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上樓按你家門鈴，你不在�！顾统鲨�匙朝家門走。
他找她？應(yīng)該是她下樓時，與他錯身而過了。
「你找我有事？」何師孟停在家門前。
「也不算有事�！顾谒砗蟆！妇褪恰瓌倓傜髡榇螂娫捊o我。」
他楞一下，沒發(fā)現(xiàn)手中鑰匙落地，她看他一眼，彎身拾起遞給他。
他回神，接過鑰匙開門�！肝屹I了鹵味，有你愛吃的雞爪凍，進(jìn)來吃吧�！�
說完徑自進(jìn)屋�！笇α耍窭镉型闲�，自己拿�！�
她脫鞋進(jìn)屋，打開鞋柜，發(fā)現(xiàn)他所謂的拖鞋是丁琪臻的，她闔上鞋柜門，赤足移步客廳。雖住在他樓上，她其實(shí)甚少進(jìn)他屋，為的是避嫌，即使是從小到大的朋友，她也知道該考慮琪臻的心情，所以她只在琪臻在時才會踏進(jìn)這里。
何師孟拿出兩個盛裝了冰塊的杯子，在沙發(fā)坐下，見她杵著不動，笑了笑。
「干嘛罰站？我沒鬧割腕沒吞安眠藥沒上吊你感到很奇怪是不是？」
「當(dāng)然不是啊�！箷_玩笑，還好。她挑了另一張單人椅坐定。
「坐那么遠(yuǎn)是要怎么吃？」他瞄她一眼，努下巴示意她坐過來。
她剛在他身側(cè)位子落坐，他開了啤酒，分別在兩個杯子里各注入半杯，遞出其中一杯給她。「吃雞爪凍就是要配啤酒�！�
彭璐接過，看他一眼。他不說，她也就不問了，也許這時候他需要的只是陪伴，而不是誰的安慰或詢問結(jié)果。
「你酒量怎么樣？」認(rèn)識這么多年，頭一次和她喝酒。
「應(yīng)該不差，啤酒是可以喝上幾瓶的。」在高雄讀大學(xué)時，假日常到旗津吃海鮮快炒和燒烤，偶爾也會喝上幾杯啤酒。
「真的？別吹牛�！顾优隽怂�，先抿一口，滿足地呵口氣。「還是冰啤酒最棒�！�
「沒吹牛，大學(xué)時常和同學(xué)去吃海鮮快炒，有時是吃燒烤，一聊開來高興了，都會喝啤酒，碩士班的同學(xué)偶爾也會約�！顾豢跉夤嘞率种心潜�，笑著嘆息。
「好久沒喝了�！�
「還真的能喝的樣子。但還是要吃個東西墊胃�！顾蜷_一盒雞爪凍遞給她。
「買很多，盡量吃�！顾幻嬲f，一面又將毛豆、鴨翅、花生、海帶、豆干、雞腿、雞脖布上桌。
她瞠目結(jié)舌。「你買這么多，是打算一個人吃嗎？」
「哪有可能。有你的份，所以你要負(fù)責(zé)吃完�！拐f完又把一盒毛豆塞給她。
她把食物擱桌面，起身四處探看�！改氵@里有沒有舊日歷還是報紙？」
「等我�！顾D(zhuǎn)進(jìn)里頭，出來時手上幾張舊報紙，他鋪上桌面，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眸，覷見她光著腳丫。「不是讓你自己拿拖鞋？」
見他目光落在自己光裸的腳上，她不大自在地縮了縮腳趾。「里面只有琪臻穿的那雙。」
他楞一下，沒有說話，將報紙鋪妥，然后坐回沙發(fā)；他開電視，轉(zhuǎn)著頻道，最后還是決定看新聞。他靠著椅背，開始剝毛豆�！赶麓螏б浑p拖鞋過來。」隨即又問：「剛剛你說到你大學(xué)跟同學(xué)去吃海鮮，我現(xiàn)在才想起來，你大學(xué)和研究所那幾年都待在南部，是不是都沒回家？」
「有啊，怎么可能沒回家�！顾陕暋！肝乙翘脹]回家，我媽我爸電話就打來了，有時連我哥也會打�！�
他細(xì)想片刻，疑惑：「怎么記得那幾年只有過年才看見你？」
「是你忙著約會，哪有心思注意我有沒有回家�！�
約會兩字提醒了兩人刻意不提的事，一瞬間忽然靜了下來，均再無話。他神情一沉，顯得冰冷；她咬著雞爪，目光擔(dān)憂地盯著他冷峻的側(cè)顏。
稍長的靜默里，只有新聞主播清晰的聲音，何師孟忽然笑一聲，目光含笑地側(cè)首看她，道：「還是你最聰明了�！�
「什么？」
他拉開啤酒罐拉環(huán)，為兩人的杯子再注滿，他以杯碰了下她的杯緣，仰首喝個精光，她也義氣相挺這失戀的男人，一口氣喝下半杯。
他看她一眼�！刚f你聰明啊�！鼓抗饴缘�，覷見她唇緣的泡沫，也許是因?yàn)闆]了女朋友，他也沒多想，伸指抹過她唇峰和唇角�！概菽��！�
她尚未從他突如其來的親膩舉止中回過神來，又聽他說：「像你這樣不戀愛，就什么痛苦什么煩惱都沒有。」他笑一下�！笡]有得到就不會有失去，所以我說你最聰明了�！�
「亂講，我才不聰明�！古龛磳⑹Ｓ喟氡裙�，自動開了另一瓶，直接以口就瓶口，喝了起來。
「喂，失戀的好像是我，你喝這么多對嗎？」他探手欲搶她手中鋁罐。
「唉呀你不懂啦�！顾荛_他的手，又喝了幾口才說：「你根本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有多辛苦。想要靠近怕被他發(fā)現(xiàn)，刻意保持距離又?jǐn)巢贿^心里那種要接近他的真實(shí)意念。每次靠近他一點(diǎn)，就要提醒自己可以嘍、不要再近嘍！每次想遠(yuǎn)離他，卻又渴望見到他的人、聽到他的聲音，即使是被他嫌，也好過看不到他。
慢了數(shù)秒，何師孟才消化她那番話�！杆阅惆祽倌硞�人？」
她臉頰浮著暖紅，不知是酒精起的作用，還是接下來欲道出的心情讓她紅了臉�！笇�，我偷偷喜歡一個男生……喜歡他……我很喜歡他……」她看他一眼，笑了笑。她身上沾了酒氣，眼神迷離，那一眼便顯得風(fēng)情萬種。
為了她這一眼，他停留她面上的時間稍久了些，好一會才問：「哪個男人讓你這么喜歡，怎么沒聽你提過？」
「都說是暗戀了嘛，怎么能說出來，那樣就不是暗戀了�！顾皇峙踔雍染�，一手抓著雞爪啃著，毫無氣質(zhì)可言。
「為什么要暗戀？你可以跟他告白……」他停頓兩秒，忽問：「是楊哲倫？」
「才不是他，他都說過他喜歡我了，我如果喜歡他就直接和他在一起就好，干嘛要暗戀。」
「不是哲倫……」他思索數(shù)秒，憶想不起她還有哪些男性朋友。「那他是誰？你大學(xué)同學(xué)？」
「就說是暗戀了，不要再問了�！顾桓本芙^回答的姿態(tài)。
他瞅她一眼�！覆粏柧筒粏枺嫘獍∧��！�
她對他皺了下鼻子�！甘怯卸嘈猓繐�(dān)心你心情不好特地下來找你，我可是拋棄我美容覺時間，這樣還叫小氣？」
「不是請你喝酒啃雞爪了嗎？」說完又舉杯，碰了下她手中鋁罐。
他喝下一大口冰涼的啤酒，長舒口氣�！钙鋵�(shí)我不是不肯支持她。」他靠上椅背，目光低垂�！甘遣荒芾斫馑秊槭裁床豢鲜孪群臀疑塘�。難道我不重要嗎？還是她認(rèn)為這種事我沒資格與她討論？」
她雙腿屈起，握著鋁罐沉吟片刻，才輕輕地開口：「我想不是因?yàn)槟悴恢匾�，是她欠缺考慮，以為有你的愛作后盾，她做什么事都會有你支持，她才沒和你討論�！�
「所以是我對她太好了？」他自嘲地笑。
「我不知道。你們兩個人相處上的事，你和她最清楚不是嗎？」她一口又一口地抿著酒�！冈诟星槭澜缋�，怎樣的對待叫做好，怎樣是不好，這都依個人觀念和價值觀而有所不同，我沒辦法評論你對她好不好�！顾艽_定的是，他對琪臻確實(shí)包容。
她幾次聽琪臻說起他們約會的事，知道看電影是琪臻決定片子、吃飯是依琪臻喜好點(diǎn)菜、出國或國內(nèi)旅行也是以琪臻為主，要訂什么樣的房間，都是她說了算，甚至有幾年春節(jié)假期，他舍棄家人，陪琪臻到國外旅游。
說不上縱容，倒也是事事順從。這樣是好還是不好？是不是因?yàn)樗酝膽B(tài)度讓琪臻以為這次也一樣能得到他的認(rèn)同？
何師孟后腦勺靠著椅背，微微抬高下巴，看著天花板。「你知道這種感覺嗎？當(dāng)我在計劃我和她的未來，甚至計劃里我考慮到了她和她的家人，她卻準(zhǔn)備好暫時離開我到國外圓夢，你要我怎么相信我在她心里很重要？」
她怎會不明白這種感覺？當(dāng)初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他的心思，他卻已在她不知情下和琪臻交往起來，那時的自己常有被背叛的感受。
雖然年紀(jì)漸長，她明白那不是背叛，他只是做出選擇，而她是不被選擇的那一個，但憶想這么多年來單方面的傾心，還是會難過。
「也許不是你不重要，是她做出一個你不能接受的決定而已�！顾p輕地說。
「又是價值觀的問題嗎？」他側(cè)首看她，目光沉靜。
她聳肩�！敢苍S吧�；蛘咴撜f，是愛情觀讓她做出你不能接受的決定，我只能說在這方面你們沒有共識�！�
「那你認(rèn)為愛情該是怎么樣？」他把杯子換到左手，展開右臂，放到她身后的椅背上，讓自己坐得更舒適些。
「愛情不就是『你愛我，我也愛你』這樣嗎？」
「廢話�！顾沂州p掐她頸背。
她縮了下肩，嘻嘻笑，隨后斂了笑，認(rèn)真思考起來�！敢苍S不只是兩人相愛而已，還要有共同的目標(biāo)，然后……」她歪頭想了想�！溉缓缶褪且鞓钒�。兩個人在一起一定要快樂、要輕松沒有壓力，要在彼此面前可以呈現(xiàn)最自然的姿態(tài)，比如樞腳啊、放屁啊什么的，那樣子才有可能長久�！惯@是她想象中的愛情。
輕松無壓力……他這輩子到目前為止，只與琪臻談過戀愛，在這之前，他連暗戀對象也沒有，他可說是一面談愛情，一面學(xué)習(xí)怎么愛一個人。
他知道女生喜歡體貼、溫柔、包容、忠心的男人，他盡可能做到這些。
她父親是議員，母親是市民代表，她成長背景富裕無憂，她不驕縱，但難免有些小姐脾性。她不愛坐在小吃攤吃鹵肉飯配貢九湯，不愛坐在海產(chǎn)店吃快炒配啤酒吹吊扇；她喜歡在百貨公司吹冷氣購物，喜歡在餐廳優(yōu)雅地用餐；她注重形象，出門在外一定整整齊齊。
其實(shí)她的喜好與他大不同，他衣著習(xí)慣休閑，一件簡單素色T恤，下半身及膝休閑短褲，腳上套著夾腳拖，坐在路邊大啖鹵肉飯配上一盤燙青菜，或擔(dān)仔面再切盤海帶豆干，就是美好一餐。
他可以為了做一個好情人，放棄他的夾腳拖和短褲、放棄鹵肉飯和貢九湯。
耐性極差的他可以為了她，陪她逛一下午的專柜；他可以強(qiáng)打精神，陪她看哭得你死我活的愛情悲�。凰梢栽谥浪鋵�(shí)愛棒球不喜歡網(wǎng)球，只因?yàn)樗蚯虻臉幼雍每床旁趫鲞厼樗佑蜁r，舍棄網(wǎng)球賽事轉(zhuǎn)播陪她看職棒。
所以說，在這段感情里他獲得了什么？一個放棄喜好的自己？一個忙著成為眾人口中的好男人，卻忘了自己是誰的自己？
「那個男人……」他開口，聲音沙�。骸肝沂钦f那個你暗戀的男人。你不是說一段感情要快樂、輕松無壓力，那你覺得你這樣暗戀他，你快樂嗎？」
彭璐怔了兩秒，忽然笑開，她看著他，目光晶亮�！缚鞓钒�。但是想到自己只能這樣一直看著他，甚至看他愛上別人，我有時候也會很難過�！�
「那為什么還要喜歡他？」
她沒有說話，臉頰低了低，長久的靜默后，她才動了動唇�！溉绻合矚g』是可以控制的，那就不是喜歡了�！�
……如果『喜歡』是可以控制的，那就不是喜歡了。
在回程的計程車?yán)�，何師孟憶起他和丁琪臻二次分手那天，與那晚彭璐在他屋里說的話。
他想起就在那天，她陪他說了一晚的話，還透露了她暗戀一個男生。事后他想起時曾追問她，她不承認(rèn)，只說她喝醉了到底說了什么她也忘了。她這么說，他也就當(dāng)她那晚說的是醉話，但稍早前，胡芮琴說她暗戀一個男人……所以那晚她是酒后吐真言？
彭璐看著車窗外頭快速流逝的晨景，不約而同地想起那天晚上她陪他喝了很多啤酒，她借著酒意向他透露她偷偷戀慕一個男生。之后他忽然問起，她不得不改口說她那天喝醉亂說話，但就在幾個小時前，阿琴當(dāng)著他的面說她暗戀一個男人……他會不會懷疑什么？
「所以說，他是誰？」何師孟忽然開口。
車?yán)锍怂褪怯嫵誊囘\(yùn)將，他問的自然是她。她偏首對上他目光，還不明白他意思。「誰？」
「胡芮琴說你暗戀一個男生�！�
沒料到他提此事，她呆了好幾秒才否認(rèn)：「她喝醉了。」
「她沒醉，也許有點(diǎn)茫，有點(diǎn)想要借酒裝瘋，但她思路清楚，肯定沒醉。」
「思路清楚的人還打算吞下一把藥？」
「所以我才說她那是借酒裝瘋，或者該說，她也許萌生死意，但勇氣不足，才借著有酒意時做那件事�！�
「果然是知名推理作家，連這也能分析推理�！顾噲D將話題繞遠(yuǎn)。
「別扯開話題�！顾p易看出她心思，卻猜不到她喜歡哪個男人�！改氵�沒回答我，那個男生是誰？」
「你問這做什么？」被問得煩了，她直勾勾看住他。
何師孟頓了頓，才勉強(qiáng)擠出兩字：「好奇�！�
「有什么好好奇的�！顾⑵^臉，看著車窗外。
她有一頭波浪卷的長發(fā)，此刻披在肩背上，外頭晨陽曬進(jìn)車?yán)�，光線在她發(fā)上流動，像鋪了層金粉；車窗上映出的她輕攏彎彎秀眉，長睫低垂，目光落在車窗外，心事重重的模樣。她煩惱什么？那個男人嗎？像哲倫那樣風(fēng)度翩翩的男人她不要，那么什么樣的男人才能獲得她青睞？
「你該不是喜歡我吧？」他發(fā)現(xiàn)他不喜歡她的心思為另一個男人困擾，忍不住打擾她此刻的心思。
彭璐聞言，僵滯數(shù)秒，才偏首看他，她脹紅著臉，說：「知名大作家，現(xiàn)在大白天的，清醒一點(diǎn)，我怎么可能喜歡你？」
他朗聲笑，就愛看她這又氣又惱的樣子�！敢欢ㄩL得很丑�！�
「什么？」沒頭沒尾。她愣愣地看向他。
「你喜歡的那個男人啊�！顾氩[起眼，唇角揚(yáng)著得意的笑弧，十足的小人嘴臉�！敢�?yàn)殚L得很丑，所以你不敢介紹給大家知道。唔，我想想看……綠豆眼、草莓鼻加上香腸嘴？可能頭有點(diǎn)禿，肚子也有點(diǎn)凸？」他試圓再次激惱她。
她唇張了張，忽然抬高下巴看他。「對啊，他超丑的，綠豆眼還太抬舉他了，他心眼小到像芝麻那樣，肚子凸到像懷胎八個月，他還有香港腳、青光眼、癩痢頭�！�
「……」會不會太慘了？他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