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機鏡頭前是一名穿著時尚的年輕女孩,燙卷的短發(fā)挑染成桃紅色,以極甜美的姿態(tài)吸引電視前觀眾的注意。
站在她身邊的則是一名戴著木框眼鏡、一身休閑服的男子,大約三十多歲,表情看起來頗靦腆,雙手雙腳有點不知該放哪里的窘迫感。
“我現(xiàn)在所在的這家咖啡店可是三芝的招牌喔!”女主持人小瞳繼續(xù)用夸張的語調(diào)說,然后轉(zhuǎn)向身旁的男子。
“林老板,最近來的客人是不是特別多?”
斯文的老板用手推了下眼鏡,客氣地說:“是比平常多了一點。”
“這家咖啡店聽說歷史悠久,可不可以幫我們介紹一下?”
“喔,好�!绷掷习逋萄柿讼驴谒�,慢條斯理地說:“我爺爺五十年前從南部上來臺北打拚,這房子是他當時買下的,后來我爸爸接手后才改成咖啡店。我算是第三代,店里的收藏大多是我爸跟我媽周游列國買回來的紀念品……”
隨著林老板的介紹,攝影機鏡頭開始轉(zhuǎn)向咖啡店內(nèi)。
這座石砌的房子和周遭的平房相比之下確實有種別致優(yōu)雅的格調(diào),墻壁上爬滿常春藤,庭園里草木扶疏,一棵碩大的春櫻正綻放著,相當引人注目,不少游客特地停下來拍照。
店里墻上擺放著各式各樣奇珍異物,仿佛走進了世界博物館,其中一根來自印地安人的圖騰柱更是讓人好奇;林老板一改剛才的害羞態(tài)度,娓娓道來圖騰柱的歷史,看起來頗有研究。
“哇!小瞳,你來吃吃看,這義大利面好好吃!”
林老板講得正興致盎然,鏡頭卻轉(zhuǎn)向店里一名年輕男子,他的長相頗帥氣,頭發(fā)抹滿發(fā)膠,就坐在一隅對著桌上的美味餐點大快朵頤。
女主持人沒好氣地走過去配合他“演出”。
“阿威,我們正在訪問店長耶,你又失態(tài)啦!”
“什么失態(tài),要怪就怪店長,食物這么香就是故意讓我肚子咕咕叫!”男主持人阿威又撈了好幾口面到嘴里,一副耍寶樣。
女主持人手叉腰,拍了下他的額頭。
“愛牽拖�!�
男主持人沒理她,直接招呼老板過來�!傲掷习�,我點的這幾樣據(jù)說是你店里最受客人歡迎的菜色,對不對?”
林老板無奈苦笑,也跟著走過去配合兩人“演出”。
“對。你吃的這道地中海海鮮義大利面是我們家的特制料理……”
此時,一名個子嬌小纖細的年輕女子亦步亦趨跟在攝影師身后,目光專注。
她戴了頂鴨舌帽,卷卷長發(fā)扎成馬尾,胸口掛著一副太陽眼鏡,身穿貼身米色短T恤,搭配低腰牛仔褲,渾身散發(fā)出性感的況味;她一邊注意著攝影機前兩個主持人的互動,一邊小心留意四周流動的人群,深怕他們影響到拍攝的進行。
女子名叫張培凐,今年二十五歲,是“良意娛樂公司”的執(zhí)行企劃,負責制作目前在冠霖電視臺播出的外景旅游美食節(jié)目“輕松享美食”。她的工作說穿了就像個打雜,舉凡撰寫腳本、發(fā)通告、資料搜集,甚至道具服裝租借、跑帶剪接等,攸關執(zhí)行節(jié)目相關細節(jié)她都得一手包,有時候她也會跟過來外景現(xiàn)場,以防各種突發(fā)事件。
像是這家咖啡店,她早在錄影之前就先過來拜訪過店長,和他討論采訪的相關事宜。有些店家不愿意配合拍攝,或者店長有什么禁忌,都是她必須先深入了解的事前準備,避免大隊人馬過來拍攝,結(jié)果落空,浪費時間。
她還得負責經(jīng)營節(jié)目的臉書,網(wǎng)友們會爭相推薦喜歡的店,有時候她會從中挑選店家,親自走訪再挑出要去的店,畢竟網(wǎng)路上的“工讀生”不少,目前節(jié)目的收視率很不錯,可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雖然工作很辛苦,但節(jié)目在去年得了金鐘獎,兩名主持人人氣直線上升,算是苦盡甘來了。
“培凐,接下來要去哪一家?”攝影師寶哥一邊嚼檳榔,率性地問。
“就在前面巷子口……”
張培凐正打算帶工作人員過去,手機卻突然響了,她望了眼來電顯示,揚起眉頭,比個手勢要他們先等她幾分鐘。
“喂,Peter,”她用迥異于平常的甜膩聲音輕聲細語說道:“找我有什么事?明天晚上?當然空下來啦,我說過要補償你嘛……欸,你已經(jīng)訂好餐廳……你真好,我一直好想去那里吃吃看,可是很貴呢……嗯,我知道了,我等你,掰掰�!�
掛斷電話,她將手機放回包包,呼口氣,回身就看見攝影師寶哥眼神促狹地打量她。
“Peter?”寶哥吐掉檳榔汁,調(diào)侃她:“阿我昨天聽到那個叫Bill的又是你的誰?你到底交幾個男朋友?”
張培凐聳聳肩,笑而不語,這是秘密。
***
Peter,二十八歲,任職于公股銀行,身高一七〇公分,體重六十五公斤,身材中等,雙眼近視度數(shù)約四百度,頭發(fā)稀疏,有禿頭傾向。
張培凐凝望著“三號男友”,默默無語地吃著盤子里的美味烤鮭魚。
這家法式餐廳價格不菲,她現(xiàn)任的三個男友當中就屬Peter最大方、最肯在她身上花錢,而且送她的禮物質(zhì)感特別好。
他們是在一場朋友的婚宴上認識,她答應跟他交往——應該說“鎖定他”,是因為他是貨真價實的“有錢人”,光在臺北市就有三棟房子,不是膨風,況且他的外貌還算順眼,也只大她三歲。
張培凐雖稱不上頂級美女,但她擅用自己的優(yōu)勢,加上化妝技巧高明,稍微打扮一下就顯得甜美性感;而且她的聲音悅耳,又很會撒嬌,從小到大追求她的男人從沒間斷過。
Peter有意追求她,她也就順勢和他交往,至今三個月,兩人還沒吵過架。她算是很會配合“演戲”的女朋友,這男人也沒啥大問題,唯一的缺點就是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媽寶”,這點讓她頗難忍受。
他的發(fā)語詞常常是“我媽說”。
“我媽說你應該去考公務員�!�
由于二月十四日情人節(jié)她有“其它事”不能和他共度,于是約在三月十四日出來吃飯。他訂的餐廳氣氛好、燈光美,可才剛坐下來,屁股都還沒坐熱,果然他又開始了。
張培凐刻意打扮一番,長發(fā)盤起,露出潔白優(yōu)美的頸項,穿了件水綠荷葉洋裝,看起來飄逸端莊,他沒稱贊她幾句,倒是“我媽說”先抬出來了。
她覷著他,只是微微笑。
“我媽說在電視臺工作很不穩(wěn)定,隨時可能被裁員;當公務員除非政府倒閉,可以做到老,而且退休金比民營企業(yè)更有保障�!彼┵┒劊z毫不察女友微變的臉色�!澳阋仓牢冶緛碓谒饺算y行上班,我媽要我去考公家,所以我現(xiàn)在才有這么穩(wěn)定的工作。有的銀行連年終都沒有,哪像我們銀行年年賺錢……”
他人不壞,只是……他的人生就是建立在他媽媽的“豐功偉業(yè)”上。有好學歷是他媽媽的功勞,找到好工作是他媽媽的功勞,能認識她好像也是他媽媽的功勞……總之,他一開口往往有讓她想“拔腿就跑”的沖動。
忍耐,他的禮物還沒拿出來呢。
張培凐耐住性子,心里默默嘆了口氣。幸好這家餐廳的食物很講究,入口即化,讓她暫時可以把“三號男友”的話當耳邊風。
“凐凐,你會不會嫌我太羅嗦,管你管太多?”Peter語帶歉意地問,口氣頗有試探意味。
“不會�!辈殴帧K�(zhèn)定微笑。
他松了口氣似的,繼續(xù)他的“發(fā)語詞”。
“我媽說,娶老婆就得娶個溫柔的女人,像你一樣,會替丈夫著想,絕對不能娶有女王病的女人,尤其是那種花錢如流水又愛花男人錢的,一定要敬而遠之�!�
反正你花的還不是你爸你媽的錢。張培凐暗暗吐槽他。
期待已久的草莓慕斯總算送上來了,再拖下去她可能要消化不良。
“Peter,我好羨慕你有一個事事幫你著想的好媽媽,她真是一個偉大的女人,我要是有她萬分之一能干就好了�!彼贿叧灾葺剿�,邊慨嘆:“可惜我不夠聰明,現(xiàn)在國考錄取率那么低,我應該達不到你媽媽的標準。”
“凐凐,不要放棄,我們要一起努力!”Peter趕緊握住她柔嫩的小手,鼓勵地說,然后掏出一個藍色小盒子。
張培凐頓時眼睛一亮。
Yes!Yes!就是這條蒂芬妮的項鏈!要不是為了這條項鏈,誰有辦法忍受這個媽寶那么久。
她表面佯裝鎮(zhèn)定,不動聲色看他打開盒子,忍住雀躍的叫喊聲,繼續(xù)淑女式的微笑,千萬不能露餡,拿到禮物就可以走了。
“凐凐,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小如,你一定會喜歡這家餐廳,我千挑萬選才選中這里�!�
張培凐正期待收下“三號男友”的情人節(jié)禮物,耳邊卻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男聲,害她心臟猛地一跳,迅速循聲回頭。
看到出聲的男子,她反射性地轉(zhuǎn)回來,接著一只手遮住側(cè)臉,好像剛做賊被發(fā)現(xiàn)了。
Peter頗納悶�!皟鴥�,你不喜歡這條項鏈?”明明她說了好幾次,他才買給她的,怎么會不滿意?
“呃,不是!不是!”她趕緊解釋:“我當然喜歡,只是……”
只是她萬萬想不到,她的“二號男友”Bill會來同一家餐廳。
Bill,年紀約三十出頭,在某間通訊行上班,身高超過一八〇公分,身材高大威猛,雙眼沒有近視,頭發(fā)很多很濃,長相酷似日本明星竹野內(nèi)豐。
真是的,項鏈就快到手了,他干嘛出來攪局��!可不能讓他發(fā)現(xiàn)她在這里。
雖然她不意外Bill會有其他女友,畢竟以他的外型,光倒貼的女人就收不完了。她是去辦新手機時認識他的,想必有不少女客人跟他“藕斷絲連”吧,說不定他今天帶過來的“小如”也是如此。
她不在乎他劈腿,可阻撓她拿到蒂芬妮項鏈就不可饒恕了。
“Peter,我吃飽了,要不要我們先離開,去車里再說?”她的聲音很輕,輕若蚊鳴,Peter還要朝她湊過去才聽得清楚。
“為什么那么急?”他都還沒喝餐后酒呢。
“反正我先去車子那邊等你。”她匆匆忙忙起身,也不管一頭霧水的“三號男友”,就直接往店門口移動,內(nèi)心祈禱可別被Bill注意到。
他今天帶了其他女人過來,應該不會花心思瞄其它桌的女客吧。
張培凐好奇地回身朝Bill那一桌的方向望過去,單純想看看他劈腿的女人長什么模樣,這一望,卻恰恰好和他對上眼。
“你……”Bill驚愕得瞠目結(jié)舌,似乎瞬間也手足無措,而張培凐只想賞自己幾巴掌。
我真蠢,有什么好看的!
這下她幾乎是用跑的,哪管腳底下穿的高跟鞋鞋跟有多高,不論他會不會追過來,她可不想面對那種“當場被抓包”的窘境。
“小凐!你聽我解釋,那個女人只是同事……”
沒想到Bill還真追過來停車場。要辯解什么?張培凐難以置信,發(fā)現(xiàn)這男人還一把抓住她的手,俊臉露出痛苦懊悔的表情。
“是她說想嘗嘗這家餐廳的菜,可是沒伴,所以我才勉強陪她過來,我們真的沒有什么……”
拜托,這種爛借口連十歲小孩都不會相信!
“好,我知道了,你快回去陪她,我不在意�!彼龗昝撍氖直�,隨口敷衍,只希望他在Peter過來之前消失。
“真的?你真的不生氣?”Bill好像不太能接受她如此冷淡的反應,試探地問:“對了,你跟誰過來吃飯?”
“朋友。”她冷冷地說。
你這家伙最好敢繼續(xù)追問,你有臉管我腳踏幾條船?要是害我拿不到蒂芬妮項鏈……
“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