處是不是有個紅粉知己陪他度過苦讀的日子?”
“這……”曲柔臉蛋微紅!拔以趺粗姥。”
“一定有的啦。要嘛我這么編,周處殺了猛虎和蛟龍后,傷痕累累地離開家鄉(xiāng),不知何去何從,又被蛇咬了,暈倒在一個善心的小姑娘家門前,然后小姑娘為他吮毒,悉心照顧他,還會說故事給他聽……”
他文思泉涌,滔滔不絕地編著周處和小姑娘的山居快樂日子,曲柔聽到類似他們之處,不免心跳加速;再聽到什么狐仙跑出來教周處法術(shù),打退黑白無常,不覺掩袖偷笑,沒想到他的想象力竟是如此豐富。
他還是聽不出她的暗示吧?唉,他不只像個大嬰兒,他簡直就是一個完全不解世事的大娃娃!
。 鳳鳴軒獨家制作 *** bbs.fmx.cn ***
他不笨,他只是欠歷練。既然來到了這滾滾紅塵,瞧著樣樣事物新鮮有趣,又有柔兒陪在身邊,他豈不把握機(jī)會,好好地大玩特玩!
嘿!心狠手辣、殘酷無情、霸道驕狂、為所欲為……這些日子來,他已經(jīng)將石伯樂的個性摸得很清楚了。
“哇!好多小攤子。柔兒你快瞧,糖葫蘆亮晶晶的,看了就要流口水?!那兒桃子堆得像山一樣,我回頭得買一簍回去。啊!那個人好粗壯的手臂,嚇!舉起石磨了,太神奇了!吃了他的藥丸就能變大力七嗎?呵!這紅餅兒看起來挺好吃的,借我沾一口……”
“相公,這是姑娘的胭脂,不能吃的!”曲柔忙奪下那只伸進(jìn)嘴里的圓胖指頭。
她和石伯樂并肩走在熱鬧的大街上,路人紛紛走避。他說要出來逛逛,她是一定得奉陪到底;身為這個惡名昭彰的小惡魔的“寵妾”,她不免遭人指指點點,但很快地,指指點點的對象就由她轉(zhuǎn)為石伯樂。
彷如初次來到市集,所有花花綠綠、琳瑯滿目、熱鬧有趣的人事物都能讓他興奮不已。只瞧他一下子跳到這邊看人吹糖,一下子又蹦到那兒瞧店家彈棉花,就像是個活潑好奇的孩童,睜大一雙圓圓的眼睛,想要將這個世界一次瞧個夠。
曲柔甚至可以“聞”到他的憨奶味,相處日久,她越能感受那股屬于嬰孩才有的溫?zé)崮滔銡庀ⅲ@讓她很感困惑……
石伯樂又跳到一個貨架前,開朗的眉目倏忽黯淡了下來。
“唉,賣毛皮啊……”
“大爺!您行行好,求求您!”忽然有人在拉他的袍擺。
“大娘,快帶你的孩子走!你手臟,快放了石大少爺?shù)囊路!”賣毛皮的小販嚇得趕緊趕人,免得惹怒了江漢城的冷血小惡魔。
“走開!別打擾咱少爺!彼拇箅S從也趕忙過來拉人,石大虎拉婦人,石大獅和石大豹則各自拉走兩個孩子,看似趕人,實則救人,石大龍?zhí)统鰩酌躲~板,急道;“給你錢,快走快走!”
“咦!這條街怎么好多人在討錢?”
石伯樂發(fā)現(xiàn)到了,在這條熱鬧的大街里,不只有多采多姿的各色攤販,還有很多衣衫襤褸、神情困倦、骨瘦如柴的乞丐,或坐或躺,形成這大街上極為不協(xié)調(diào)的畫面。
當(dāng)!也許是餓昏了,乞婦竟是接不住銅板,就任其掉到了地上。
“去年北方鬧大水。”曲柔蹲下來撿起銅板,放到乞婦手掌上,回答石伯樂的問題道:“莊稼收成不好,很多人逃難到江漢城,好不容易捱過了冬天,到了春天,卻是沒錢也沒力氣回家鄉(xiāng)耕種!
“乞丐太多了,實在很不好呀!笔畼分睋u頭。
“少爺。”石大龍抓得住少爺?shù)男乃,忙道;“我這就去稟明縣太爺,轉(zhuǎn)知你的意思,教他早點將這群乞丐趕出城。”
“不用他趕,我來趕!
曲柔驚怒地站起來,不顧他的面子當(dāng)眾發(fā)難道;“你不能這樣!”
石伯樂圓睜一雙無辜的黑眼,搔了搔圓圓的頭顱,有些為難地道;“可是,不趕他們?nèi)ナ业奈鹘挤孔樱麄兙蜎]地方住啊!
此語一出,群眾大驚,任誰都知道石家的西郊大宅乃是豪華的避暑別院,平常空置在那兒,偶爾招待大官巨賈,平常百姓根本沒機(jī)會從大門縫里偷瞧一眼里頭的盛況。
“嘿!”石伯樂開心地道;“那兒房間多,可以住下幾百個人,還有山、有湖、有樹、有花,生病的人在那兒養(yǎng)病,才能快點好起來!
“少少少……少爺!”石大龍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這……再過一個月,老爺夫人就要過去那兒避暑了。”
“在城里也很涼快呀。你別瞎操心,我自會跟我爹說去。”石伯樂笑瞇瞇地道;“大龍,我平日見你很有統(tǒng)御能力,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我……我不會。 苯y(tǒng)御?石大龍快中暑了,他只是居四大隨從之首,“統(tǒng)御”另外三個兄弟罷了。
“哎呀,很簡單的。你就帶這些人到西郊房子,安排食宿——”石伯樂見石大龍兩眼翻白,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強(qiáng)人所難,忙笑道;“啊,大家一起幫忙吧。大虎,你去找大夫給他們看。淮螵{,你去布莊搬布匹給他們做衣裳;大豹,你去楊西坡那兒領(lǐng)……我看先領(lǐng)個一萬兩出來,該花的錢就花,記得要記下賬來。”
整條大街鴉雀無聲,只有不懂事的小嬰兒咿咿呀呀哭叫著。
小惡魔行善?天為什么還沒塌下來呢?
“快去啊!笔畼芬姶蠹野l(fā)愣,又笑著催道;“還有,這街上賣吃食的大哥大嫂叔叔伯伯們,就麻煩你們將這兒能吃的東西送過去,再跟我家大豹領(lǐng)錢!
眾人還是目瞪口呆,靜得連一根針掉下去都聽得到。
“哥哥,有東西吃嗎?”剛才被趕走的小童又回來拉他的袍擺。
“有。∥,那賣燒餅的,你先拿兩塊過來。”石伯樂一張圓臉笑呵呵的,又摸摸小童的頭!澳銈兏簖埜绺缱撸砩线有香香的被子,讓你睡得安安穩(wěn)穩(wěn)的喔!
好不容易,石大龍晃了晃腦袋,牽過小童的手,帶著上百名乞丐往西郊走去,其它的小販也趕忙推車擔(dān)貨,一起去共襄盛舉。
曲柔十分震撼,她和眾百姓一樣難以置信他的作為,可是,他的言行是那么自然,笑容是那么爽朗,難道……他果真轉(zhuǎn)性了?
“相公……我……我可以幫上什么忙嗎?”
“讓他們?nèi)ッ。”石伯樂大笑道;“你還得陪我去你們曲家。”
“。 鼻嵊浧鸾袢粘鲩T的目的,心頭又籠上一層陰影!拔掖蟾缫呀(jīng)還你一萬兩,他又出門籌錢了,你今天是拿不到錢的!
“你大哥不在?好可惜。二哥在嗎?”石伯樂一副扼腕的表情。
“二哥應(yīng)該在。”
“叫你大哥別忙了,我不是說慢慢還嗎?”石伯樂邁開腳步,又回頭看她有沒有跟上,依然像個大嬰兒似地呵呵笑道;“我今天就去請教你二哥有關(guān)布料生意的相關(guān)事情。”
“布料生意?”
“是啊,做生意總得了解貨物的成色、產(chǎn)地、生產(chǎn)、販賣方式……反正我都不懂,以前只會搶人家賺錢的生意,萬一以后沒得搶,那我豈不坐吃山空?所以還是本份學(xué)些正經(jīng)的生財之道吧。”
曲柔除了吃驚還是吃驚,就盯住他那對漆黝如墨的圓圓瞳眸。
“說不定我今年可以和曲家合作布料生意喔!
“當(dāng)真?”曲柔大膽地質(zhì)問道;“你不會又陷害我家吧?”
“柔兒,如果我當(dāng)了周處,你是不是愿意親我一下?”
“呀!”答非所問,曲柔的臉一下子紅了。
“哈哈!”他好樂!他會調(diào)戲姑娘了,瞧她臉紅得好可愛!
再回頭,拉起她那忘了抗拒的柔軟小手,開開心心地往曲家而去。
。 鳳鳴軒獨家制作 *** bbs.fmx.cn ***
石家寬廣的庭園一角,二十來株大樹交織成一片小小的樹林子,綠樹成蔭,枝葉隨風(fēng)擺動,走在林間,頗感清涼舒適。
可如今林子下的人們卻是急如熱鍋上的螞蟻,著急地望著樹上的兩個人——不,那個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石家的命根子呀。
“老爺,夫人,少爺不能關(guān)掉艷香閣!”楊西坡選在最不適當(dāng)?shù)臅r刻出現(xiàn),一臉大便地哀號道:“這是石家最賺錢的事業(yè),很多人靠著艷香樓混口飯吃……”
“吵什么!”石鉅象看也不看他,轉(zhuǎn)頭怒罵道;“你們這四個笨蛋!怎么讓少爺爬上去了……”
四大隨從仰頭望向兩丈來高上的少爺,他坐得可穩(wěn)了,兩只短短的手臂撐在樹枝上,讓自己兩條短短的腿在空中蕩呀蕩的,再笑嘻嘻地朝坐在旁邊樹上的少奶奶擠眉弄眼,雙手一張,身子往后一仰,噗咚一聲——嘿!少爺沒有掉下去,而是穩(wěn)穩(wěn)地接住少奶奶丟過來的皮球。
少爺少奶奶好樣的樹上功夫!他們最近看多了,見怪不怪了。
“老爺,是我們的錯!笔簖堖是得說些推卸責(zé)任的臺面話!皩嵲谑沁@些日子忙進(jìn)忙出,大伙兒都累了,少爺特地恩準(zhǔn)我們在樹下睡個午覺,豈料一睡起來,少爺和少奶奶就爬上去了。”
石鉅象憂心地望著兒子!八麖男【筒粫罉洌芰藘刹骄痛,怎地現(xiàn)在靈活得像只……”他苦苦思索到底是像什么動物來著了。
“狐貍!”小珠迫不及待地回話。
“嗚!就是那只狐貍精把咱伯樂孩兒迷得失去理智了!笔蛉俗屝《鸷托〖Х鲎∩碜樱瑴I漣漣地道;“我去玉姑祠求來的制狐貍精符咒,你們床底、粱柱、馬桶都貼好了嗎?”
四大丫鬟同仇敵愾,齊聲回道;“都貼好了!”
再加上忠心護(hù)主的她們四處祈求,房間里所有少爺少奶奶看不到的地方,全部貼滿了趕走狐貍精的五顏六色鬼畫符。
“啊!”尖叫聲四起,原來是石伯樂縱身一躍,就要直直落下。
“咦!這么多人在下面?”石伯樂這一躍,卻是往下斜飛抱住樹干,待雙手雙腳一抱牢,立即興奮地叫道;“爹,娘,你們也來了!”
“伯樂,你不要嚇娘啊,娘年紀(jì)大了,嗚嗚!”石夫人淚水狂噴。
“喔。”石伯樂抱住樹干滑了下來,雙腳一落地就抱住胖胖的娘親,笑道;“娘,你別動不動就哭嘛,我爬樹就跟走路一樣,不會有事的!
“可是……嗚!咦!”石夫人忽然覺得難為情,趕忙推開兒子,破涕為笑道;“都多大了,還抱著娘撒嬌?該不會晚上你也抱……”
一雙老眼又瞪向那個換上一身勁裝、正慢慢爬下樹的曲柔。
“晚上?”石伯樂興匆匆地道;“今晚我為爹娘請來最好的素菜大廚,不能再讓你們陪我啃硬蘿卜了!
“啊嗚!”楊西坡逮到機(jī)會繼續(xù)哀號!吧贍敚悴荒軐⑵G香閣改成素菜館,一年短收了幾千萬兩……”
“素菜很好吃啊,做得好的話,一樣可以賺錢!
“伯樂,這么重大的決定怎么不跟爹商量?”石鉅象臉色凝重地道;“艷香閣是石家的發(fā)跡事業(yè),從你高祖父開始經(jīng)營……”
“結(jié)果五代一脈單傳,人丁單薄,積財不積福。”石伯樂接著道。
呃,嚴(yán)格說來,若不是他在這兒充當(dāng)少爺,石家早就絕后啦。
“這個,嗯,那個……”石鉅象偷瞧夫人一眼,語氣打結(jié)!澳愣畾q才和姑娘在一起,不像我,不、不是我,你爺爺他們十二、三歲就成天跟丫鬟廝混睡覺,當(dāng)然精血過早衰敗,怎么生也生不出來了!
“老爺,你本事如何我是最清楚了,可別怪我沒為伯樂添上幾個弟弟!”石夫人怨恨地看他。
“這……扯到哪里去了!”石鉅象趕緊拉回正題!安畼罚瑮畲笳乒耦檻]得很周到,關(guān)了艷香閣,你叫里頭的姑娘呀嬤嬤呀龜公呀丫頭小廝哪兒去討生活?我們總得替人家想想。”
“都安排好了。柔兒,你幫我說說。她好聰明,這都是她的主意呢!笔畼氛Z氣興奮地拉過曲柔。
面對石鉅象,曲柔低眉斂目,不卑不亢地道;“石老爺,石家家業(yè)很大,用的人也多,只要稍加留心,便可妥當(dāng)安置所有需要干活兒的人們;至于姑娘們想嫁人的、回家的,石少爺送她一筆錢,沒地方去的姑娘就請人教授制衣裁縫的手藝,將來可以在石家新開的衣鋪子謀生賺錢。”
“姑娘們對這樣的安排都很高興呢!笔畼烽_心地補(bǔ)充道。
“老爺,又花掉上萬兩銀子呀。”楊西坡始終哭喪著臉。
“哎呀,楊西坡!這是我石家的錢,又不是你的錢。”石伯樂笑瞇瞇地道:“還是讓你少了中間揩油的機(jī)會?沒關(guān)系啦,我再給你加年俸,作為補(bǔ)償。”
“少爺,冤枉啊!”楊西坡臉色驚恐,立刻舉手發(fā)誓。“我對老爺少爺忠肝義膽,謹(jǐn)守本分,絕不敢多拿一個子兒,如有虛言,教我立即下痢不止……啊?!”
“別發(fā)誓了,伯樂決定就是了。”石鉅象不耐煩地?fù)]揮手,打從他接下家業(yè),再交到兒子手中,這中間不過十年,他一切交楊西坡打理,樂得什么都不管。如今兒子青出于藍(lán),他得以安享晚年,這就夠了。
“楊西坡,你話還沒說完,去哪兒?”石伯樂疑惑地望向突然捂著肚子、五官皺成一團(tuán)、加快腳步跑掉的楊西坡。
石鉅象和石夫人又拉著石伯樂說話,問東問西,而曲柔身為一個非石家人,無人理會她,她也就默默地退到樹下。
她撿起掉在地上的皮球,輕輕拂去上頭的泥土,轉(zhuǎn)到大樹后頭,一個人將球丟上了天,自顧自地玩起來了。
。 鳳鳴軒獨家制作 *** bbs.fmx.cn ***
夜深入靜,曲柔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成眠。
她將床帳掀開一條小縫,黑暗中,依稀見到那個圓滾滾的身子歪在長榻,他兩手抱住枕頭,臉頰側(cè)貼在手臂,趴睡在榻上小幾上面,也不知是怕冷還是習(xí)慣,有時他會將雙腳縮到榻上,將自己蜷曲得像是一只小小的狗兒或貓兒,憨憨地打著呼兒。
這種姿勢也能睡得如此香甜?
她放下床帳,坐直身子,抓起身邊的一條薄被,卻是有些猶豫。
她竟然怕他著涼?
一道明晃晃的白光倏忽照亮房間,隨之轟隆一聲巨響,在暗黑的夜空打下了巨雷。
她被突如其來的雷聲嚇了一跳;她不怕打雷,而是顧慮著他若驚醒了,她就不好意思為他“蓋被子”了。
唉,好矛盾的心情。她又將床帳掀開,想看他睡得好不好,驀地又是一聲轟雷,伴著“吱”一聲,一團(tuán)溫?zé)岬男|西突然撞進(jìn)她的懷里。
她很克制地不驚叫出聲,人也隨著那撞擊的力道跌躺了下來。
“吱吱……嗚嗚!”小東西發(fā)出驚恐叫聲,不斷地顫抖著。
她察覺懷里的劇烈顫動,忙摸向那團(tuán)毛茸茸的事物,此刻又是白光一閃,她清清楚楚地看見那是一只小白狗——不,是那只小白狐!
她不會認(rèn)錯的,那只小白狐小巧干凈,尾巴像是一大團(tuán)輕軟的雪白羽毛,此刻拂在她鼻子前,又搔得她酥癢不已,差點就要笑出聲。
“你……”她驚訝地抱它坐起來,不斷地?fù)崦侨峄募?xì)毛。“你怎么會在這里?莫非是石伯樂抓你來的?”
當(dāng)然不是!嗚嗚,嚇?biāo)懒,我最怕打雷了,一打雷就現(xiàn)出原形了。
“別怕,別怕,你抖得很厲害啊。”她將它緊抱在胸前,以自身的溫暖去安慰那抖動的小身子,柔聲安慰道;“不怕了,打雷沒什么的……”
轟。∞Z!連續(xù)兩聲雷鳴震得他四蹄亂爬,又往她懷里鉆去。
嗚嗚,天一打雷,腦袋就空白了,法力也跑光光了。
“這么怕打雷?那你住在山里怎么辦?”她不住地?fù)崦!安贿^,你那里有同伴吧?有伴就不怕了……”
她想到了自己,手勁緩了下來。
只身一人待在石府,想說心事也沒有對象,她甚至不敢訴諸紙筆,就怕被石伯樂看見,這種孤寂的滋味實在難以言喻。
大雨急遽而下,聲勢浩大,雷霆萬鈞,啪答啪答地打在屋瓦上。
她彷若被大雨包圍,找不到出路,惶然無助,更添孤寂。
柔兒,怎么發(fā)呆了?他抬起頭來,望向那張略帶憂傷的臉孔。
“噓,我得小聲點,不然會被外面那個人聽到。”她摸摸它的小頭顱,以臉頰蹭了蹭他柔軟的狐毛,像是在安慰自己似地低聲道;“不怕了,打雷不怕了,真的沒什么好怕的,要不我明天帶你回姑兒山?那里好清靜,沒有煩惱的事情……唉!
柔兒,你在煩惱什么?
“可他一定不會讓我走的。好奇怪,回江漢之前,他是那么壞,怎么在山上摔一跤,人就變得像孩子似地?”
抱著小白狐,她竟當(dāng)它是個伴兒,咕咕噥噥跟他說起心事來了。
“我本來很討厭他,非常討厭,可是現(xiàn)在……”她抓抓它的耳朵,不覺綻開微笑!昂,你的耳朵好軟,這樣摸著舒不舒服呀?”
當(dāng)然舒服了,唉!當(dāng)石伯樂讓你討厭,我選定當(dāng)回狐貍快活些。
“你知道嗎?我沒辦法去討厭一個總是笑呵呵的大嬰兒,他跟以前不一樣了,他會幫助窮人,關(guān)掉妓院,學(xué)習(xí)本分做生意。也許,他真的改過了,可就算他變好人,我也不可能喜歡他的!
說著說著,她也覺得自己顛三倒四,既沒辦法討厭,也不可能喜歡,卻又想多看一眼那對純?nèi)击詈诘耐蓤A眸,還想幫他蓋被子!
“哎,不說了。”她將它舉抱到眼前,拿鼻子蹭了蹭它的小鼻頭,笑道;“我怎么回事?跟你說這些有的沒的,你又聽不懂!
呵呵,軟呼呼的小鼻子呀,柔兒,你好香,我要用力聞聞。
“我不想騙人。一開始是勉強(qiáng)喊他相公,”她又將它抱在臂彎里,任它攀爬在她的肩頭,還是自書自語下去,“我以為我能改變他什么,其實是他自己改變的,我頂多幫他拿點主意,可他有的是能干的掌柜和管事,那我還留在這里做什么呀……”
對喔,黑白無常不追你了,要不是上回被蛇咬了,我旱該送你回家了,早走晚走還是得走,可是,好像有點舍不得耶……
雷聲轟轟,雨聲淅瀝,雨打荷塘,濺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圈圈交錯,晃漾出數(shù)說不盡的小小波濤。
曲柔摸摸自己的心跳,卻是摸不出自己的心思,兀自發(fā)呆,忽爾臉上溫?zé)嵛W,那熟悉的感覺令她輕輕笑出聲來。
“舔我?”她任它的小狐頭到處亂蹭亂嗅,閉起眼睛,感受小舌在她臉上柔柔地、慢慢地舔著。
有點癢,但很舒服;那條狐貍尾巴輕輕地在她頸邊搖呀搖的,她仿佛飛上了云朵,輕飄飄,無拘無束,所有煩心事都懶得去想了。
“唔,我有些困了!彼プ”蛔樱胍深^就睡,又用力拍拍額頭,力圖清醒。“你等一下,下雨天涼,我去幫他蓋條被子!
我就在這里呢,我跟你蓋同一條被子。
她終究不敵它溫柔的催眠,眼皮沉重?zé)o比,很快就跌入了夢鄉(xiāng)。
他咬起被子,密密實實地將她蓋妥,再輕巧地鉆進(jìn)被子,窩在她的肩頸邊,舔了舔她那柔嫩的臉蛋,這才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管他打雷下雨,只要伴著柔兒,他什么都不怕了。
一人一狐體溫互相偎依,在甜美的夢境里,有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