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適才在店外被沈玉瑾恐嚇了幾句,如今看到他心里便顫了一下,不自覺地往旁邊讓了讓,給他先過。
沈玉瑾舉步從容地從蔣云浩身邊而過,洛宇嫻見到他,登時露了個舒心笑容。
「怎么來了?無事要忙了嗎?」
沈玉瑾看著即將過門的未婚妻,目光緊緊落在她身上,揚(yáng)唇一笑。「就是來看看你。」
蔣云浩看著他們,眉心不由得微蹙,他覺得有點(diǎn)奇怪,但又說不上哪里奇怪。
聽他們這對話,是很熟嗎?
翌日,一張喜帖讓蔣府炸了鍋。
袁氏唯唯諾諾,大氣不敢喘一聲,蔣云浩瞪著帖子,半天還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
沈玉瑾要迎娶洛宇嫻,還是迎她為正妻?
「看你做的好事!無端端把個寶送到沈家去!」蔣翊南奪過帖子,又一把甩到蔣云浩臉上,人家木已成舟,他們這頭是完全沒希望了。
蔣云浩把那燙金紅帖撿了起來,打開看了又看,還是不敢相信。
這怎么可能?沈玉瑾要娶洛宇嫻,不是納,而是娶,這大紅喜帖說明了不是納妾,是娶正妻的規(guī)格。
怎么會……怎么會呢?所以沈玉瑾才會說那聽一次打一次的話嗎?
在蔣云浩還未想明白之際,蔣翊南又一個茶杯摔過來。
「現(xiàn)在你給我乖乖把錢四姑娘迎進(jìn)門,這事若再搞砸,你就給我滾出去,我沒你這兒子!」
蘇淮洛家。
洛家家主洛允仁前陣子又納了一名姨娘,是個桃李年華的清倌人,他在青樓里一眼就看上了,大手筆花了五千兩銀子買來的,還很快就有了身孕,正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得意著,就聽手下白管事來報(bào),新任的蘇淮御史將酒引批給了岳家。
在大滿朝,絲綢茶鹽、糖煙鐵酒,這些都是朝廷壟斷的,商人必須向朝廷支付費(fèi)用以取得許可證,才能合法販?zhǔn),而取得許可證也不是付了銀子就可以,還需和經(jīng)手的官員套好交情才行。
而顯然,洛允仁這次關(guān)系打的不好,以至于酒引落入了岳家,雖然洛家也做其他生意,但販酒是最賺錢的,如今失了酒引,還讓死對頭的岳家搶了去,未來的事當(dāng)真是不好說啊。
「老爺!」武氏也得知了此事,心急火燎的由后院來了,后頭跟著向來對武氏很是奉承討好的鳳姨娘。
「究竟是怎么回事?」武氏氣急敗壞的問道:「該送的銀子都送出去了,怎么還會出這種事?」
洛允仁見武氏開口便是咄咄逼人,遂也沒好氣的說道:「婦道人家懂什么?具體還不知道,還要再探探消息!
「還需要探什么消息?」武氏語氣甚是不佳,陰陽怪氣的說著,「聽說岳家都在大肆擺酒慶賀,這事他們是十拿九穩(wěn)了,我早跟老爺說過了,新任的御史大人為人剛正,因?yàn)榈漳搁L年被家中小妾欺壓,他生平最恨納妾寵妾之事,老爺偏要在這節(jié)骨眼迎新人進(jìn)門,有心人才會設(shè)法讓御史大人知曉此事,這都要怪老爺,是老爺自個兒一手造成的……」
洛允仁聽得心煩,揮手道:「你不要再說了,不過少了一樣生意罷了,反正不會少了你吃喝,你就莫要管這事了!
「不過少一樣生意?」武氏一哼!咐蠣斦f的可真簡單,老爺自個兒心里明白,少了這一樣生意對咱們洛家的影響有多大!
洛允仁蹙著眉不語了,他知道這是實(shí)話,只是他不愿承認(rèn)罷了,少了販酒的利潤,對洛家的影響確實(shí)很大……
一時間廳里氛圍沉凝,鳳姨娘小聲道:「老爺、太太,婢妾有件事,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說!
洛允仁不耐煩地道:「有事就說,賣什么關(guān)子?」
「是這樣子的……」鳳姨娘一邊審視他們的臉色一邊說道:「昨日婢妾在上寧的親戚來看婢妾,說起上寧沈家大爺要娶媳婦兒了,那媳婦兒的閨名,竟是跟咱們大姑奶奶的閨名一樣,婢妾覺得好生奇怪,便問了個仔細(xì),哪知那沈家的準(zhǔn)新婦還當(dāng)真是讓蔣家休了的大奶奶,那不就是咱們大姑奶奶嗎?」
武氏奇怪的瞪著鳳姨娘。「你到底在說什么?這話是能拿來亂說的嗎?」
「沈家?你說沈家要娶的媳婦兒是嫻兒?」洛允仁幾乎沒掉了下巴,比適才他聽到酒引落入岳家之手更加吃驚。
那沈家是什么人家?是金商會的成員,他都已是一方首富了,幾次申請加入金商會卻是不得其門而入,不只如此,沈家大爺三年前還考取了功名,跟同科狀元公交好,在京中人脈很是寬廣。
這樣的人才,要娶他那成了棄婦又身無長才的女兒?一句話——天塌下來也不可能。
「婢妾沒胡說啊!锅P姨娘很是冤枉。
洛允仁沒好氣地說道:「說你腦子笨,你還真是笨,也不想想這有可能嗎?嫻兒那什么德性?畏畏縮縮的,人家怎么可能要娶她,何況是沈家的沈大爺,就算他缺了胳臂少條腿也不會想娶嫻兒!
武氏也是聽得很不高興!付宜莻棄婦!棄婦還能嫁人為正妻,這成體統(tǒng)嗎?」
重點(diǎn)是,她三個如花似玉、賢良淑德的女兒至今婚事都還沒下落,洛宇嫻卻有個功名在身的大商家的嫡子大爺要娶她為正妻,這說的過嗎?
「不只呢……」霞姨娘欲言又止。
洛允仁不耐煩道:「你就說,別給我吞吞吐吐的!」
鳳姨娘潤了潤嘴唇!咐蠣斕陕犨^正火紅的欣欣果鋪?」
武氏瞪她一眼!刚l沒聽過,要你賣弄?」
鳳姨娘可委屈了!冈┩靼√,婢妾不是要賣弄,是我那親戚說,大姑奶奶正是那欣欣果鋪和欣欣果園的主人……」
「什么?!」洛允仁騰地起身了。
這消息又越過了酒引落入岳家之手和沈大爺要娶洛宇嫻兩件大事之上。
鳳姨娘繼續(xù)說道:「說大姑奶奶有項(xiàng)叫做嫁接的技術(shù)活,不知怎么地買下一座大果園,種起了那嫁接的果品,就是如今欣欣果鋪賣出的果品,還說那鋪?zhàn)右彩谴蠊媚棠套詡兒買的……」
洛允仁轉(zhuǎn)頭瞪著白管事!改阒肋@些事嗎?」他不全然相信鳳姨娘說的,但若是白管事說的便另當(dāng)別論。
「奴才知道……」白管事小聲道:「鳳姨娘說的都是千真萬確的事!
洛允仁手掌大力向桌上一拍。「你為何沒說?」
白管事的聲音越來越小,「奴才是想,大姑奶奶都出籍,如今跟洛家是不相干的人了,沒必要說……」
「怎么會沒必要?」洛允仁再也坐不住了。「快!收拾東西,咱們立刻去上寧!」
武氏錯愕道:「去上寧何事?」
洛允仁理所當(dāng)然道:「當(dāng)然是去為嫻兒主持婚事!女兒要出嫁,做爹娘的不去置辦嫁妝,不去露露臉象話嗎?」
兩日后便要出嫁了,洛宇嫻不知道別的新娘子在出嫁前都在做些什么,但她挺清閑便是,該繡的嫁妝都繡好了,其他的事也都有紋娘一手打點(diǎn),她樂的來看鋪?zhàn),其?shí)她比較想去果園看看,但紋娘跟雪盞都擋著不許她去,說是把臉曬傷了怎么辦。
「奴婢給姑娘泡了壺綠茶,不如姑娘喝一些?」雪盞問。
「也好!孤逵顙故掷飺u著流螢小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掮著,眼睛越過店里客人和伙計(jì),看著店外熙來攘往的大街。
她時常在店里坐著,紋娘幾次要她戴上面紗,說是女子不宜拋頭露面,又說未來夫家恐會不悅等等,她都嫌麻煩不戴,反正沈玉瑾也說無所謂,她如何方便便如何,他就是她的夫家,他都隨她的意了,她自然理直氣壯的不戴,至于外人的眼光和流言蜚語……其實(shí)久來也沒有人說什么,反倒有人說她爽俐,贊美她不拘小節(jié)。
她也知道,這是因?yàn)樗缃裼辛松砑,有了傍身的?dú)門技術(shù),還有個可靠的夫家,人們才不再對她議論,轉(zhuǎn)而吹捧拍馬,就連袁氏前兩日也陪著笑臉來找她,送上好幾套面首說是給她添妝,還說她的嫁妝不是不還她,實(shí)在是娘家有困難,她讓娘家用了,日后她娘家出息了,一定添上利息奉還等等,讓她耐心等等,千萬不要說給外人聽云云。
她也不知如此離譜之言,那袁氏如何說的出口,她也是聽聽而已,不指望嫁妝真會歸還,而且如今的她也不需要靠那區(qū)區(qū)嫁妝了,她已走出自己的康莊大道。
此時外頭又有一輛馬車停下來了,車門開了,跳下來一個衣飾頗為考究、年約五十歲的大爺,后面一個丫鬟上前,打起車簾,扶一名婦人下車。
這原是沒什么奇怪,每日停在欣欣果鋪前的馬車數(shù)都數(shù)不清,爺們陪著娘子來買果品也是有的,但她看到那大爺沖了進(jìn)來,直奔到她面前才停下來。
「女兒!當(dāng)真是我的女兒。 孤逶嗜士粗S久不見的女兒,立即老淚縱橫了!概畠喊,你這可是給咱們洛家大大長臉了,爹實(shí)在太欣慰了。」
他來的路上已經(jīng)打聽了一遍又一遍,欣欣果鋪的店主確實(shí)名叫洛宇嫻,也確實(shí)是從前的蔣大奶奶,是他的親女兒沒錯!
洛宇嫻看著他,很冷淡的問道:「這位大爺,您是哪位?」
雪盞從內(nèi)間端著綠茶出來,吃驚的看著下了馬車就直奔進(jìn)來的老爺,后面是一臉假笑的武氏,不明白這是發(fā)生什么事了,怎么她才進(jìn)去會兒,人在蘇淮的老爺太太就出現(xiàn)了?
「你這孩子,是爹!」洛允仁巴巴的看著洛宇嫻,他哪里變了嗎?女兒怎么可能認(rèn)不出他來?
洛宇嫻還是一臉莫名其妙!甘裁吹?大爺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我已從宗族里出籍,眼下是沒有什么爹的!
洛允仁有備而來,大義凜然地說:「所以爹今日特別來給你復(fù)籍!」
對于即將出嫁的女子來說,這是多大的恩惠,表示著將來有娘家可以依靠了,不是來歷不明的嫁進(jìn)夫家。
他以為洛宇嫻會感激涕零,但洛宇嫻卻當(dāng)他是賣貨郎似的說了一句,「我不需要!
洛允仁錯愕了!甘裁床恍枰?」
武氏忙打圓場,笑呵呵地道:「你這孩子太不懂事了,不明白戶籍的重要,如今給你復(fù)了籍,你又是咱們洛家的人了,沈家定然對你高看一眼,也不敢小瞧了你,對你是大大的有好處啊!
雪盞這算是見識到了自家姑娘之前常說的「窮在路邊無人問,富在深山有親戚」,上寧與蘇淮距離也不近,老爺太太居然咻地就尋來了,臉皮當(dāng)真比城墻還厚。
洛允仁又熱切地說道:「聽說你過兩日便要嫁進(jìn)沈家了,爹娘是特別來主持婚事的,還給你準(zhǔn)備了三萬兩嫁妝,其余頭面玉器和家倶古董等等,咱們就在這里采買,一定要買足三十六抬,讓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嫁進(jìn)沈家!」
三萬兩銀子不是小數(shù)目,加上買嫁妝的花費(fèi),他就先當(dāng)投資,等她將嫁接那門技術(shù)傳授來,便能回本了,而且這回和沈家當(dāng)上親家,就這些花費(fèi),太值了。
哼,岳家以為搶了他販酒的生意便能整垮他了嗎?出發(fā)前他已讓管事速去買果園買工人了,一口氣要買幾十萬畝地,待他在蘇淮將那嫁接技術(shù)發(fā)展起來,岳家還能是他的對手嗎?
「孩子你聽聽,你爹待你可真沒話說,一聽說你要嫁人就連夜趕來了!刮涫虾呛呛堑匦χf道。
想到要在憎惡的洛宇嫻身上花這么多銀子她也是十分肉痛,但如今酒引被搶了,洛宇嫻擁有的嫁接技術(shù)就很重要了,而且沈家是大富人家,雖然同是商家,沈家卻比洛家的地位高了一大截,又是金商會成員,沈家海運(yùn)利潤驚人,好好和這門親戚來往,他們?nèi)蘸蟊2欢ㄒ材芡_\(yùn)的路去發(fā)展。
「講完了嗎?」洛宇嫻一副油鹽不進(jìn)的樣子,冷淡道:「要是兩位不買果品的話就請出去,不要妨礙我做生意!
洛允仁急了!改氵@孩子究竟怎么了,怎么不認(rèn)自個兒爹娘呢?」
武氏看著雪盞,皺眉道:「你家姑娘是怎么了?記不得事了嗎?」
雪盞一笑!咐蠣斕攀怯洸坏檬铝耍媚锶缃衽c兩位已是全無干系的陌路人了,出籍文件姑娘握在手里呢,有憑有據(jù)的,兩位若是再鬧騰,我們姑娘怕是要差人去報(bào)官了,到時就到縣太爺面前去說理吧!」
如今的她說起話來十分有底氣,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在老爺太太面前大氣不敢喘一聲、以為離了洛家、蔣家就沒活路的小丫鬟了。
洛宇嫻贊許的看了雪盞一眼,有進(jìn)步!
洛允仁和武氏都嚇了一大跳。
事情發(fā)展怎么與他們想的不同?
說讓她復(fù)籍,不但不感激的接受,沒安排遠(yuǎn)道而來的他們住下,也沒要請他們主婚,還說要報(bào)官?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又折騰了好一會兒,見洛宇嫻還是半點(diǎn)沒有相認(rèn)的意思,洛允仁與武氏總算走了,雪盞趕忙為主子倒了杯茶,又忙著叫福至取鹽到門口去灑。
洛宇嫻慢悠悠的啜著茶,唇畔揚(yáng)起了一抹笑意,有幾分輕松也有幾分快意。
換成任何一個女子,對這樣的事,都會感激是天上掉餡餅了,但她骨子里不是古代人,對于復(fù)不復(fù)籍、是否有父母主婚等等,并不覺得很重要,她覺得甩掉一門別有所圖的親戚比較重要。
想來他們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就讓他們慢慢去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