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嗎？」
「嗯。」宋暖暖淡淡地點點頭，態(tài)度不算好，也不算太壞。
樂正軒輕哼了一聲，有點不悅，「姑娘還在氣本王親自上山請姑娘進京，為本王的妹妹看病嗎？」
出城尋醫(yī)可是上過奏摺皇帝親允的，為了可以名正言順出城走這一趟，他可是煞費苦心，豈有空手而回的理？就算他不看好眼前這丫頭，但再怎么不濟事也得把她帶回宮交差，才不會引起有心人的揣測及挑撥。
當(dāng)然，這些他是萬不可能對她說的。
幸好這趕路期間讓小翠隨便找了件粉色的錦服給她換上，不再像個臟丫頭似的，現(xiàn)在仔細(xì)一看倒也算是順眼，想著，他又往她臉上瞧去……
宋暖暖哪懂得眼前這位爺那么多彎彎繞繞的心思，沒好氣的睨了他一眼，「爺是把我打昏了丟上馬車，硬是把我綁來的，我難道應(yīng)該感到高興？」
想到她被打昏前屋子正亂成一團，這些人也不知有沒有幫她把門關(guān)好，天知道等她再回去時那屋子會變成什么鬼樣子？再想到師傅那些珍貴的醫(yī)書及那個陪伴了她好幾年的銅人，不知會不會被歹人給毀了去，她的心就一整個郁悶難安。
她這兩天是走了什么霉運？不是半夜被人家勒脖子逼救命，就是大白天被人打昏丟上車綁架，幸好這位爺還算聰明，把她的醫(yī)箱給一并帶了，那可是她師傅的寶貝，也是她的寶貝。
聞言，樂正軒臉不紅氣不喘地，道：「你當(dāng)然該感到高興，本王的妹妹可是我東旭王朝這代唯一一位公主，深受皇上寵愛，你若能把她的病醫(yī)好，皇上將大大賞賜你——」
「若醫(yī)不好呢？我的命還保得住嗎？」
人家可以報喜不報憂，但她宋暖暖可是當(dāng)事人，哪能跟著蠢，什么公主王爺皇子的，個個都金貴得很，否則師傅又何必躲在深山里，不待在那皇宮盡享榮華？
樂正軒手上的玉扇一頓，「你可是宋大神醫(yī)的徒弟，什么疑難雜癥應(yīng)該都難不倒宋姑娘，除非……你無心。」
這帽子扣得還真大，重得她都快要抬不起頭來了，
師傅說過不止一次，遠(yuǎn)離皇宮才能遠(yuǎn)離是非，師傅如果知道她現(xiàn)在就是被當(dāng)朝二皇子抓往前往京城醫(yī)治那金貴的公主妹妹，那總是波瀾不興的臉上，不知會不會出現(xiàn)一點點替她這個徒弟緊張的波動？
應(yīng)該會吧，她想。畢竟她是個蹩腳徒弟，唉。
宋暖暖坐直了身子，第一次認(rèn)真的看著眼前這位二皇子，非常情真意切地道：「這位爺，不瞞您說，民女只是跟師傅學(xué)了幾年醫(yī)，和師傅那超凡醫(yī)術(shù)是根本不能相提并論的，對付尋常百姓的病還可以，但連宮中御醫(yī)都治不了的病，民女肯定是無能為力的，這話，民女在被你打昏之前已經(jīng)說過好幾次了……」
「那就別說了。」樂正軒不悅的斂起笑，「本王不想聽�！�
他不想聽？她還不想說呢！可事關(guān)她入宮后的命運，就算再不想說她還是得說�。�
「爺……」
「小翠！」樂正軒打斷她，喚起旁人。
「是，爺。」
「替宋姑娘布菜，別怠慢了貴客�！棺炖镎f著人家是貴客，可語氣里嘲諷不耐的意味，可是濃得快嗆死人了。
「是，爺。」小翠乖巧的端著盤子，把桌上每一道菜都夾一點上去，看似隨意，但擺盤卻是毫不含糊，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門貴胄的奴婢。
寶來客棧說什么也都是京城近郊最大的客棧，再加上眼前這位爺從上到下的穿著及行事作風(fēng)，多份心眼的人一瞧，還能不加緊加快的呈上店里最招牌頂尖的菜肴嗎？才兩盞茶的功夫，桌面上已擺上了幾道江浙名菜與湘菜，個個都大有來頭。
肥而不膩、帶著酒香、酥軟而形不碎的東坡肉，以各種臘味熏制品同蒸、色澤紅亮的臘味合蒸，還有由剛開鳴的小公雞烹制而成的東安子雞，紅白綠黃的菜色相互交映，襯得這菜光觀其色美，就讓人不禁食指大動。
店家掌柜的在旁一一介紹，宋暖暖倒沒細(xì)聽，見小翠端了一盤子像小雞吃的份量給她，真的有點不太滿意，但看在這一桌子這輩子應(yīng)該都沒機會吃的名菜分上，她沒再說什么的便低頭吃了起來。
現(xiàn)在的她，有如待宰的羔羊，進了王府之后不知是福還是禍，師傅說能吃就是福，就算要死，也要吃好吃飽再死，應(yīng)該是這個理吧？！
東旭王朝的親王都不世襲，皇子和公主甚至被封王的皇子，大都住在皇宮東北角的幾處王宅內(nèi)，出外建府的只有當(dāng)今皇后親生的太子，皇上最寵愛的德貴妃之子晉王，和今年剛滿二十的七皇子襄王。
晉王不愧是當(dāng)今圣上最寵愛的皇子，位處京城最繁華地段的晉王府，不僅離皇宮極近，整個府院東西方向占滿一坊，有池塘三百畝，主院落多達四進，東跨院西跨院也各有兩進和三進，富麗堂皇絲毫不遜于東街那頭的太子府。
宋暖暖被安排在晉王府西跨院的一間三進廂房里，在她身邊服侍的依然是小翠，正要跟她說明何時要進宮何時要怎么樣怎么樣的，宋暖暖卻拉開被子上了榻。
「我要睡一會，天塌下來都不要吵我。」舟車勞頓的，再加上那日追著她家肥鵝滿山跑，她體力根本已透支。
「可是……」
「告訴你家爺，本姑娘身子不好，要讓我看病，就得讓我好好躺在舒服的床上睡一大覺，不然我診脈拿針的手會抖，什么也看不準(zhǔn)，麻煩你了，小翠�！�
說著，宋暖暖上榻就寢，這一睡，足足睡了一整日方才睜眼。
還真沒人來吵她……
宋暖暖滿足的一笑，腳才落地，外頭守著一日的小翠趕忙跑進來。
「姑娘，你終于醒了！餓了吧？我讓人把飯菜送進來？」
宋暖暖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嗯，好，麻煩你了�！�
她還真餓了，小翠讓人送上的一碗飯三小碟子菜，也沒見她吃得多快，但一下子那些飯菜便被她給掃下肚去，吃個精光。
「可吃飽了？」樂正軒搖著玉扇走進來，剛好瞧見宋暖暖正在用巾子擦嘴擦手，睡飽吃足的滿足模樣。
小翠見人一福，「晉王殿下�！�
宋暖暖也只好跟著起身，正要依樣畫葫蘆的福身叫人，一把玉扇橫過來將她給扶起——
「在自家府里，宋姑娘不必多禮�！�
宋暖暖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輕輕往后退了一步，「謝殿下。敢問殿下，我們何時入宮見公主？」
樂正軒哈哈大笑，「宋姑娘現(xiàn)在精神了？把脈拿針手可不會抖了？」
「是�！姑髦谌⌒λ�，宋暖暖還是正經(jīng)八百地答。「不是民女故意拿喬，而是民女冰寒入體無藥可治，身子極虛，每日勞動不可過多，多了身子便要不適，公主乃千金之軀，民女萬不敢心存僥幸，請殿下見諒�！�
她說的沒錯。因為打從她一睡不醒，樂正軒便讓宮中太醫(yī)院的太醫(yī)親自來瞧過她，她的身體的確就如她自己所言，冰寒入體，無藥可治，只能好好養(yǎng)著。
這樣病懨懨的小姑娘，卻是宋大神醫(yī)唯一的徒弟，那宋神醫(yī)的腦袋瓜也不知怎么轉(zhuǎn)的？果真如她所言是因為可憐她這副破身子才教她醫(yī)術(shù)嗎？才搭個馬車走上兩日不到，便累到睡死連大夫來看過她都不知道……
「不必入宮了。公主已經(jīng)在晉王府�！�
嗄？宋暖暖愣愣地，不明所以。
樂正軒見狀一笑，解釋道：「知道宋姑娘身子不佳，以防萬一，還是別再勞動姑娘為好，反正那丫頭也常來晉王府玩，近來櫻花正開，本王這府第也算賞花盛地，便請圣上允她在這住幾日�！�
這一聽，宋暖暖還真是誠惶誠恐了。
雖說她挺不喜眼前這位硬是把她打昏綁起來的男人，但幾日相處下來，倒覺得這人還算是體貼又溫柔，半點架子也沒有，不管她再怎么不敬，他也沒對她疾言厲色過……
是個好人？唉，她不懂識人，這門學(xué)問對她而言著實太深奧了，還是別想了。
「那民女現(xiàn)在就去探望公主？」
「本王也正有此意，走吧�！�
梅香苑里，安靜得連根針掉下的聲音都聽得見。
眾人皆瞪大雙眸，驚嚇不已的看著宋暖暖，包括那位從宮中請來還尚未離開晉王府的范太醫(yī)。
太醫(yī)院的大夫分四個級別，第一等叫「御醫(yī)」，七品，和縣令一個級別，是真正為皇族診治疾病的大夫，直接聽命于皇帝與后妃。第二等稱為「吏目」，有七品八品。第三等叫醫(yī)士，從九品。第四等叫「醫(yī)生」，無品。
范正，今年四十有五，是太醫(yī)院第一等大夫「御醫(yī)」級別的太醫(yī)，雖不是太醫(yī)之首，但在太醫(yī)院深受敬重，這會除了受命前來晉王府替這個民間大夫看病外，最大的任務(wù)乃是來王府與這民間大夫一同照看公主病情，因此當(dāng)宋暖暖為公主診脈時，他也一直候在一旁。
只是，這民間大夫診了一會脈后，竟要公主敞開衣衫躺平在床上，說要用指按壓其腹部以確認(rèn)病情——
「胡鬧！」公主身邊服侍的趙嬤嬤第一個叫了出來，「公主千金之軀，豈容你這名不見經(jīng)傳的民間大夫動手動腳？要不是看在你乃宋大神醫(yī)的徒弟分上，真應(yīng)該叫人拖了去打上二十大板……」
宋暖暖沒生氣，就事論事道：「痛經(jīng)此乃癥瘕之癥的一種，我要確認(rèn)公主的腹中是否有腫塊。」
范太醫(yī)詫異的揚了揚眉，「腫塊？」
太醫(yī)院這幫人只思考著如何溫經(jīng)活血來改善公主的痛經(jīng)問題，卻沒想過公主的病癥有可能因為腫塊而造成……
「是�！顾闻c點頭，「所謂癥瘕積聚，癥和積是有形的，而且固定不移，痛有定處，病在臟，屬血分，瘕和聚是無形的，聚散無常，痛無定處，病在腑，屬氣分。要對癥下藥才行�！�
這些，太醫(yī)院也是知道的，只是知道歸知道，這世上能僅靠著脈象就能確診病因?qū)ΠY下藥的大夫又有幾人？大多數(shù)人總是借著病理及經(jīng)驗猜測，一試再試，直到找到對癥為止。
「姑娘所言極是，只是公主年紀(jì)尚輕，應(yīng)不致于……」
「猜測無用，我一按便知�！顾闻驍嗨�，「不要確認(rèn)也行，如果公主可以忍受不時的疼痛，甚至可能不孕……」
「你說什么？不孕？」趙嬤嬤驚叫一聲，手一揚，一個巴掌便印上宋暖暖的小臉�！盖颇銈�小姑娘嘴里胡說八道些什么？這種話是你能隨便說出口的嗎？」
那力道可不輕，只見宋暖暖被打得頭一偏，小臉?biāo)查g紅腫了起來。
「趙嬤嬤，你這是做什么？」一旁端坐著的樂正軒有些不悅的站起身，把宋暖暖拉到身后，「宋姑娘是本王的客人，你不該動手打人�！�
「晉王殿下，是這丫頭胡言亂語，我怎么能不替公主教訓(xùn)她？」要是公主不孕這話被傳了出去，那公主還嫁不嫁人��？
「大夫看診見什么說什么，豈叫胡言亂語？」
「可是她不過是個……」
「住口！看來趙嬤嬤近來在宮里陪著公主享福慣了，都忘了規(guī)矩，來人——」
樂千晴見皇兄生氣了，忙不迭伸手抓住樂正軒，緩頰道：「唉呀，皇兄，嬤嬤也只是擔(dān)心這些胡話被傳了出去會壞了本公主閨譽，才一時情急，你別生氣，我現(xiàn)在馬上躺好讓宋姑娘診治可好？」
說著，也不等樂正軒開口答應(yīng)，樂千晴把人都叫出去，馬上在床上躺好，還讓人把簾子都放了下來，只讓宋暖暖一個人靠近。
宋暖暖的臉還熱辣辣的疼著，雖覺得委屈卻也只能咬牙忍住，撩起寬袖用指尖輕輕地按壓起公主的肚子，從上而下從左而右�！溉缥宜�，公主腹部胞中有一個小結(jié)塊�！�
樂千晴一聽臉都白了，「當(dāng)真？那怎么辦？」
宋暖暖沒回她的話，專注地用指腹輕輕地在結(jié)塊處按了下去，「怎么樣？或悶或痛或脹，抑或是一點疼痛也無？公主是哪一種？」
「不痛�！�
「很好�！顾闻运闪艘豢跉�，「平日除了經(jīng)痛，還有其他公主未曾對太醫(yī)言的癥狀嗎？譬如：尿頻？」
樂千晴驚詫的睜大眼，「你怎么知道？」她一個十七歲的姑娘，對這種情況也是很難宣之于口的。
宋暖暖淡淡一笑，「因為腫塊的位置在這里。」
說完，她掀開簾子讓人進來幫公主穿好衣服，這才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如何？」樂正軒第一個迎上前。
「的確有一個小腫塊，長于胞脈而不是胞中，可以動手術(shù)切除，但因為不痛，目前看來也沒有其他不良影響，可以慢慢用藥化開，這手術(shù)也可以不做。」
「什么？手術(shù)？那是什么？」趙嬤嬤聽呆了。
「就是用刀子把腫塊切除的一種醫(yī)治方式。」她的嗓音不大不小，卻剛好可以讓屋內(nèi)屋外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屋外，真是靜到不能再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