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心知道自己這回算是得罪了京中的文官一派,只是那又如何?武將和文官本來就不怎么合拍,平日里誰也不讓誰,那也是進(jìn)了宮后大家表面上才裝得一派和平,現(xiàn)在出了事,誰還管得不得罪人?
“羅芳琳,不管你說有賊沒賊,我的東西丟了是事實(shí),若是還要點(diǎn)臉面的,就快點(diǎn)把東西還我也就罷了,若是沒有人敢承認(rèn),我也不是好惹的,我干脆鬧到太后那兒去,看看到時候是誰沒臉!”
兩方女子吵鬧的場景恰恰就讓剛下朝,特意過來的蕭文瀚給撞個正著,小順子是滿頭的大汗,恨不得現(xiàn)在就出去讓那些姑奶奶別吵了。
怎么一個個在太后前面表現(xiàn)得貞靜賢淑,私底下卻能夠鬧成這等樣子,還好死不死的就讓自家主子給撞上了。
“皇上,要不奴才出面讓這些秀女們……”小順子抹了抹汗,試探著問道。
蕭文瀚此時穿了一身方便活動的常服,看著眼前的動靜,眼里閃過一抹興味,淡淡的道:“不,就讓她們吵,我倒想知道這些姑娘們能夠吵出個什么結(jié)果來。去!吩咐儲秀宮的宮人先別把這件事情往外透,尤其是太后那兒,別先驚擾了!
小順子雖然不明白皇上的用意,但是主子有一些怪癖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馬上領(lǐng)命辦事去。
蕭文瀚看著兩方人馬越發(fā)劍拔弩張,倒是發(fā)現(xiàn)了些什么,那個胡文心后頭站的大多是一些武官之后,就是有文官,也都是些庶女,而閔雪薇雖然不出面,卻也隱隱以她為首,身邊不是高官之女,就是一些清流家的嫡女。
文武兩派,嫡庶之爭,在這一群女子之間倒是顯露無遺。
他想起之前已經(jīng)看過的秀女畫像,輕皺起眉頭,忽然發(fā)現(xiàn)沈?qū)氈樗坪醪辉诒娙酥,他又左右仔?xì)看了看,確定沒有她的身影,他心中一窒,不知為何顯得有些煩躁。
就這么一恍神之間,里頭兩派人馬的情勢突然大逆轉(zhuǎn),起因卻是一個小宮女指認(rèn)了岳清歡那日曾往胡文心的屋子里去過又匆匆離開。
羅芳琳哼哼冷笑,“胡文心,瞧瞧,這可是人證。」恍D養(yǎng)的就是沒規(guī)矩,眼皮子淺得很,我瞧著也不用再問了,直接搜了岳清歡的屋子就行。”
在胡文心陣營中的岳清歡沒想到自個兒沒說話,這一盆臟水卻直接潑到她的頭上來,她輕咬著唇,眼里淚花漣漣,含著委屈的望著所有人!傲_姑娘,我就算是庶出,但是規(guī)矩也是不曾錯過的,怎么能……怎么能夠憑空……”她說不下去了,只剩兩行清淚墜落兩頰。
就連丟了東西的胡文心看了都覺得她可憐,更別說同陣營的姑娘們了,全都怒目瞪著羅芳琳,只差沒直白地說她無端造謠毀人清譽(yù)。
低下頭的岳清歡聽著兩邊人又爭執(zhí)了起來,知道這件事情還沒完,如果沒有下一個替死鬼出現(xiàn)或者是真兇出來承認(rèn)的話,就算她看起來再無辜可憐,罪名還是得落到她頭上。
她微瞇著眼,腦子里快速想著這一批秀女們的身分還有各自的性子,腦中忽然竄出一個名字。
反正沈?qū)氈橐膊话堰@次的選秀放在眼里,那么就借她用上一用,想來也是無妨的,頂多日后若沈?qū)氈檎娴囊鼍壊豁,到時她在宮里能夠受寵,自然也會看著打小相識的分上拉她一把。
斟酌再三后,覺得推給沈?qū)氈槭莻絕佳的主意,岳清歡便仰起頭,臉上還掛著淚痕,輕咬著唇,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般,有些怯怯地的開口了,“那日我的確進(jìn)了胡家姊姊的屋子去借了花樣,只是胡家姊姊不在,我就回了屋子想著之后再去,后來我屋子里的沈家妹妹問了一句我也就說了,她似乎也往胡家姊姊的屋子去……!我也不是說就是她偷的,只是說不得……”
岳清歡說得半真半假、欲言又止,反倒比剛剛那名小宮女的話更有真實(shí)性,大家聽她這么一說,突地想起那個幾乎跟所有秀女都沒有什么往來的沈?qū)氈,接著像是指認(rèn)犯人一樣,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編派她—
“沈家的庶女?那時候入宮瞧著還好,可上次仔細(xì)看著,那腰……都得有水桶粗了吧!
“可不是,就是宮里的東西再好吃,一個大家姑娘哪能像是沒見過世面的那樣整日胡吃海塞的,那日我還瞧著她跟小廚房和御膳房的人打交道,不說失了身分,那副饞樣也讓人看不過去!
“只不過一個庶女能夠說動宮里的小廚房還有御膳房的人,想來少不了花銀子打點(diǎn),可入宮的時候,大伙兒能夠帶的東西可都是有數(shù)的……”
其中一個姑娘指出了最關(guān)鍵的一點(diǎn),忽然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似乎已經(jīng)確定就是沈?qū)氈橥盗撕男牡挠翊湫,給御膳房的人換了東西吃。
閔雪薇見眾人不語,知道這罪名沈?qū)氈槭菗?dān)定了,她端莊的微微一笑,站了出來說:“能入宮參加選秀,想來都是才德兼?zhèn)渲,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應(yīng)該及早抓出真兇,才算給各位一個交代,不是嗎?”
胡文心方才是一時氣憤才杠上其他秀女,如今見閔雪薇站了出來給了臺階,她自然懂得順勢而下,否則就是東西追回來了,她也討不了好。
幾個姑娘們看了看現(xiàn)場,沒見到沈?qū)氈椋h雪薇便提議一起去找人,然后把罪給定了,若能把東西一并也給找回來是最好了。
一群姑娘們表面上皆是義憤填膺,只是各自又揣著什么樣的心機(jī),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岳清歡看著一群人宛如已經(jīng)抓到犯人的樣子,心里頭雖然有一絲愧疚,但稍縱即逝,很快地她抹去了淚痕,跟身邊的姑娘們說起話來。
她只是想要過上好日子而已,這一點(diǎn)私心在這人吃人的宮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提岳清歡心里的想法,她那不卑不亢的模樣,讓不少嫡女反而還看好她,覺得庶出的里頭難得出了個高潔的來。
蕭文瀚噙著冷笑,盯著閔雪薇還有岳清歡,心底卻有些發(fā)冷。
上輩子他少入后宮,而晚上侍寢的時候,哪個不是溫柔可人,沒想到他這輩子為了換一個皇后,倒是看了一場大戲。
這些女子只能屈居在后宮還真是可惜了。
尤其是閔雪薇前頭幾乎都不出聲,最后卻大義凜然的出來說那些話,看起來雖有幾分他所知道的皇后賢慧模樣,只是輕易就把罪名安在另一個女子身上,這種“賢慧”,他怎么覺得有點(diǎn)惡心呢?
呵!也罷,就讓他繼續(xù)瞧瞧這些人還能夠鬧出什么事來。
沈?qū)氈楸灰蝗汗媚飩儑≈刚櫫R時,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的性子是溫和,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蛋,將大家說的拼拼湊湊一番,她終于大概明白了經(jīng)過。
沈?qū)氈樘一ㄑ畚⑽⒁徊[,因?yàn)殡p頰豐腴了許多,看起來倒是少了幾分嫵媚,反而多了些無神茫然的感覺!鞍?就因?yàn)槲页鑫葑恿,又拿了不少吃食,所以東西就是我偷的?”她也不看其他人,直接把矛頭對準(zhǔn)了閔雪薇。
閔雪薇心一跳,頓了頓后,一臉理解的道:“沈妹妹,我明白你手中拮據(jù),又好吃食,一時不小心犯錯也是有的……”
沈?qū)氈槭掌鸷┖┑男θ,直截了?dāng)?shù)卮驍嗨脑挘八蚤h姑娘的意思是,這就是我成了賊偷的理由了?”
所有人全都安靜下來,羅芳琳收到閔雪薇的眼神示意,連忙跳出來大聲嚷嚷道:“不是你還有誰?你區(qū)區(qū)一個庶女,要指揮宮里那些個嬤嬤宮女太監(jiān),哪里不需要打點(diǎn)?就憑你這窮酸樣,若不是偷了東西,哪里有能力去做那些?”
沈?qū)氈槊鏌o表情地看向羅芳琳,淡淡的道:“原來羅姑娘外祖家的九門提督是這樣辦案的,我還真是見識了。”
羅芳琳臉上一紅,下意識地反駁,“跟我外祖家有什么關(guān)系,你別想扯開話題逃了罪名去!”
沈?qū)氈橹谰退闼辉谝膺@次的選秀,也不能放任這個罪名就這么安在自己的頭上,有些事她懶得計較,但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這世道,女子名聲有多么重要,她比別人還要更清楚。
她懶得理會羅芳琳這個馬前卒,直接走到胡文心面前,細(xì)細(xì)詢問道:“胡姑娘是把玉翠心放在哪里?這幾日有沒有再看見?最后一次瞧見東西是在什么時候?”
胡文心極想把東西給找回來,對于她的問話自然是一一回答,“那日太后召見時戴過,后來就收進(jìn)了盒子里,前兩日想著今日要戴,所以也拿出來看過,后來……”她突然愣住了,因?yàn)樗浀米约喊押凶由w上收起,但今日要把盒子取出來時……“今日我要拿那個盒子,卻沒在架子上找著,找了好一會,才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看到,可那盒子卻開了,玉翠心也不見了!
沈?qū)氈閱柷宄宋葑拥姆较颍謫柫藛枎兹諆?nèi)有誰進(jìn)過屋子,然后邊問邊看著所有人的神色,不過一下子心里就有底了。
她問了許多,不少人在烈日下都曬得不耐煩了,七嘴八舌的道—
“問這許多要做什么?難道還以為自己是九門提督能夠辦案不成?”
“就是!該不會是想要拖延時間,最后說自己也不知道東西在哪里吧!”
“既然是她偷的,就直接把人扭送給教養(yǎng)姑姑就行了,何必聽她在這里廢話!
沈?qū)氈椴话涯切┤说脑挿旁谛纳,但岳清歡卻是忍不住了,如果沈?qū)氈闆]有被定罪,那么剛剛她轉(zhuǎn)移目標(biāo)的做法很快就會讓人攻訐,到時候她的名聲就是不升反降了。
她怯怯地拉了拉沈?qū)氈榈囊滦!皩氈,別再問了,那東西既然尋不回來就算了,我身上還有母親給我的一根簪子,就先代你賠給胡姑娘就是了!
說完,她發(fā)現(xiàn)大家又把眼神轉(zhuǎn)到自己身上,像是受到驚嚇一般低下頭,自然沒瞧見沈?qū)氈槟腔腥淮笪虻谋砬椤?br />
她就知道這群人突然把罪安在她身上肯定不是沒理由的,只是她沒想到竟是同屋子的岳清歡引來的禍根。
不!其實(shí)也不能說完全想不到,畢竟人心難測,更別提一群女人斗得跟烏眼雞一般的搶著一個男人的時候,這樣的事情就怎么也免不了的。
不過沈?qū)氈椴⑽匆驗(yàn)檫@件事同岳清歡說什么,而是對著眾人說出自己的結(jié)論,“既然如此,我大約知道東西在哪里了!
沒人想到沈?qū)氈榫尤贿真的能夠問出什么來,剛剛說風(fēng)涼話的也不說了,胡文心更是按捺不住激動,急切地問道:“快說!我的東西去了哪兒了?!”
沈?qū)氈橄袷菦]有注意到大伙的急切,甚至是岳清歡那略帶懇求的眼神,依舊不疾不徐的說道:“在樹上的鳥窩里!
不只秀女們都愣住了,就是暗暗跟在后頭的蕭文瀚也愣住了。
樹上的鳥窩里?難不成賊還是一只鳥不成?
閔雪薇眼里閃過的一抹嘲諷無法遮掩,她淡淡的道:“這可真是太荒謬了,沈妹妹,就算你想不出道理,浪費(fèi)了大伙兒許多的時間,也不能說出這……”
沈?qū)氈闈M是認(rèn)真地打斷道:“一點(diǎn)也不荒謬,胡姑娘的屋子里是在東西向和南北向交錯的第二間,從那屋子里出去或者是進(jìn)去,肯定不會找不到超過一個的人證,而且胡姑娘也說了,前兩天還見著東西就放在盒子里,這代表東西肯定是在之后丟失的,玉翠心雖說是個小東西,但是這兩日曹太妃設(shè)宴和宮中教席考查繡藝,大伙兒早出晚歸不說,幾乎所有人都是同進(jìn)同出的,根本沒有可犯案的時候,所以人為的偷竊是不大可能了。
“而說來也是巧,我這幾日在這樹蔭下休息,常會看見烏鴉回巢時嘴中銜著些會發(fā)亮的東西,胡姑娘屋子的窗口正對著這片樹林,種種理由推斷,玉翠心肯定是落在樹上的鳥巢里了,而且是烏鴉的巢,畢竟其他的鳥兒身子小,肯定銜不動玉翠心,恐怕是那盒子沒收好,落了地便開了,才會被鳥兒注意到!
玉翠心說來是一個額墜,主要是由白玉、翡翠,加上金縷絲和銀絲交纏編成的,是不怎么重,但因?yàn)榻疸y絲編織而成的花樣,幾乎可以覆蓋住整個額頭,看起來既華麗又不失典雅,若是一般麻雀大小的鳥兒是絕對銜不動的。
羅芳琳聽了這番有理有據(jù)的推論,心中雖有些拿不準(zhǔn),嘴上卻還是嘲弄的道:“這話都讓你說齊了,但沒找著東西,誰又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況且鳥會作賊?真是可笑。”
沈?qū)氈槠届o地望著她,不疾不徐地道:“想知道真假,上樹看看不就得了?”
宮里太監(jiān)總有一、兩個能夠辦這事的,讓宮女去喚了人。也不用她們多等,一下子就有兩個內(nèi)侍往沈?qū)氈樗傅臉渖吓,不一會兒頂著一頭的鳥毛下來,手里各捧著一個鳥窩,里頭居然各有一些閃閃發(fā)亮的東西,胡文心的玉翠心也在內(nèi)。
閔雪薇臉色先是一沉,然后眼神復(fù)雜的看了不驕不躁的沈?qū)氈橐谎郏又`出一抹淺笑。“看來果然是我們誤會了,沈家妹妹果然是有大才,值得我等閨閣女子學(xué)習(xí)!彼穆曇舻瓫鰶龅,明明是在稱贊,卻帶著說不出的惡意。
就連原本還感激著她的胡文心,一聽到這句話,心里頭都別扭了起來,就像是自己哪里不如人,還需要跟一個胖子學(xué)習(xí)。
在先帝好細(xì)腰之事流傳出來后,天下女子無不以纖瘦為美,更別說是這群入宮選秀的姑娘們了,沈?qū)氈槟秦S腴的雙頰加上伙食太好養(yǎng)出的豐潤身子,在一群瘦得如柳條的姑娘們中,被說一聲胖還真是不為過。
沈?qū)氈橄袷菦]感覺到閔雪薇的惡意,只淡淡回以一笑,不卑不亢的道:“既然事情已了,恕我先告退了,我屋子里還有點(diǎn)繡活沒做完。”
當(dāng)然,做繡活是假,她手里那包點(diǎn)心才是重點(diǎn),都已經(jīng)有些冷了,再不吃,桂花米糕可就壞了味道了。
蕭文瀚從頭到尾看了這一場大戲,眼眸露出驚艷之色,尤其是跟在那有些豐腴的姑娘后頭,看著她偷偷摸摸從袖口里摸出一小袋甜點(diǎn),嘴輕輕咬上一口白潤米糕,那滿足甜蜜的嘆息,似乎讓人在這炎炎夏日里都感覺到那一股沁入心脾的甜蜜,那聲滿足的輕嘆如羽毛般勾起他已經(jīng)許久對食物提不起興致來的胃口。
他就那樣看著她輕舔過每根沾上糖粉的手指,然后背過身去,對站在后頭的小順子吩咐道:“讓御膳房今日多上一份桂花米糕吧。”
就讓他也嘗嘗她吃得一臉滿足的東西到底是什么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