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如意的喚聲,教她手上一抖,這才想起自己正在打樣,墨水早已在紙面上暈開了。
“沒事,在想圖呢。”似錦干笑著,找個再合理不過的說詞搪塞。
要知道繡作的圖騰不是想畫就畫得出來,雖然小姐拿了不少花樣給她參考,但要創(chuàng)新又不失原味是需要一點靈感的。
“歇會吧,這頭已經(jīng)趕得差不多了,屆時要是宋家的人瞧見小姐帶去的繡作,肯定會驚為天人!
似錦輕點著頭,心里暗想,原來這些嫁妝還帶了幾分獻寶的意味。
正要將桌面的圖收下,外頭傳來陣陣腳步聲,如意隨即迎了出去,一會又走進房里,壓低聲嗓道:“大爺差人說要你把打樣送過去。”
似錦愣了下。“大爺也管這事嗎?”如果她沒記錯,大奶奶要求所有的打樣描圖在繡之前都得先讓她瞧過,所以這打樣她應(yīng)該送去給大奶奶才是吧。
是來通報的丫鬟說錯,抑或者大爺另有所圖?
“嗯……”如意臉色不豫,忖了下后道:“似錦,你把打樣給我,先回房吧。”
“如意……”似錦微動容地握著她的手。
如意想幫她走這一遭,可以想見大爺見來者不是她,必定會動怒,這一怒會發(fā)生什么事可就難說了。她在江府過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就因為這府里總會在夜深人靜時抬出丫鬟的尸體。
她不想變成冰冷的尸體,但更不愿連累他人。
“沒事,頂多是領(lǐng)點罰而已!比缫庑α诵,清秀臉龐滿是寵溺。“小姐點了你當(dāng)陪嫁丫鬟,但大爺沒點頭,這當(dāng)頭你要是能不見大爺最好。”
“真的只是領(lǐng)罰而已?”
“放心吧,現(xiàn)在府里正缺人手,大爺再動怒也不會挑這當(dāng)頭!
似錦想想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將之前畫好的幾份打樣交給了如意。“我去跟小姐說一聲,要不待會她找不到人就不好了!
“這事交給我就成,你先回房吧。”
“那就多謝你了。”
“咱們是姊妹,說什么謝。”如意好笑地輕點著她的額頭,便和她一道離開了江麗瑤的小書房。
似錦回到房里,一時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干脆攤開了江麗瑤給的宣紙,磨著墨,想著已經(jīng)刻在她腦海里的李若凡。
她并不擅長人物像,所以并不輕易下筆。
可是,今天她卻很想畫他。蘸了墨,提筆在紙面上輕輕勾勒出他的輪廓,深邃黑眸中有著笑意也掩不過的冷漠,但烙在她心底最深的是那一日,他驚艷不已的真誠眉目。
作畫之前,必得先揣摩神韻,將人物的神韻抓得十分精準(zhǔn),而她自認這一點還不差,所以才能瞧見他以笑掩飾的淡漠,也才能捕捉到他如大男孩般的喜悅。
這樣的他,教她卸下了心防。
因為她知道,這樣的人不可能壞到哪去,何況他還一連幫了她兩次。是她被這個世界磨得太多疑,為了生存不得不防備,可她又多怕有一天,她會變得再也無法相信人,失去了最真的自己。
她何其有幸遇見他,讓她知道她還能尋回原本的自己。
筆下一點一滴地勾勒出李若凡獨有的慵懶帶邪神韻,雕琢出他隱藏在笑意底下的森冷戾氣。
這是真實的李若凡,也是幫助她的那個李若凡。
直視著畫上的那雙眼,她不禁想,小姐即將出閣,答允要她陪嫁,屆時,是不是還有機會再遇見他?
正忖著,外頭傳來腳步聲,她趕忙收拾桌上未完成的畫作,未抬眼便問:“如意,大爺有沒有為難你?”
那頭沒有半點回音,而腳步聲又不似如意那般輕淺,教她不由往門口望去,驚見入門的竟是江道,嚇得她連退幾步。
他怎么進得了這扇門?她故意把蛇畫在門框上,只要進門的人定會瞧見的!
“似錦!苯来蟛教みM門內(nèi),還特地帶上了門。
似錦見狀,左右看著有無防身之物。大爺?shù)囊鈭D太明顯了,明顯得教她想裝傻都難!小姐要她陪嫁,可至今大爺都尚未點頭,外頭傳是因為大爺?shù)戎阉兆魍ǚ俊?br />
府里的人都知道她這張好皮相引來幾位爺?shù)淖⒁猓恍┖托〗憬缓玫谋銇砀〗闩式磺,想把她要了去,可小姐總是笑笑地四兩撥千斤,久了自然就不了了之,只剩下煩不勝煩的暗箭?br />
她總想只要撐過這幾日,就可以脫離這種令人厭惡的生活,可偏偏這當(dāng)頭大爺竟大膽地闖進她的房!
“似錦,你別緊張。”江道緩步走向她,一張算得上保養(yǎng)有道的臉還殘留年少的俊秀,但目光猥瑣得教她爆開雞皮疙瘩。
似錦咽了咽口水,自持冷靜地道:“大爺如果是要找大奶奶的話,大奶奶在小姐房里,奴婢可以為大爺帶路!
大奶奶在不在小姐房里她不知道,純粹是希望能多搶一點時間,就多點緩沖的空間,說不準(zhǔn)有誰經(jīng)過,就能救了自己。
只是她想不透的是,他為何知道她在房里?打樣如意明明代她送去了,這一來一去……是錯開了嗎?可是如果錯開,他又為何差人要她送打樣過去?
正忖著,余光瞥見他又逼近了些,嚇得她又退上一步。
“似錦,你別緊張,大爺只是想找你說說話。”江道佯裝君子,站在桌邊,不再向前,像是怕唐突了她。
似錦想冷笑,可偏偏她覺得渾身發(fā)寒,臉頰僵硬,連抹虛應(yīng)的笑都擠不出來!按鬆,奴婢休息夠了,該到小姐那兒幫忙了!蔽丝跉,她快步繞過桌子另一頭,一鼓作氣朝門口沖去——
“你這是打算敬酒不吃吃罰酒了?”江道臉色陰冷地擒住她。
“放開我!”似錦用力地掙扎著,放聲大喊,“救命啊!來人啊,救命!”她冷汗涔涔,渾身止不住地顫栗。
“本大爺在這兒,誰敢闖進來?這府里是本大爺作主,要你是看得起你,不管你允不允,你是絕對離不開江府的!除非——?”江道惡狠狠地撇唇笑著,一把扯下她的袖子,臉色隨即一變,“蛇!啊啊……有蛇!”
警告意味十足的話語,瞬間化為岔音喊叫,急忙甩開她的手,嚇得連退數(shù)步。
似錦見機不可失,一把拉開門,就見門外林氏跟江麗瑤剛好趕來。一見似錦的狼狽,林氏神色一凜,而江麗瑤立刻拉下身上的帔子往她身上一披。
“大嫂,似錦像是受到驚嚇,我先帶她回我那了!苯惉幷f著,便拉著似錦回房,壓根不管這對夫妻要怎生折騰。
“紫鴛,倒杯熱茶來!
江麗瑤一進門就讓丫鬟備茶,自個兒則拉著似錦在榻上坐下。
正忙著繡活的紫鴛瞧了眼似錦,隨即起身遞了熱茶。后頭幾名正忙活的丫鬟各自換了個眼神,對于發(fā)生什么事心知肚明。
似錦啜了口熱茶,雙手緊握著白瓷杯,渾身還是不住地顫著。
幸好,她聽了李若凡的話,在手臂上畫了蛇以防萬一,她沒想到真的會派上用場,更沒想到江道竟會直入她的房……
“放心,今天開始,你就在我房里待下!
似錦抬眼,就見江麗瑤如往常般笑著,那般恬柔的笑能安撫人心,彷似再有天大的事都犯不到她面前。
“小姐,謝謝你!彼棋\無比慶幸她跟了個好主子。
可不是所有養(yǎng)在深閨的千金都這般好性子,府里的十一小姐和十三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刁蠻,身邊的丫鬟三天兩頭被打傷,所以府里的丫鬟莫不希望能夠跟在九小姐身邊。
“謝什么!苯惉帥]好氣地笑道,回頭讓紫鴛去幫似錦拿件衣裳。
似錦感激不已,淺啜著茶,卻愈想愈覺得今兒個的事不甚合理。
“在想什么?”
“小姐怎會和大奶奶一起到我房里?”她輕聲問著。
要不是小姐和林氏趕到,等江道一發(fā)覺蛇是畫的就會立刻追上她,至于后頭會怎生發(fā)展,她想都不敢想。
“嗯……我到小書房要跟你拿打樣,卻發(fā)現(xiàn)你不在里頭,覺得很古怪,所以才會拉著大嫂去找你。”
似錦詫異地微啟口,半晌才啞聲道:“如意沒跟小姐說,大爺要看打樣,如意代我拿去了,要我先回房避著?”
江麗瑤微揚秀眉,軟綿綿的笑意還是掛在嘴邊。“我沒聽說,紫鴛,可有見到如意?”她頭也沒回地問著。
“沒有。”紫鴛恭敬答道。
似錦的心咯登了下,思透了不合理之處。
這全是如意設(shè)的局,所以江道才沒被門框的蛇給嚇著,因為如意提前告知過了……如意要她回房,再通風(fēng)報信讓江道趕來,至于要看打樣,不過是個暗示讓如意行事罷了。
怎會這樣……當(dāng)她在這世界清醒后,待她最好的一直是小姐跟如意,可如意怎會如此待她?
“放心,這事有我作主,誰也別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為!苯惉庍是那把輕軟的嗓音,看似嬌憨的面容卻藏著不動聲色的睿智。
似錦傻愣愣地瞅著她,不懂她什么都沒說出口,怎么小姐都明白了。
江麗瑤被她的神情逗笑!吧邓棋\,怎么我覺得你打從大病之后愈發(fā)迷糊了,這般清楚的事你怎會看不透?”她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不是所有丫鬟都想一輩子當(dāng)丫鬟,是人都想要有人服侍的,為此,可以不計代價!
似錦從小就在她跟前伺候,向來忠心不二,視他人為無物,直到去年莫名染上風(fēng)寒,病愈后卻像是換了個人,什么都給忘了,唯一不變的是忠心。
似錦抿住小嘴不語。換言之,是她擋住了如意的路,抑或者是如意藉著出賣她而取悅其他人,獲得等值的報酬?
“說來也是我不對,那回上佛寺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只是心想她也不是個心壞的,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似錦真的是傻眼了。難不成,截至目前為止的災(zāi)難都與如意有關(guān)?她被嚇得慘了,行事已非常謹慎小心,可不管她再怎么防備,卻總是教人有機可乘,如今想來這些真的都是加工的人造意外。
“算了,別想了,如意的事我自有打算!苯惉幤似浤蹮o瑕的頰!坝涀。m說這府里是我大哥當(dāng)家,但是你并不歸府里任何的領(lǐng)事娘子和管事嬤嬤管,因為你是我的遠房表妹,懂不?”
似錦張了張嘴,終究將舌尖上的話給咽下。她記得小姐說過,原主的娘是江家遠房族人,原主在父母雙亡后進了江府依親,小姐央求著當(dāng)時還在世的老太太留下原主,可原主小小年紀(jì)卻不愿白白讓人養(yǎng),甘愿伺候小姐,小姐拗不過,只好這么著,但始終沒讓原主進了奴籍。
可問題不管她是什么出身,府里的人想捏死她就跟摁死一只螞蟻沒兩樣。
“等等,你現(xiàn)在的眼神是在告訴我,我沒本事整治其他人?”江麗瑤瞇起瀲滟的眸子,卻被那天生愛笑的氣韻給折去大半氣勢。
“小姐樂天,不與人計較。”她說的是肺腑之言,小姐沒能力整治其他人也是事實,但她不會傻得當(dāng)面吐槽。
“得了!苯惉幒吡寺,不見惱怒,反倒笑得一臉?gòu)擅,如梨花初綻!拔覜]掌權(quán),但我知道誰掌權(quán),讓掌權(quán)的人去處理不就得了?”
“所以……小姐是故意帶大奶奶去的?”
“是呀,我大嫂這一去,屆時我出閣,你陪定了!彼Φ玫靡狻
似錦難掩驚詫。她一直以為小姐事事樂天,隨遇而安,從沒想過小姐其實是精明不外露,想想也是,在這宅子里生存,怎可能連一點眼色都沒有?是她被小姐的表象給騙了,一如她被如意處處的噓寒問暖給拐騙了。
“好了,別想了,待會換下衣裳,過來幫我繡那床衾被。”
似錦隨即垮著臉。“小姐,你會害我被其他人罵……”說著,房里幾個丫鬟一致地搖頭,絕不讓她幫了倒忙,拖延了進度。
“唉呀,你明明就會的,只是病了之后忘了,多練幾次就上手,要不到時候你出嫁該怎么辦?”
唉,等小姐出閣了,再想她的親事吧。似錦頭痛地想著。
是說出嫁……她想都不敢想,她已經(jīng)受夠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