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她就知道了。
身為兔精的娘,在好幾年前愛上了她的爹親,幾次相好后,娘親就懷了她。但爹親是人類,身為妖怪的娘親知道繼續(xù)跟爹親生活在一起,不老的容顏總有一天會揭穿她的身分,所以娘親便離開了爹親,一個人將她養(yǎng)大。
雖然身上只有一半的兔精血統(tǒng),但她終究還是妖怪,所以數(shù)十年過去,她還是一副孩童的模樣。
“我也不知道你會什么時候開始成長,但也幸虧你有一半人類的血統(tǒng),你才能以人的樣子長大!
娘親說她自己是因為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的修行,才得以幻化成人形的。
所以從那天起,她也不再有疑問。娘親說什么她都乖乖做,也盡量跟山腳下的小孩們保持距離,甚至,她會自己算時間,主動將自己的包袱打包好。
“娘親,我們應(yīng)該再換地方了。”
第一次對娘親這樣說,娘親抱著她哭了好久,一直不斷地對她說:“對不起,都是為娘害了你!
不過,其實她不怪娘親的,因為身為妖怪的她,可以活好久好久,久到,她可以一直等他出現(xiàn)——
“嘿,又是你!”披著黑發(fā)的少年,將窗欞打開,方便嬌小的女孩翻進(jìn)來。
“是啊,看看我?guī)Я耸裁唇o你!毙〔及蜷_,里面塞滿著熱騰騰的包子,還有用油紙包的油蔥大餅。
“哇,真棒!”少年毫不客氣,一手豆沙包子,一手油蔥大餅,也不怕燙的直往嘴里塞。
“吃慢點,包子又不會長腳跑了!毙⊥冗诉诉说嘏艿阶狼暗沽艘槐瑁诌诉诉说嘏芑卮策,想讓少年潤潤塞滿食物的嘴。
“午哇嗚嗚午物物無瓦嗚……咳咳咳!”
“看看,我就說吧,喝茶啦!”拿掉包子跟大餅改塞了茶,小手輕輕地拍著因為劇咳激烈起伏的背。
“呼,差點提早去見閻羅了!币且驗檫@樣死掉,他的爹娘一定覺得哭笑不得吧。
啪!
小手轉(zhuǎn)移陣地,一手揮上黑發(fā)腦袋。
“做什么啦窩窩,會痛耶!”揉了揉后腦,看她手小小的,勁道卻這么大。
“你再胡說八道,我就再也不來找你了!”說著,她將大半堆的食物包了起來,作勢要往剛爬進(jìn)來的窗戶走去。
“窩窩,我錯了,拜托你不要走。”他的包子跟大餅啊……
“哼,你是真舍不得包子還是舍不得我?”看他兩眼發(fā)直的瞅著她手上的布包,想也知道他那顆腦袋在想什么。
“嘿嘿,都有都有!睕]有窩窩就沒有包子,所以他兩個都舍不得。
將窩窩牽回床邊坐,他再自動自發(fā)地打開布包享用未完的食物,不過有了剛剛的教訓(xùn),他這次選擇了細(xì)嚼慢咽。
“唉,這一世的你,跟上一世差好多。”一個沉穩(wěn)一個莽撞,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他?
就拿頭發(fā)這件事來說好了,明明早就到了束發(fā)的年紀(jì),他卻任由一頭黑發(fā)披散在腦后,連用繩子綁起也不肯;跟蒼哥哥完全不一樣,印象中,每次看到蒼哥哥,總是一身的清爽干凈。
“你說什么?”少了過多的填塞,這次他說起話來清楚多了。
“沒、沒什么!币材昧艘粋豆沙包,她秀氣地先剝一半,才放入軟嫩的小嘴。
“不過,為什么你要叫窩窩,這名字,老實說有點怪!焙攘丝诓杞饽仯奖闼M(jìn)攻下一個。
“有點怪嗎……”她悶笑在心里。
如果他知道,這個名字是他的前前前世取的,他還會說這名字有點怪嗎?
她還記得好清楚——
“你叫什么名字?”溫和的笑,很配他俊雅的臉龐。
“我……我沒有名字!蹦镉H都喚她女兒,而以前的同伴都是叫她“喂”或“欸”。
“這樣啊……不然,從今兒個起,我叫你窩窩!
“為、為什么?”窩窩,聽起來有點怪。
“因為你笑起來,臉頰旁就有兩個好可愛的小酒窩,我很喜歡。”食指點了點她的粉頰,正中一笑就深陷的窩心。
“真的?”喜歡她?
“真的。”有酒窩。
就這樣,她有了名字,是他取的名字,屬于他們的名字。
每一世,當(dāng)她再度找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絕對是——“你好,我的名字叫窩窩!”
“窩窩,你一個人在傻笑什么?”
“我哪有在傻笑!倒是你,我已經(jīng)聽到你家小婢正端著藥準(zhǔn)備過來嘍!
雖然她身上流有一半兔精的血液,但除了長生不老之外,她并不會精怪的半點法術(shù)。不過或許就是因為她是半只兔子,所以她的聽覺跟嗅覺比人類來得靈敏。
像現(xiàn)在她就聽到,小婢關(guān)上灶房門板的聲音,也聞到了她手上端的藥汁正飄出濃濃苦味兒。
“你說什么?!”一聽到每日照三餐的苦刑要來到,不管三七二十一,急急忙忙要將布包里的食物全部吞下。
“就跟你說吃慢一點,小心又噎到了,蒼……”話還沒說完,小手就趕緊捂住差點闖禍的嘴。
“呼,好飽。”少年拍拍鼓脹的肚皮,還打了一個心滿意足的飽嗝。
窩窩收拾起只剩熱氣的布包。“好啦,那我也該走了。”
“你要走了?”怎么覺得,今天他們相處的時間好短暫。
“是呀,你家小婢就要來了,要是讓她看見我在這里,去跟你爹娘碎嘴怎么辦?”他可是丞相家唯一的兒子,先不提他孱弱的身子,光是他的身分,就不容許他跟村野的孩子玩耍在一塊兒。
更何況,她還是個妖怪。
“那……你明天早些來!”霸道地下指示,也不管人家樂不樂意。
因為窩窩總會帶好吃的東西給他吃,也會跟他說外面世界有什么有趣的事,偶爾還會做些小玩意兒給他。哪像府里那些笨蛋下人,只會遵照爹娘說的去做,整天防他像防賊一樣,無聊透了。
他最喜歡窩窩這個朋友。
“好啦,我會早些來,不過你今天該喝的藥可不準(zhǔn)少喝一滴,不然我就半個月不來找你!”短短的手指指著少年鼻尖,雖然她還是一臉稚嫩的娃娃樣,但說出的恫嚇聽起來讓人不得不信服。
“會啦,絕不食言!彼膊幌肽米约旱纳_玩笑。
“嗯,好乖!眻A滾滾的大眼睛,只有在笑的時候會彎成一條線。
熟門熟路的往方才翻進(jìn)來的窗欞走去,短小的身子有著看不出來的俐落。
“欸,窩窩!”少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急匆匆地從窗欞探出半個身子,朝不遠(yuǎn)處的小身影喊!拔业拿质悄匡L(fēng),不是什么蒼的啦!”
她當(dāng)然知道,他的名字是莫湛風(fēng)。
這是他這一世的名字。
第一世遇見他,他叫左衣蒼;第二世找到他,他叫白軒奕;第三世再找到他,他叫李問;而這是他的第四世,叫莫湛風(fēng)。
“可是,目前為止的四個他,就數(shù)蒼哥哥對我最好,而且我的名字,也是蒼哥哥為我取的!彬樵诳簧系母C窩,身上披蓋著暖呼呼的獸裘,遠(yuǎn)遠(yuǎn)一看,還真是像極了一只雜色毛的小兔子。
窩窩嘴角噙著甜滋滋的笑,墜入夢中——
“你為什么總是躲在草叢中偷看我們呢?”溫溫的笑容一直都掛在他的臉上,窩窩從來沒看過他有另外的表情。
“我……”咬著粉嫩的下唇,窩窩的懊惱全寫在臉上。
怎么會被人發(fā)現(xiàn)呢?她以為她躲藏得很好。
“你真像一只小兔子!
“你怎么知道……”捂住大張的嘴兒,她不敢相信,他竟會知道她的真實身分是半只兔精。
“兔子最喜歡躲在草叢中,用圓滾滾的眼睛偷看周遭的一舉一動,耳朵則一刻不閑的聽著四面八方的動靜。”更不用提她剛剛外露的兩顆大門牙,她現(xiàn)下的模樣活脫脫像只飽受驚嚇的小兔子。
“哪有啊,你少取笑人。”呼,她還以為自己的大秘密被發(fā)現(xiàn)了。
“不想我取笑你,就別這樣偷偷摸摸的偷瞧別人!焙牵拿浤橆a的她也好像兔子。
“我……我知道了啦,明兒個起我不會再來偷看你們的!”小氣鬼,借看幾眼又不會少他幾兩肉。
“等等,我話還沒說完呢!”長臂一伸,他輕而易舉抓住她細(xì)瘦的臂膀。
“做啥啦,我已經(jīng)說了我不會再來了……”該不會,他還想將她抓起來懲處一頓?!
看不出來他臉上總是笑笑的心里卻是這般歹毒!
“我是想跟你說,不要再這樣偷看我們了,明兒個起跟我們一起玩吧!痹趺纯,她都好像一只小獸,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半點不隱藏。
方才還一副齜牙咧嘴的模樣,只差沒對他咆哮兩聲,卻在聽完他的話之后笑逐顏開,圓滾的眼兒盡是滿滿歡喜。
“真的真的嗎?我當(dāng)真可以跟你們一塊兒玩耍?”天,她已經(jīng)好久不敢跟“純”人類的小孩子一起玩了,自從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
但是她觀察他們這群孩子好久了,她發(fā)現(xiàn)他們真不是一等一的……笨!
不會放紙鳶、不會打陀螺、不會踢鞠球、不會斗蛐蛐兒……連最簡單、最不需要用腦子的扮家家酒都不會!
她好受不了他們的笨,有好幾次都差點要沖出躲藏的草叢,好好地跟他們“曉以大義”一番。
“當(dāng)然是真的,我相信其他人一定也很歡迎你的。你應(yīng)該也知道,我們……對游戲不太在行!彼家呀(jīng)觀察這么多天了,沒道理不發(fā)現(xiàn)他們的窘?jīng)r。
“哈,那是當(dāng)然。不是我在說,你們幾個的技巧真的差到姥姥家了!
“總是逆著風(fēng),紙鳶怎么可能飛得起來;雖然說是‘打’陀螺,但也沒有必要把陀螺往死里打吧;踢鞠球踢到球都不見蹤影了,還在那里互相踢著對方的腳,我看你們根本就是借機(jī)報仇;最后,我真的不得不說,所謂斗蛐蛐兒顧名思義,就是要拿蛐蛐兒來互相比斗,你們抓那么多蜚蠊(注:蟑螂)到底是想做什么?!”扳著指頭一項一項數(shù)著,越說小巧的眉心越是緊擰。
而且要說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狀況發(fā)生……泰半都是眼前這個堆滿著笑的呆子惹出來的。
也不知道為何,那群跟他一起玩耍的孩子都以他馬首是瞻,他說了一沒人敢吭聲二,偏偏他又是全部人里面最沒腦子的一個,所以會有這樣的結(jié)果,她倒是一點也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