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彭璐近幾日的感覺。從何時開始的呢?回溯近日生活,僅有阿琴那件事不在他原本的生活步調(diào)中,那樣的事究竟給了他什么想法,何以他對她的態(tài)度變得曖昧?
「要喝點什么嗎?」高腳椅上的何師孟望著沙發(fā)上的她。
他人坐在椅上,背對廚房,陽光自流理臺前的窗戶大把灑進(jìn),在他周身暈出暖光,他五官因此稍顯朦朧,那雙眼卻灼灼生輝。
是了,就是他的眼神。近日他看她的目光似乎多了什么,幾度不經(jīng)意轉(zhuǎn)眸,總捕捉到他毫不掩飾的注目,像是看著……呼之欲出的答案隨即被自己推翻,她不該再有期待。
「怎么不說話?」他左手搭在扶手型靠背上,其中兩指依然裹著厚實紗布的右手垂放大腿上。
「不用了,你手還沒好,不大方便。」
「也沒特別準(zhǔn)備,冰箱有的倒給你喝,或是沖泡茶包、三合一!
「我想喝時自己動手就好!顾c開他命名為「稿」的資料夾。
他目光一低,覷見她又赤足,腳掌就這么貼著冰涼地板,他起身去拿她的拖鞋,移步至她身前。「怎么自己把拖鞋帶來,又老是忘了穿?地板很涼的。」他矮在她身側(cè),鞋放在她腳前,他輕握她腳踝,為她套上。
彭璐心思全繞著資料夾里密密麻麻的檔名,未留心他動作,只問:「你那個書名叫什么,我忘了!
「我愛你!顾Ц呦骂。
「。俊顾阋幌,一低首便對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兩頰生熱,才發(fā)現(xiàn)他蹲低的姿態(tài)!改阍谧觥箍匆娝笫治罩约旱哪_踩,她縮回腳。
「幫你穿上拖鞋而已,怕什么?」他復(fù)又低頭,將她另只腳也套入拖鞋里。
她被套上拖鞋的兩腳往內(nèi)一縮,道:「我可以自己來!
他嗤一聲,起身坐在她身側(cè)!改隳拇蝸砦疫@里記得穿鞋、收鞋了?」
腳踝似留有他手溫,她不甚自在地開口問:「我剛剛是要問你檔名。」他知道她今天晚班,一大早就把她招來看稿件,說是讓她看看有沒有什么他未留意到的問題。怪了,他從不曾做此要求,為何突然改變作風(fēng)?再說了,出版社不是會有編輯審核,何以要她這個看不懂如何掌握一個故事的調(diào)性和節(jié)奏的門外漢來為他看稿?
「我愛你。」何師孟平靜地道出,見她圓睜尚未填上彩妝的美目,他再次啟唇:「你沒有聽錯,就是《我愛你》!
「推理小說用這種書名?」她訝望他。
「誰告訴你是推理故事?」
「不是上次我看到的那篇嗎?」死者是女性,她還幫他改了錯字。
「不是。這是出版社計劃推出的新書系,是愛情小說,類型是校園青春。」
「你寫愛情小說?」她瞪大眼。
「所以才找你幫我看,因為這就是你平時看的類型,你應(yīng)該比我清楚這塊市場的風(fēng)格和劇情走向!
彭璐想了想!傅抑荒芤宰x者角度來看你的故事,沒辦法給你專業(yè)建議!
「那當(dāng)然!顾c頭。「故事本來就是要取悅讀者,能以讀者角度是最好的!
贏球后,我沒有太雀躍,我自信能拿下這場比賽順利晉級,我甚至已看到我在升旗臺上,自校長手中接過年級冠軍獎杯的畫面;我不是自以為是,也不是目中無人,是因為經(jīng)過多年練習(xí),沒理由冠軍不是我。
決賽當(dāng)夭,當(dāng)我聽見場邊的歡呼聲中,有幾聲揚高的女聲清楚又激動地喊著我的名時,我不禁也隨之亢奮;我渴望表現(xiàn),我想要把我最好的一面展現(xiàn)出來,讓你知道,我是這么值得你以我為榮。
關(guān)鍵性的那一球被我拿下時,我再次聽見場邊叫好和歡呼的聲音,最后不負(fù)眾人期待,我獲得了年級冠軍。
同學(xué)們圍了上來,遞水的、給毛巾的,我感受到大家的興奮與激動時,心里不是不開心的;我擦著汗,四處張望,那一張張湊上前來道賀的開心臉孔中,卻沒有一張是你。
然后,我看見了她。她眼里有崇拜、欽佩,赤裸裸的,毫不遮掩。
不是第一次在她眼里看見了,初賽那天,我就發(fā)現(xiàn)了她的目光,那么直接;之后運動會的會前賽,我剛結(jié)束四百公尺預(yù)賽,轉(zhuǎn)首便瞥見她笑意盈盈地注視著我。陽光下,她笑出一口白牙,有些可愛。
其實我也一樣,喜歡被認(rèn)同,享受被贊美,那是驅(qū)使我下次在場上更賣力的動力之一。當(dāng)一個女孩的眼里只有我,自我膨脹已蒙蔽最真實的情感。
期待很美,但失望教人退怯,我何不把握已唾手可得的?
「怎么樣?」何師孟見她看了好一會,卻毫無反應(yīng),他出聲問。
「故事嗎?」她未看他!笣M青春校園的!顾米约寒(dāng)題材,可是對琪臻難忘懷?若以他本身經(jīng)歷為設(shè)定背景,故事里的「你」又是誰?
「不是問這個,是問你看過后的感想。」他留意她臉上每個表情。
「目前為止,我感覺滿順暢的!
「就這樣?」
「嗯!顾c頭。「不然你希望我說什么?說很好看?我連一頁都沒看完,如果光看這一點點內(nèi)容就說很好看,你也不相信吧?」
「沒要你捧我,是問問你對這故事的想法!顾抗饴湓谒嫔,未挪半分。
「想法?」她思量數(shù)秒。「目前你只寫完楔子,整個故事連完整的架構(gòu)都沒有,我要怎么說想法?」
他不說話,深目直勾勾盯著她,瞬也不瞬。
被盯得不自在,她投降!钙鋵嵨抑览玻銓懩愫顽髡榈墓适侣,你們兩個的戀愛過程我大概都知道,所以接下去的就不必看了。」說完起身,抓起置放桌邊的住家鑰匙,說:「我回去了,下午要上班呢。」
他握住她手腕,她心一跳!高有事?」
「你整章都看完了?」
「沒啊,我剛不是說了,我連第一頁都還沒看完。是你開口問我感想嘛!
「不幫我看完嗎?你覺得這樣的故事引人人勝嗎?」
她偏首,笑咪咪地看著他。「可以的,你這么有名,你的讀者肯定很捧場。他們要是知道你寫的是你自身經(jīng)歷,一定很好奇接下去的發(fā)展!顾榛厥,拍拍他頭頂!讣佑桶 !共辉龠t疑,她轉(zhuǎn)身離去。
何師孟將目光從掩上的大門收回,看向電腦螢?zāi),左食指在觸控板滑動,將頁面往下拉。他盯著最后一段文字,想她是真沒看見,還是看了卻不能意會?
你一定不知道我曾經(jīng)喜歡過你,在我還不知道那就是喜歡的時候;你一定也不知道我現(xiàn)在正愛著你,在我們做了朋友以后。
手機響起時,何師孟正從浴室踏出;他剛沖過澡,一頭黑發(fā)濕漉漉的,他隨性地抹去面上水珠,拿起手機,上頭顯示號碼很熟悉,就是不清楚來電者是誰。
「喂?」
「師孟,我彭璐媽媽啦!
「師母!顾Y貌地喚了聲。
「你知道我們家璐璐去哪嗎?」
他楞半秒,問:「她不是上班嗎?」其實他不確定,只是她沒休假的話,這時間應(yīng)該還在上班。
「她今天早班,早就該下班了,而且她答應(yīng)我今天要和你媽媽介紹的男生相親吃飯,我們約七點半,現(xiàn)在都八點多了,她還沒出現(xiàn)!古砟冈捳f得有些急。
相親?他還以為她不會付諸行動!笌熌赣写螂娫捊o她嗎?」
「就是打啦。手機沒人接,市內(nèi)的也沒接,我七點半沒等到她就打了,本來還以為她可能臨時有什么事,但陸續(xù)又打了好幾通,一樣情況。沒道理都過了半小時多了還找不到人,我才想說打電話問問你!
「我沒聽她提起今天要相親的事,她也沒說她今天有安排什么行程!顾肓藘擅耄瑔柕溃骸肝疑蠘强纯春昧,也許她在家也說不定!
他顧不得發(fā)還濕著,帶上手機和鑰匙,上樓找人。
門鈴摁了數(shù)次,無人應(yīng)門,他撥她手機,亦是等不到她來接……他忽然拿開手機,側(cè)耳傾聽,這不是她手機聲嗎?
他耳貼門板,門后傳出的果然是她手機鈴聲。人在里頭?腦海掠過一樁樁社會刑案,他心一顫,左食指再次摁下電鈴,他剛復(fù)原的右手輪流撥她手機和市內(nèi)電話,持續(xù)一陣,他聽見屋里有什么被撞倒的聲音,一會時間,門板開了。
他等不及屋里的人將門拉開,掌心一推,徑自推門而入。他揚聲喊:「彭璐你搞什么——」她蒼白著臉孔,身子靠在墻上,表情很虛弱。
「怎么了?」他合上門,兩手握住她肩頭。她身上穿著上班制服,及膝裙皺巴巴,前胸衣物一片濡濕,發(fā)際也略有水光。
「感冒而已!顾龥]什么力氣地問:「找我?」
「你媽找你,說和你約好,你人沒出現(xiàn),電話又沒人接,所以打電話問我知不知道你去哪!
她半合著眼,隨時都會倒下的樣子!浮瓕,我有跟她約。沒辦法過去了,我要去睡覺。」說著就要往房里走。
見她腳步虛浮,頭重腳輕模樣,他攙她一把!甘遣皇窃诎l(fā)燒?」
「不知道!顾匦膸缀趼湓谒砩。
何師孟停步,另一手貼上她額探溫度,卻探不出所以然,他忽然彎身將她托抱起來。她感覺身子一晃,隨即被他穩(wěn)穩(wěn)抱在懷里。
「……做什么?」她兩手自然而然地環(huán)住他肩。
「看醫(yī)生!顾еD(zhuǎn)身走。
她搖首。「不……不用,我看過了!
「看過了?」
她動了動干燥的唇!赶挛缁貋砬埃热タ戳,只……只是感冒!
「藥吃了嗎?」
「吃了!顾^重得只能靠上他肩頭,眼睛緩緩閉上!负美!
「什么時候吃的?」
「剛看完醫(yī)生時……我很冷,要睡覺……」她聲量漸小,幾乎聽不見。
他猜想這應(yīng)是發(fā)燒過程中出現(xiàn)的癥狀,忽冷忽熱,他有過類似體驗,十分難受。他未多想,找到她房間,將她安置床鋪上;他從未進(jìn)過她房里,避嫌之外也是對她保有基本尊重,但這刻卻無暇關(guān)注這女性房間擺設(shè),只想著該再讓她吞包藥。
他視線一挪,在床邊桌上看見她的包包,還有鑰匙和藥袋,是一家耳鼻喉科診所。他到外頭倒了杯水回來,取出里頭藥包,坐在床緣。「璐璐,這是你今天看醫(yī)生拿的藥嗎?」
彭璐微睜眼,語聲模糊:「對……耳鼻喉科那個……」
「先起來把藥吃了!顾鏊穑洪_藥包,藥丸放進(jìn)她手心。
她吞進(jìn)藥丸,灌了幾口水,隨后又躺回床上,緊裹被子,閉眼入睡。
何師孟在床緣坐了好一會,聽她呼吸均勻了,扭開床邊桌的夜燈,準(zhǔn)備離開,起身時見她一個翻身,一條腿露了出來,他盯著那條白晰大腿,再看向她的睡顏,一陣心蕩神馳。
想為她將被子拉妥,余光先瞥見她枕邊的書籍,定睛一看,封面如此熟悉,他驚詫不已——《愛的旅程》,是他最新出版的推理小說,一個女人在以愛為名的旅程中,殺害了丈夫與小孩的故事;但說是最新,其實上市也有半年多了。
她看他的書?他又喜又疑,打量了房里一圈,在窗邊那張復(fù)合式電腦書桌上停留數(shù)秒。他走近,側(cè)柜的中層擺了一排書,筆名均為何師孟。他抽了一本,書況保持良好;他再檢視另一本,一張書簽夾在三分之二處。
騙人的吧?她其實是他書迷吧?
他回到她床邊俯視她,片刻時間,他彎身,伸手輕觸她臉頰。
趁人之危。明知不該,但難克制,或者是他根本不想克制。他撥開她汗?jié)穸吃陬a邊的發(fā),在她面上落了一枚吻。她兀自熟睡,他大膽了些,吻上她眼皮,然后是她鼻尖,最后,他微微扳正她面頰,輕輕地吻上她的唇。
離開她房間時,他俯在她耳畔說:「你快好起來,我要跟你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