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宮主。”她躬身道。
“奶娘何必多禮？”黑色斗篷包覆的人影低沉地回應(yīng)。
“宮主不介懷，可禮數(shù)還是要守的�！被垡婀Ь吹卮鸬�。
“呵�！焙谟皾α寺暎昂冒�，由你�！�
“宮主親駕光臨，可是聽聞了瘟疫遏止之事？”
“瘟疫若不遏止，奶娘你想必也回不了望月庵�！焙谟八坪鯇σ磺辛巳缰刚啤�
“沒錯，服下河豚湯之后，全城病情得到控制，還有幾個病癥較嚴(yán)重尚未痊愈的，配合藥方，也會漸漸康復(fù)的�！�
“宮主，恕老身直言，這瘟疫……是咱們的人所為嗎？”
“奶娘，你以為我為了報(bào)仇就不顧天下蒼生嗎？我恨的，只是霽皇而已。”
“就算真是宮主所為，老身也不會責(zé)怪……”慧益卻淡淡道：“可這瘟疫到底從何而來？”
“自敵國而來。”黑影答道。
“河豚解毒之方，宮主又是如何知的？”
“我自有探子�！焙谟霸俣刃α耍翱傊�，燕羽別以為瘟疫晚上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敵國正想借穎州元?dú)獯髠畷r，大舉進(jìn)犯呢！”
“哦？”慧益眉一挑，“這么說，燕羽馬上又有得忙了？”
“沒錯。”黑影深沉地語氣，似乎在醞釀其他陰謀。
“宮主，有一件事，不要怪老身多嘴�！�
“奶娘請說�！�
“宮主為何要派若離冒充嫣公主？”
“因?yàn)樗齻冮L得像。”
“以老身看，也沒有多像�！�
“呵，奶娘你識破了。”黑影莞爾，“或者這樣說吧，她們的氣質(zhì)很像，都很單純�！�
“若離？”
“對，她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沒受過任何特殊訓(xùn)練，掩藏不了自己的七情六欲，但越是這樣，越有可能讓燕羽愛上她�！�
“只怕沒等燕羽愛上她，她自個兒就陷進(jìn)去了。”慧益嘆道。
“怎么，奶娘察覺了什么？”
“那日她提出要替燕羽試藥，我就覺得她似乎對咱們的大將軍動情了�！�
“不奇怪，咱們大將軍俊美英武，天下哪個女子不愛的？更何況是一個情竇初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
“宮主不怕她因?yàn)閻凵涎嘤穑撑咽䦟m？”
“不怕�！焙谟暗幕卮饏s令人驚愕�！八绞潜撑言蹅冊胶�。”
“恕老身愚鈍，宮主派她潛伏，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說連背叛都這么值得高興，她假冒公主究竟有何意義？
“到時候奶娘你自然會知道，如今，只需讓燕羽愛上她即可�！焙谟案呱钅獪y地道。
“假如燕羽不愛她呢？”
“不，我了解他。”黑影胸有成竹地說話：“像若離這樣的女子，就是他喜歡的類型。”
“是嗎？”慧益越發(fā)不解�！澳囊活愋停俊�
“跟魏明嫣相像的類型。”
“怎么，燕大將軍對嫣公主……”
“自幼鐘情�！彼莱隽钊擞犎坏拇鸢�。
“可是……”
“旁觀者清，這是我觀察所得，恐怕連燕羽自己都不知道。魏明嫣對他而言，就像一個遙遠(yuǎn)華麗的美夢，如今夢境變成現(xiàn)實(shí)，你說，他會不泥足深陷嗎？”黑影忽然仰頭大笑起來。
沒錯，他當(dāng)初挑選若離，并非因?yàn)樗娜菝舱媾c皇室公主有多想像，而是兩人氣質(zhì)十分相近。
都是在衣食無憂的環(huán)境長大，都有一點(diǎn)未知世事的傷春悲秋，都出奇的執(zhí)著與倔強(qiáng)，都似白絹一般單純潔凈……這樣的女子，是會讓男人著魔的。
月色溶溶，燕羽沿著忽明忽暗的林蔭小徑來到假山的盡頭，終于看到了他多日來一直回避的人。
大病一場之后，她似乎消瘦了許多，越發(fā)惹人憐愛了。
此該，她站在月下，面前案幾上供著鮮花素果，燭香縈繞，似乎在祭拜著誰。
她口中念念有詞，卻行出淚來，神情莊重而肅然。
為何她看上去那樣悲傷？
燕羽輕咳一聲，怕驚憂了她。
因?yàn)檫^于專注，她還是嚇著了，身子猛地一震，回過頭來，愕然地瞪大眼睛。
“將軍？”她似乎有點(diǎn)懷疑是月下的幻影。
“公主，”燕羽上前一步，柔聲道：“這么晚了，還不歇著？”
一時間兩人有些尷尬，彼此沉默著。
兩人腦海里同時閃過他病中的情景，如夢似幻的親吻，床幔間的纏綿悱惻……
“我在祭月神。”半響，若離終于回答，“為穎州百姓祈福。”
她垂下眸子，不敢與他正視，因?yàn)榇丝痰乃谡f謊。
她祭的，不是什么月神，而是她亡故的父母。
八年前的今天，父親因?yàn)橐粯稛o妄之災(zāi)惹上殺身之禍，被朝廷流放致死，而母親亦忍不住傷心，殉情而亡。
小小年紀(jì)的她本是名門千金，過關(guān)衣食無憂的生活，卻因?yàn)檫@一樁變故淪為孤兒。幾番漂泊之后終被十二宮收留，變成現(xiàn)在的若離。
她的心里始終有著根深蒂固的怨恨，恨這個剝奪她幸福的塵世，更恨視人命如草芥的皇帝。
可是這些苦楚去卻不能對人言，就連今日的祭拜也要刻意隱瞞，只能面對月色，獨(dú)自忍耐傷心。
“公主菩薩心腸，穎州百姓若知道你這一番心意，定會感激不盡。”燕羽道。
她凄然一笑，輕輕起身，撣去裙上微塵。
“不知為何，每到月深人靜之時，總是很想家。”就算不能對他傾訴心聲，也可以借機(jī)抒懷，不讓郁悶沉積過深。
“公主想念京城了？”燕羽關(guān)切地問。
“對啊……”若離掩飾道：“京里的很多人、很多事……”
“比如呢？”他今天晚上話似乎特別多，大概因?yàn)榭闯隽怂穆淠胍参克伞?br />
“比如？”
若離沉吟一會兒，忽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有一件事在她心底多年，依舊是個謎，不如今夜借機(jī)打探一番。
“比如一個叫做茹妃的女子�！彼鋈坏馈�
茹妃，先帝最寵愛的女子民，她父母雙亡的主因。
她要知道茹妃到底是怎么死的！為何會連累她的父親？”
“茹妃？”燕羽微微蹙眉，“公主怎么會忽然想起她？”
“因?yàn)椤拖窠裢淼脑律粯用�。”她�?qiáng)笑道：“我小時候可喜歡她了，老是跑到她的寢宮偷看她，打聽她用的是什么胭脂，涂了什么發(fā)油，希望長大了能像她一樣漂亮�！�
“原來如此。”他稍稍舒了口氣。
關(guān)于茹妃的事，沒人比他更清楚了，只不過他必須把那些陳年往事吞進(jìn)肚里，爛在心里。因?yàn)�，他是忠臣�?br />
“我記得當(dāng)年父皇很寵她，可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將她賜死了？”若離抬頭，盯著他異樣的神情，預(yù)感自己會從他這兒打聽出什么。
“這個……微臣并不清楚。”燕羽敷衍地回答，
他撒謊了，再一次瞞騙她，但不知為何，這一次，卻讓他嘗到了心尖抽痛的滋味。
他不想這樣對待她，真希望能像天下所有恩愛夫妻那般，有什么說什么，全心信任對方，可是他卻身不由己。
“是因?yàn)樗鷦e的男人有染嗎？”若離大膽猜測。
燕羽一怔，無言當(dāng)作默認(rèn)。
的確，能讓先帝震怒，將最心愛的女子賜死，除了發(fā)現(xiàn)她與別的男人有染，還能是什么其他原因呢？
賞賜茹妃的，是白綾還是毒藥？他記不得了……
但他知道那個男人的身份——他，親眼所見。
他記憶猶新，那一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節(jié)，敘談太子伴讀的他，可以自由出入宮廷，再加上一個位居大將軍的父親，真可謂意氣風(fēng)發(fā)少年郎。
然爾就因?yàn)樘^自由，讓他窺探到許多別人無法獲悉的秘密，其中，便有茹妃的私情。
他在震驚之余，本想守住這個秘密，卻因?yàn)槠沸怨⒅倍鴲灣霾怼?br />
父親覺得詫異，注意到他有不妥，幾次三番逼問之下，他才全盤托出……
父親是忠臣，自然把一切告訴了先帝，于是慘劇發(fā)生了。
不只是茹妃被處死，就連她身邊的大小太監(jiān)宮女一律杖斃。這還不夠，先帝余怒未消，甚至將當(dāng)年引薦茹妃入宮的禮部侍郎簡毓柱罷官革職，充軍邊關(guān)。
聽說簡毓柱身體不佳，死在了充軍的路上，而他的夫人亦悲痛殉情，唯一的女兒從此不知去向，下落不明。
多年后的今天，他回憶起當(dāng)時，有如萬箭穿心般的后悔，如果當(dāng)年的他沉得住氣，就不會讓那么多人命喪黃泉。
那件事之后，他對帝王的殘忍感到恐懼，寧可遠(yuǎn)離朝堂，在這邊關(guān)鎮(zhèn)守，也不肯再回到京中。
那件事之后，他亦學(xué)會了謹(jǐn)言慎行，凡事藏在心里，也不肯再隨便透露真情。
“你怎么了？”若離看著眼前這個劍眉深蹙的男人，感到他一定隱瞞了什么，卻不知道該如何撬開他的嘴。
“沒事�！毖嘤饛幕貞浿袙昝�，淡淡一笑，“只是想到往事，有些感慨�！�
今夜的月色怡人，站在月光下的伊人，讓他莫名多了一些惆悵。
“將軍來找我，有事嗎？”他病愈之后，這是第一次見她。因?yàn)楦屑幔?br />
“微臣是來向公主辭行的�！彼讲艖浧饋硪�。
“辭行？”若離一愣。
“鄰國進(jìn)犯，我得出城阻截。”鎮(zhèn)守邊關(guān)，就是隨時會發(fā)生的事。
“鄰國怎么忽然就進(jìn)犯？”她大驚。
“大概是聽聞前陣子穎州犯瘟疫吧，趁火打劫罷了�！彼桓睕]什么大不了的模樣。
“可需向京城請求支持？”若離不由得擔(dān)心起來。
“暫時不必，微臣自認(rèn)還應(yīng)付得了。”他自信十足。每次出征之前，他都如此有信心，這正是勝利的關(guān)鍵。
“既然如此，那么將軍保重了�！泵魅站统稣鲉�？她的一顆心怦然跳動，仿佛將要送走摯愛親人。
“公主也請好好休養(yǎng)�！彼圃诘绖e，卻久久駐足不去。
“奇怪……”若離忽然笑了，“有句話，你怎么不說了？”
“什么？”他詫異。
“每次有什么危險(xiǎn)，你頭一件事便是要趕我回京，今兒個怎么不說了？”她調(diào)皮地問。
錯愕的他這才明白她的玩笑，亦不由得莞爾。
“不，這一次，我要你留下�！彼麍�(jiān)定地道。
他的回答讓她雙頰頓時緋紅，一片呼吸急促。
要她留下？
什么意思？是因?yàn)槟谴卧诿悦芍械睦p綿，覺得玷污了她的清白，便不再趕她走了嗎？
其實(shí)除了一個深吻，他們之間什么也沒發(fā)生，依然是有名無實(shí)的夫妻……
但她喜歡他的回答，喜歡此時此刻，兩人間流動的那種曖昧的氣氛。
若離把絲線刺入絹綢，一針一線，仔細(xì)重復(fù)，看著一只孤燕躍然成形，展翅飛舞的颯爽英姿。
她要繡一條汗巾，等到他得勝歸來，系在他的腰間。
燕羽，恰如她絹上這只雄燕，有咱桀驁的神采。
“拜見公主——”
副將李鐵的聲音忽然自門外傳來，使得若離心中一喜，針兒差點(diǎn)兒扎了手。
“李副將請進(jìn)！”她迫切地道，迫切地想知道前線的戰(zhàn)況，想知道燕羽是否平安，他們何日能見面……
“公主安好！”李鐵恭敬行禮。
“前方可有消息？”若離完全不管禮教，急忙追問。
“公主放心，將軍下與敵軍對戰(zhàn)，未傷分毫。昨兒個我們又截獲了敵軍糧草，相信過不了半個月，他們便會知難退兵�！�
“真的？”她不由得露出笑容。“難怪將軍臨走前那樣自信，原來敵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當(dāng)日還怕他太過輕敵，如今看來，行事沉穩(wěn)的他早已成竹在胸。
“公主……”李鐵忽然欲言又止，似有難處。
“怎么了？”
“雖說這一仗我方必勝，可是城中卻流言四起……”
“說什么了？”她心中再次一緊。
“說將軍病未痊愈，早已病倒?fàn)I中，敵方攻破穎州指日可待……”
若離大怒，“到底是誰在造謠？”
“公主，這不奇怪，每次打仗都會有奸細(xì)混入城內(nèi)，或打探消息，或釋放流言——只不過這次因?yàn)槲烈叩木壒剩习傩粘闪梭@弓之鳥，更容易相信他們的無稽之談罷了�！�
“那該如何是好？”這仗暫時還沒打完，萬一民心真的騷動，亂了后方陣腳，后果不堪設(sh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