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周的星期六,她來看檢查結(jié)果。
才進了診療室,主治醫(yī)生看到她,臉上便流露出沉重的表情。
“陸小姐,有家屬陪你來嗎?”
“沒、沒有……”她試圖擠出一點微笑!搬t(yī)生,你那么嚴肅的樣子,會讓我以為我得了什么絕癥呢!”
醫(yī)生沒有笑,一旁的護士也流露出一種不忍的憐憫表情來,陸靖莃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這是你的檢查結(jié)果。中間這片黑色的部分,就是造成你最近頭暈頭痛,甚至影響你視力的原因……”
她被一大堆醫(yī)學(xué)專有名詞所淹沒,看著那黑色的一片,她腦子完全不能思考,只覺得它似乎在放大、放大……
怎么可能……她的腦袋里有那么大的一塊東西……
“你得立刻辦住院,我們得開刀把它取出來。不過這個手術(shù)危險性很高,它的位置很內(nèi)側(cè),并不好拿……”
“等、等等,你說手術(shù)危險性很高是——”
“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五十!
又來了,醫(yī)生露出那種表情,不過現(xiàn)在陸靖莃已經(jīng)比較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了……
醫(yī)生要打開她的腦蓋,可是有超過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她會死。
“不、不,那我不要動什么手術(shù)!”別鬧了!什么死!她才二十幾歲,根本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呵……
“不動手術(shù)的話,以這個腫瘤成長的速度跟位置,兩個月……最多三個月,它就會壓迫到主要動脈,那樣的話……”
醫(yī)生沒有說下去,不過陸靖莃懂。
兩個月,最多三個月……那時她就會……
“陸小姐,你最好請你的家人過來。我們先幫你安排住院!
“不!我不要住院!”她猛然站起來。
“陸小姐?”
陸靖莃慌忙轉(zhuǎn)身沖出診間,不顧身后的護士跟醫(yī)生的叫喚,用像是逃離什么洪水猛獸般的速度逃走。
醫(yī)院外是晴朗無云的好天氣,她渾渾噩噩的走在路上,不知道自己該往何方。
怎么都想象不到,一個小時以前,她走進這家醫(yī)院的時候,還在想著今天下午要去買點雜志,去喝杯咖啡,也許去找大姊玩:。:現(xiàn)在,她卻必須消化一個讓人無法接受的事實……
她茫然的走進捷運站,機械性的拿出悠游卡,進站,隨著人潮走進車廂。
沒有位置可以坐,她擠在兩個女孩子的旁邊。
“他昨天約我出去!
“真的?哇!那你不高興死了?你暗戀他很久了不是嗎?”
“討厭!你怎么這樣講。其實他也喜歡我!否則怎么會約我?”
“那你們要去哪里約會?”
“下個禮拜五晚上要去看電影,然后……”
耳邊聽著身旁的女孩興奮的交談聲,身處在明亮的車廂,周遭彌漫著周末歡娛的氣氛,她卻有種獨自往黑暗的深淵下沉的感覺……
聽著別人計畫著美好的未來,她卻被告知自己沒有多少未來可以規(guī)畫了。
兩個月……從來沒有想過剩下的時間會那么短。
她的人生有好多事情都還沒有做過,沒有出過國、沒有結(jié)過婚、生過小孩,甚至也沒有戀愛過……
就這樣……結(jié)束了嗎?
不甘心呵……好不甘心……
電車靠站,她隨著人潮出了車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無意識間在自己家附近的車站下了車,也習(xí)慣性的走向回家的路。
她還真是個無趣的人,就連這種時候她也想不到什么其他的地方可以去。她一邊頹喪的想著,一邊緩緩的往前走。
“我回來了!
打開家門,她看見媽媽正在講電話。
看見媽媽,她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她想要撲倒在媽媽的懷里,好好痛哭一場,已經(jīng)好久不曾這么做過了,可是現(xiàn)在她有很強烈的沖動要這么做。
她坐在媽媽的旁邊,可憐巴巴的等著她把電話講完。
可是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潘秀芳還在那邊口沬橫飛的說得高興,不時哈哈大笑。
陸靖莃垂下眼。算了,還是別說吧。
當(dāng)她正要起身走進自己的房間時,潘秀芳掛掉了電話,叫住了她。
“小莃!等一下!”
“什么事?”
看見媽媽那雙閃著亮光的眼睛,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我剛剛跟一起跳舞的林媽媽聊天。∷f要給你介紹個不錯的男生喔!呵呵……聽說他是學(xué)校的老師,工作很穩(wěn)定,然后人也不錯……”
潘秀芳就是不肯放棄把女兒給都嫁掉的企圖。大姊二姊還沒出嫁前,媽就一直念她們?nèi)齻,現(xiàn)在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更是“集中火力”。
“不用了,我不想要!
她現(xiàn)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相親了……
“不用?不用你怎么嫁得出去?你工作常常加班,根本就沒有機會認識什么男孩子。你這孩子個性又這么內(nèi)向,我看在辦公室里,也很少跟男生有什么交往對不對?唉,這樣子不行啦!你都幾歲啦!你看看你,除了公司就是家里,無聊透了,哪個年輕女孩像你一樣!
你怎么一點都不像媽呢?媽可不是那種保守的傳統(tǒng)女人,媽認為啊,女孩子就是要趁年輕多交幾個男朋友,這樣才能多一點機會。你再不加油,難不成要一輩子做老處女……”
“媽!不要再說了!我頭好痛!”陸靖莃突然大吼。
不只潘秀芳,連她自己也嚇了一大跳。個性怯懦的她從來不曾對任何人用這種語氣說過話。
陸靖莃抱著頭,沖進自己房間,砰的一聲把房門給關(guān)起來。
已經(jīng)到極限了,她受不了了。今天的一切已超過她能夠負載的范圍……媽媽最后的話更像是一把利刃刺進她的心。
她知道她的生活是一片空白,她知道她有多無趣,而這么無趣的生命,即將要結(jié)束了。
就這么無趣的結(jié)束了……那才是讓她最無法承受的。
她把頭埋在雙掌中,痛哭出聲。
“小莃啊!你怎么啦?”潘秀芳在房門外喊著?v使像潘秀芳這么粗線條的人,此刻也察覺到自己的小女兒不太對勁了。
她沒有回答,沒有辦法開口說任何一句話……
潘秀芳有點急了,想找個話題來跟小女兒聊聊,讓她把門打開。
“對了,你今天不是去醫(yī)院看報告嗎?怎樣?醫(yī)生怎么說?”
*
今天一起床天氣就不好,滴滴答答下著雨,整個天空都是陰陰的,讓人的心情也不禁沉悶起來。
凌致杰比平常晚了約半個小時到公司,原因是昨晚熬夜與客戶進行視訊會議。不過累歸累,成果是豐碩的。
車子照例駛進停車場,他也照例抬起頭看向窗外。
不知何時開始,每天早上一個短短的視線交流變成了習(xí)慣。
一個壞習(xí)慣……
不過今天她可能不會在那里吧!他突然想到,現(xiàn)在早過了上班時間。
但他一抬頭,仍是看見了女孩。
此刻正下著雨,她竟沒有撐傘。雨不大,可是卻足以淋濕她的頭發(fā)跟衣服。她就這么怔怔的站著,在看見他的時候大大的眼睛閃過一抹亮光,然后那亮光一閃即逝,她整個人就像一只沒有生命的破布娃娃一樣,失神的望著前方。
她那空洞的神情,沒來由的刺痛了他的心臟一下。
不尋常,她很不尋常……
“停車!”
司機緊急煞車,疑惑的轉(zhuǎn)頭看他。
“你去把車停好,我在這里下車。”
才交代完,凌致杰就開門下車,還抓起了車門邊的一把黑雨傘。
他大步走向女孩,沒有在乎那昂貴的名牌皮鞋踩在臟水之中。心里有某種說不出的沖動驅(qū)使他這么做了,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想要干什么,一直到他站在女孩的旁邊,拿傘遮去了不斷落在她身上的雨水……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他告訴自己,只是看不過去一個認識的人這么折騰自己。
“下雨了你怎么不撐傘呢?”他的語氣有點責(zé)怪。
陸靖莃眨眨眼,她沒想過他會走來,不可置信的仰望著他,因為淋雨而顯得蒼白的臉蛋迅速飛上兩朵紅云。
“怎么現(xiàn)在還站在這里?遲到了吧?”
“我……我……對不起……”她低下頭。這真是最糟的情況了,遲到還被大老板抓包!拔椰F(xiàn)在馬上上樓去……”
“等等!”
一個拉扯讓她幾乎跌倒,比跌倒還糟糕的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趺撞在某個寬大而結(jié)實的胸膛上。
“我不是在罵你,也不是要你去上班。你這樣怎么上班?全身都濕了。”
她不知道該怎么反應(yīng),僵硬的站在他身邊,全身每個細胞都強烈的感受到他有多么靠近……
他嘆了口氣。
“跟我上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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