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有人溫柔輕喚著,喚回她失神已久的心。
伊靈緩緩抬眼,挑起甜美笑意!拔液芎茫玫讲恍。”怎會不好?她找到了孩子的爹了。
毛曙臨偏著螓首瞅著她!罢娴膯?”
“是啊。”伊靈將她拉到身旁。“曙臨,我要你替我打聽的事,可有下文?”
兩年前,她遇見了棲身在破廟遭人欺負(fù)的毛曙臨母子,好心地將她接到客棧當(dāng)廚娘,豈料她的廚藝差強人意,只好替她另謀生路,以拿手推拿攢錢養(yǎng)小孩。而她命好,與孩子的爹分離十年,如今重逢,母子倆被接回宮家大宅團(tuán)圓了。
宮家可是一方富賈,但這不是她要曙臨幫忙的原因,而是因為她兒子三月就在那家私塾習(xí)書習(xí)武。
“聽三月說,他們的院士先生叫孫玉玨,至于孟君唯……他沒聽過!
“是嗎?”她垂下長睫,突地水眸一亮!暗鹊龋銊偛耪f院士先生叫孫玉玨?”
“是啊,這些事我不是挺清楚,以往都是三月自個兒打點的。”毛曙臨一臉尷尬地笑著。
“這就夠了!睂O玉玨,松濤書院的夫子,她還記得。
記憶中,他和孟君唯的交情似乎不差,孟君唯會找他敘舊,也是合理得很,換句話說,就算孟君唯避不見面,她也有法子將他給逼出來。
等著吧,她已經(jīng)不再是五年前那個傻氣的女孩了。
她要的,握住了,不放。
當(dāng)孫玉玨走入私塾后方的大廳,瞧見坐在席上的美人兒,雙眼發(fā)直,直到發(fā)亮,亮到發(fā)昏。
伊靈緩抬眼,一雙翦水秋眸含怨還嗔地瞅著他,妖灼五官是致命誘人的絕美,柔潤的唇瓣微抿勾笑。身穿袒胸大襦衫,杏色抹胸幾乎展露在外,那酥軟波濤呼之欲出。
“孫、先、生!彼龐绍洀垺,嫩音酥人肺腑。
孫玉玨險些軟了雙腿,用身為院士的志氣硬是將雙膝撐得筆直!斑馈隳奈谎?”
“討厭?”她嘟起嘴,坐起身,蓮步款移,頭上的金步搖,腰間的金鎖片,隨著她的移動清脆地響起叮當(dāng)聲。
“孫先生,怎能把我給忘了呢?”
“我、我認(rèn)識你嗎?”孫玉玨用力地咽了咽口水,覺得呼吸好困難,頭好暈,快要醉了。
“你忘了我?”她再逼近,狐媚水眸笑得微瞇,驀地斂笑,俏顏變得狼厲!皩O先生,孟君唯呢?”
“欸?”孫玉玨瞪大眼!澳阍趺凑f翻臉就翻臉呢?”
“哪有?奴家哪兒翻臉了?”她笑笑,突地又瞇眼笑得很有壓迫感!懊暇ㄔ谀睦铮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他干笑著,眼神閃爍不定。
哇,這女人變臉的速度會不會太快了一點?
“是嗎?”她笑笑,猛地揪起他的衣領(lǐng)!皩O先生,別告訴我,你不記得我是誰,更別告訴我,你不認(rèn)識孟君唯!
“……就算認(rèn)識,你也不用對我這么兇啊!彼J(rèn)命地嘆氣!澳阍趺醋兊眠@么兇惡呢?”
剛才那嬌嬌柔柔的模樣不是很好嗎?干么在他面前耍流氓樣?真是糟蹋了這張?zhí)焐李仭?br />
“把孟君唯交出來。”她單刀直入地道。
“他不在這兒!彼麌@氣嘆得更用力了,然而一口氣還沒嘆完,衣領(lǐng)又被揪起!昂俸,伊靈丫頭,你怎么會這么粗魯?”
伊靈瞇緊的水眸驀地圓瞠。“你怎會知道我叫伊靈?”在松濤書院時,她用的一直是弟弟的名字。
直到最后,除了龐氏兄弟,沒人知道她的真實名字。
“拜托,你在對岸開了家聞名遐邇的秦淮河岸客棧,誰不知道?”孫玉玨不由得發(fā)噱。
伊靈微挑起眉,暗忖著他的話有幾分真實。
“喔,這么說來,打你在這兒開設(shè)私塾時,你就知道我在哪了?”五年前回到金陵時,對面還沒有這家圣賢堂呢。
孫玉玨會直接把她跟當(dāng)初她所假扮的伊武聯(lián)想在一起,那就代表著,他極可能早就從孟君唯口中得知關(guān)于她的事情。而他們的交情這么好,這些年來,肯定還有聯(lián)絡(luò),那么,孟君唯應(yīng)該知道她就在這里,為什么沒來找她?
“是啊!睂O玉玨涼涼地抓下她的手,而且很快地松開,迅捷地退到幾步之外!澳闫G光四射,不像掌柜像個花娘,害得我都不敢上前跟你相認(rèn)呢!
“那么他呢?他知道嗎?”
“……我不清楚!彼难劬τ珠_始閃燦,然而眼角佘光瞥見她又逼近,立刻再閃個幾步遠(yuǎn)。
“你不清楚?”伊靈哼笑著,尾音勾得極高!白蛱,我才在這里遇見他,你跟我說你不清楚?”
“喂喂,好歹我也當(dāng)過你的夫子,你對我說話一定要用這種口氣嗎?”尊師重道懂不懂啊?
“我給你一天的時間,告訴孟君唯,要他來見我!
“問題是,他現(xiàn)在不在這里!
“我不管,今晚,要他到客棧后院的詠春閣見我,否則,我會讓你這家私塾無法經(jīng)營。”為了找回夫君,她耍陰狠地威脅。
“你有這么大的本事?”以為他是被喊大的嗎?
“既然你知道我的名號,應(yīng)該也知道,金陵富賈宮之寶是我一位好姊妹的夫君!彼D了頓,笑里藏刀地道:“你說,我有沒有能力讓你在金陵待不下去?”
非常時刻用非常手段,千萬別怪她狠。
“你干么逼我?對不起你的人又不是我。”孫玉玨丟開羽扇,氣到發(fā)抖!皼]有人對不起我,你沒有,孟君唯也沒有!币领`深吸口氣,絕艷芙容是甜美又期盼的笑。“我要他來見我,是因為我要他知道,我替他生了個兒子,他……不能對我始亂終棄!
“你、你替他生了個兒子?!”他怎么都沒聽說?
“對,幫我告訴他,他當(dāng)?shù),而我的兒子要一個爹!痹捖洌虫们飞。
“方才若有對先生不敬的地方,還請海涵!
孫玉玨目送著她清雅步姿,乏力地軟坐在席上,叫罵著,“這關(guān)我什么事?我昨天根本不在這里,怎么會給我捅出這么大的樓子?你說呀,孟君唯!”
孟君唯從廳后閃身而出,沉黑的眸直鎖著她遠(yuǎn)去那益發(fā)雅麗的背影,心沉沉地痛著。
夜色難得的澄澈,可見顆顆星子閃耀著光痕,更可見初五的一輪細(xì)眉彎月灑下滿地瓊漿玉液。
詠春閣前的探郎亭臺,不著燭火,二樓臨欄的席榻邊,幾碟小菜,龍井一壺,玉杯兩只,美人一個,憑欄等候。
她不急,享受著夜風(fēng)拂面而來,吹動了紗帳,吹動了她的發(fā),吹動了伏在她腿上沉沉睡去的兒子的絲袍,她抓來軟被替他蓋上,就怕夜風(fēng)太涼,教他染了風(fēng)寒。她等著,直到月兒升到正空,一股風(fēng)勁疾刮而來。
她驀地抬眼,男子一身玄色勁裝,衣袂飄飄地落在欄桿一隅,月色映著他俊美五官,也映出他陰郁森寒的面色。
她無法言語,喉頭緊縮著,水眸卻近乎貪婪地注視著他。
五年不見,他如記憶中的俊朗,如月色般隱晦卻又散發(fā)著教她無法抗拒的光芒。他的眸深沉地定在她身上,澄澈的眸色翻過幾許壓抑。
在這瞬間,她才發(fā)現(xiàn),五年,不長不短,剛好教她把他記得深牢。
“孟先生!彼偸橇(xí)慣先發(fā)制人的,這一回,她以為自己沉著從容,但話一出口,她才發(fā)現(xiàn)喉頭酸澀得幾乎聲不成句。
孟君唯只是如鬼魅似地站在一隅靜靜地看著她,而后目光緩緩落在她腿上睡得極沉的娃兒。
那是他的孩子?
那一夜所得的孩子?
他的心狠狠拽痛著,俊顏卻是波瀾不動。
“你找我做什么呢?”聲音冷酷似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伊靈壓根不為所動,逕自揚開顫抖的笑。“我想你!
沒料到會是如此的回答,教他為之一震。
想他?
她想他?想他這個惡人、禽獸?
為什么?
“因為我愛你啊!彼珠_大大的笑,露出潔白編貝也不遮掩了。
她很開心,能夠再見到他,這世上還能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孟君唯瞪大著眼,心澀發(fā)疼,宛若痛進(jìn)骨子里,剮著骨逆著血般。
“我不愛你!
“沒關(guān)系,我愛你就夠了!彼是笑著,因為這回答早已是意料中的事。“我可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占有了我,毀我清白,你就該對我負(fù)責(zé),否則我要知府大人將你給抓到牢里。”
話到最后,竟成了俏皮的撒嬌了。
“你以為他們抓得到我嗎?”他冷笑著。
她還是跟五年前一樣天真嗎?但,眼前的她眸色比往常更加雋亮,彷佛無懼無畏這世間的任何挑戰(zhàn)。
這算是好事嗎?
該是好事,唯一的錯,就錯在他曾和她有過交集。他錯過一回,不會再錯第二回!
“困不住你的人,我也要困住你的心!彼咝χ,輕拍著懷里的娃兒。“思唯,起來,爹來了!
懷里的孟思唯眨了眨羽睫,張開了沒有情緒的眼,美麗而墨黑的眸子竟是空洞而無神的。
“思唯,叫爹!彼龑⑺p抱起,要他看向孟君唯。
孟思唯垂眸無反應(yīng),看似雙眼不能視,雙耳不能聽。
孟君唯察覺他的異狀,輕點數(shù)步,來到他的面前,仔細(xì)地審視著他。
這孩子的五官幾乎融合了他們兩人的,但是他對外界沒有反應(yīng),宛若體內(nèi)的魂魄早已被抽離,這身子只是個空殼罷了。
“怎么會這樣?”孟君唯擰起濃眉。
望向伊靈,突見她斗大的淚水滑落。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這個樣子,就然替我想了很多法子,不斷地醫(yī)治,但是他直到現(xiàn)在,還是不曾叫過我一聲娘……”
就然現(xiàn)在是客棧大廚,但在許久以前,他是拜在她家門派底下,學(xué)的是她娘獨門的醫(yī)術(shù),而亦然學(xué)的是她爹親授的武學(xué),兩人將所學(xué)都教授給她,只是合三人之力,依舊無法讓思唯認(rèn)真地看她一眼。
孟君唯定住不動地看著她露出脆弱和不知所措,很想將她緊緊擁入懷里,但他卻不能。
不該再糾纏,不斷,則亂。
“那是這孩子的命。”他強迫著自己非得無情不可。
“是啊,是他的命,但是……”伊靈驀地瞪大眼,只因她瞧見兒子竟然主動地抓住孟君唯的袍角。“思唯……”
孟君唯垂眼看著那小小的手抓著袍角。
孟思唯看著他緩緩地抬眼,目光依舊空洞,不過倒是落在他的臉上。
“爹……”那嬌軟的嫩音淡淡地喊出一個單音,幾乎讓伊靈淚流滿面。
她搗著嘴難以置信,就連孟君唯也被這突來的輕喚給撞得如遭電擊。
這就是當(dāng)?shù)母杏X?這就是他的兒子?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能夠有個家,有妻有兒的……這是多么奢侈的夢想,如今竟一并呈現(xiàn)在他面前……
“就然說,若讓思唯靠近有血親的人,多多少少會有用的,我原本不信,沒想到效果奇佳!币领`自顧自地說著,神態(tài)激動地握起他的手。“孟先生,你可以留下來嗎?”
孟君唯直瞅著她發(fā)顫的手,想說不,卻說不出口。
“就算不為了我,也請為了思唯好嗎?他……今晚是他第一次開口說話,我好開心!彼χ,眼淚不斷地滑落。
他心頭發(fā)軟,燙著。
他無法拒絕,他不能。
“……好!彼犚娮约哼@么說著。
“真的?”她喜出望外。
他的心發(fā)痛,只因她這神情,彷佛時光倒流,回到他們相遇的那一刻,當(dāng)他說,他要保護(hù)他們姊弟帶他們走時,她也是這么笑著的。
但是,他沒能將他們保護(hù)好,他當(dāng)年的承諾半吊子得令自己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