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她心急地問著。
龐就然向來不太多表情的臉，竟難得地糾結(jié)在一塊�！拔也恢溃瑥臎]診過這么古怪的脈�！�
他和兄長拜在伊家門下，兄長學(xué)武，他專精醫(yī)術(shù)，多年來，只遇過一個難題，那就是思唯，截至現(xiàn)在，他依舊找不出思唯的問題在哪里，氣得他不再行醫(yī)，轉(zhuǎn)而從廚。
令他火大的是，眼前又出現(xiàn)一個超級疑難雜癥，而有這病例，竟是思唯的爹！他暗啐了聲，突地微挑起眉，思忖著這兩人之間是否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
“那你想，會不會是毒？”伊靈不死心地再問�！澳悴挥X得嗎？他的眼翻紅，皮膚上皆是暗紅血痕，這不是毒，也肯定是蠱，不是？”
“蠱？”龐就然微蹙起眉，把著脈，隨即搖頭，“不是蠱，但也許真的是毒吧�！�
面對伊靈的滿心期待，龐就然實(shí)在很為難�！拔覜]把握，畢竟不清楚毒性，若是以毒攻毒，只怕會教毒反噬得更深�！�
“若是知道毒名，你有把握嗎？”
“這……”瞥見她陣底強(qiáng)忍的淚，就算不能，他也要點(diǎn)頭�！翱梢栽囋嚒！碧鞎缘盟前朦c(diǎn)把握都沒有。
“伊靈，有咱們可以幫上忙的嗎？”床另一頭，是宮家三口人，開口的是宮之寶，一改向來囂張的個性，眉目沉斂持重。
“不用，我知道上哪找人問�！�
“凈嵐？”守在床邊另一頭的龐亦然問道。
“不，是孫玉玨�！币驗樗彩切珠T的人。
這一回，孫玉玨沒有因為天未亮就被挖起，便哭爹爹告姥姥的，聽伊靈說了孟君唯的狀況之后，隨即跟著她到客棧。
“喂！你們干么鏈著他？”一進(jìn)房，瞧好友的手腳都被人用鐵鏈鏈著，他不禁發(fā)難。
伊靈也不悅地瞇起水眸，瞪向唯一有可能的人——龐亦然無奈地撇了撇唇，“你看過他昨晚那個樣子的，雖說他現(xiàn)在還昏迷著，但依我看，先鏈著較妥，否則依他的功夫……咱們誰都別想活�！�
伊靈咬了咬唇，無法反駁。
“就算是這樣，你們也不能……天啊……”孫玉玨看向孟君唯臉上暗色血痕，忍不住驚呼道。
“怎么，你知道的，對不？”
孫玉玨眸色很復(fù)雜，又是心痛又是不舍�！斑@還是我頭一次見他沒吃解藥過十五日呢，連我也不知道他會變成這樣……”
“什么意思？”伊靈瞅著他。
孫玉玨嘆了口氣，委實(shí)道：“凈嵐對他下了滿月春�！�
龐就然聞言神色微愕。
“一種劇毒，玄手門的獨(dú)門秘毒，一旦吃入，毒性初發(fā)時，必須經(jīng)由處子的身子發(fā)泄，之后毒性會在體內(nèi)沉殿，每逢滿月，渾身猶若被蟻鉆蟲蝕，痛到令人神智潰散，不吃解藥，便會痛到寧可死去�！睂O玉玨沉重說道。
伊靈怔愣地看著他，視線緩緩地落在孟君唯臉上，想像著他的痛，回想著他的狂亂和寧死也不愿傷她。
過了好半晌，她才吶吶地問：“有解藥嗎？”
“有是有，但根本無法根治，只能一月一藥，勉強(qiáng)壓遏住毒性�！睂O玉玨看了她一眼。“解藥，必須趕在十五日之前吃下，否則到最后可能連理智都盡失……”伊靈瞅著沉睡中也攢緊濃眉的他，嫩軟柔荑怎么也撫不平他眉間的陰郁。
過了許久，孫玉玨又補(bǔ)充，“凈嵐以此要脅他去殺人�！�
伊靈整個人震住，心跳急促起來。
“好幾回，他都痛得活不下去，寧可死也不愿淪為凈嵐的殺人工具，但是……
凈嵐說了，只要他敢死，就要你陪葬�！�
伊靈用力抿住的唇輕逸一聲嗚咽。
“為了你，他拼命地忍，一日拖過一日，拖到十四夜才肯動手……你不明白，他真的不愿意殺人，他是身不由已，以前是，現(xiàn)在也是！他從來不想當(dāng)殺手的，要是他跟我一樣沒用，就可以逃過一劫，偏偏他就是有副練武的好身骨，在師父的傳授之下，成了不得不殺人的殺手！”
話落，孫玉玨深深地看著她。“但是，你的運(yùn)氣很好，你是被他撿著的。”
“胡扯！伊家滅門兇手分明是他，如今要以收養(yǎng)之恩來消弭滅門之仇嗎？”龐亦然不滿地低咆著。
“亦然。”伊靈輕喚著，制止他。
龐亦然盡管心有不滿，也只能硬生生忍著。
“孫先生，你什么事都知道，對不對？”淚水凝聚在盈亮的眸里，她笑得很苦澀，心痛欲死。
“當(dāng)然，在你出現(xiàn)在松濤書院之前，我就看過你的畫像，你可能不知道自從他不再到蘇州探望你們姊弟，便拜托你養(yǎng)父母一年寄來一幅你的畫像�！�
難怪他會一眼認(rèn)出她來……她用力地閉上眼，淚珠沉重地滴落，顫著唇角問：“那么，他的毒，是何時中的，你可知道？”
“五年前�！�
伊靈淚如雨下地看著他�！澳嵌尽遣皇俏蚁碌�？”
孫玉玨看著她�！啊�。凈嵐認(rèn)定君唯對你用情很深，于是設(shè)下陷阱要你前去書院，對君唯下毒……”
“君唯知道他自己中的是什么毒嗎？”她顫著氣問。
“他在玄手門長大，他會不知道嗎？”
“他一次也沒跟我提起�！彼f念俱灰地閉上眼，體內(nèi)強(qiáng)撐的一口氣彷佛在瞬間被抽離，她跌坐在床畔，淚水濕透香腮。
她還記得當(dāng)時，他飲下她親手下的毒時，那眸底的驚詫，但他隨即隱去，要她快走，從頭到尾，直到現(xiàn)在，他沒怨恨過她，他只有包容，不怨地接受，甚至還對侵犯她耿耿于懷。
而這一切，竟是她一手主導(dǎo)的。
“他不會說的……你知道為什么�！�
因為他愛她。
他用他的一生在贖罪，用他的情、用他的命，盡其所能地彌補(bǔ)著她……她總算明白，他是用什么方法愛她。
伊靈再也無法承受，淚水奪眶而出。
因為是她倒的茶，所以，他沒有防心……她怎會蠢得以為那不過是尋常的春藥，又怎會蠢得相信凈嵐說的話而真她怎能怨、怎能恨？他為了贖罪，把自己逼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境地，還什么都不肯告訴她……是怕她內(nèi)疚吧？
從和他相遇，共計十三年，這十三年里，他到底為她嘗過多少苦？
為了贖罪，他究竟為她失去了什么？
他不敢愛，偏愛上了，想愛，不能愛，他絕口不提自己的痛，就只為了給她無后顧之憂的平安……
而她，什么都不知道，傻傻地怨著，笨笨地恨著，根本不知道他默默為她承載了多少。
竟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為了她，雙手沾滿血腥，而她卻什么都不知道……
“靈兒�！饼嬕嗳惠p拍著她的肩頭。
“亦然……”她嗚咽地喊著。
“靈兒�！�
“我可以不要報仇嗎？”她淚如雨下，抽噎得快要說不出話�！暗任宜篮�，我再親自到爹娘面前請罪，好不好？”
爹娘的死，是她心底的痛，可是、可是……這個男人為了她犧牲這么多，她真的沒有辦法殺他。
龐亦然直瞅著她，心疼她的哀傷�！皥蟪�，是我這個弟子的事，我再去跟師父、師娘請罪就好。”
“我沒有辦法恨他，我沒有辦法……”她泣不成聲。
打一開始就沒恨過，就算知道他是滅門兇手，她也恨不了他，因為在恨他之前，她便已經(jīng)被他的溫柔打動，無可奈何地愛上他。
直到現(xiàn)在，她才知道，他的壓抑、苦難，一切都來自于她。
他的愛戀如此繾綣無怨，她怎會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