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繽紛的煙火,讓水水興奮得不得了,季方還把她抱到屋頂上看,樂得她手舞足蹈。元宵過后,季方返京覆命,她們也開始展開新生活。
清晨起床,用過早膳后,學(xué)堂的馬車會過來接人,采茵得帶水水到指定的地方等車,而陸溱觀背起醫(yī)箱當(dāng)起鈴醫(yī),在住宅區(qū)、商街上緩步慢行。
中午馬車送水水回來,采茵做好飯菜后就去接人,等陸溱觀回家,三人用過飯,小憩片刻,采茵領(lǐng)著水水復(fù)習(xí)功課,陸溱觀則鉆入藥室制藥。
她打算把娘留下來的藥方一一制成藥丸。
晚上陸溱觀陪水水玩一會兒、說說話、講講故事,水水睡得早,待她睡下,陸溱觀便拾起醫(yī)書,復(fù)習(xí)娘教導(dǎo)她的醫(yī)術(shù)。
生活簡單卻也充實,比起在程家永無止境的等待與沮喪,好太多。
「姑娘,早飯做好了,我去喊水水起床�!共梢鹪趪股喜羶上率郑瑘A圓的臉笑出兩個小酒窩。
「好�!�
采茵確實是個好幫手,聽說過去是大戶人家的丫鬟,她會打理家務(wù)、會縫衣服,清潔打掃都做得很好,最好的是她識文懂字,能教水水念書,還能幫她管理藥室。
這種丫鬟,買一個頂十個,陸溱觀覺得自己賺大了。
不只她,連這房子都賺很大,依市價,她根本買不起,只是宅子主人在京城當(dāng)官的兒子出事,得一大筆錢急用,這才半價售出,唯一的條件是要馬上拿到錢,而她為了離開程家,把所有家當(dāng)全換成銀票,兜在懷里,雙方一談就成。
進(jìn)到藥室,陸溱觀把做好的六味地黃丸放進(jìn)醫(yī)箱。
當(dāng)了幾天鈴醫(yī),到現(xiàn)在還沒開張,有一戶人家都已經(jīng)打開門了,發(fā)現(xiàn)大夫是女子之后,二話不說又把門關(guān)了起來。
這會兒她終于明白,為什么女人寧可忍受后宅骯臟事兒,也不愿和離,有沒有本事是一回事,這世道對女人確實很殘酷。
但她不會被打敗的,一定、絕對、肯定!
走到廳里,三個人圍著桌子吃飯,陸溱觀不認(rèn)為在小小的家里還需要分主仆關(guān)系,都是搭伙過日子。
「茵姨今天做的蛋沒焦吶�!顾袷怯惺裁粗卮蟀l(fā)現(xiàn)似的,夾起一整顆蛋,一臉驚奇。
「是啊,采茵的廚藝進(jìn)步好快�!顾齽倎淼臅r候,連柴火都不知道要怎么生,幸好陸溱觀有過兩年辛苦日子,廚藝普通,生火煮湯還難不倒。
采茵笑得滿臉得意,她可是下死功夫硬學(xué)的,幸好她天資聰穎。
「以后會更好。」采茵抬抬下巴,自信滿滿。
「水水,快謝謝茵姨,以后我們有口福嘍!」陸溱觀笑道。
「謝謝茵姨。」
水水滿足的小臉讓采茵太有成就感,笑得更開心了。
「水水去學(xué)堂好幾天了,還喜歡嗎?」陸溱觀問。
水水略略一笑,偷看采茵,眼,采茵同她使眼色,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看得陸溱觀也跟著笑。
「你們有秘密?我也要聽�!�
水水在桌子底下踢踢采茵,采茵用膝蓋頂頂水水,兩人笑得越發(fā)曖昧。
「真的不說嗎?我好傷心。」
水水心急,用手肘頂采茵�!敢鹨陶f啦!」
采茵這才好笑地道:「咱們家水水可是大出風(fēng)頭呢,一整個班就兩個女娃兒,咱們水水模樣長得好不說,連默書都比別人強,有個男生看她不過眼,老找她比賽。」
「比賽默書?」
水水接話道:「對啊,他叫李成功,住在咱們家隔壁,我們已經(jīng)比三天了,我每次都贏�!�
采茵道:「李成功是獨子,家里對他寄望頗高,過去他是全班最厲害的,現(xiàn)在硬生生被水水拼過去,面子掛不住,回家后發(fā)憤讀書�?磧鹤舆@么積極,問明原委,李家太太高興不已,命人送禮過來,說要謝謝水水�!�
「娘,我可以賺錢啦,厲不厲害?」
陸溱觀雛眉問:「李家送什么過來?」
「兩匹綢緞,姑娘別擔(dān)心,我已經(jīng)還了禮,是過年前買的人蔘,年分不高但品相挺好,不會失禮的。綢緞我打算給水水做幾套衣服,班上另一個小姑娘是富家千金,成天穿金戴銀,衣服全是最新的款式,咱們水水可不能被她比下去�!�
水水非常同意采茵,用力點頭道:「可不能被她比下去�!�
陸溱觀輕輕搖頭,嘆口氣。
采茵問道:「姑娘覺得不好嗎?」
「比較是沒有止境的,而競爭缺乏意義……」
采茵搶白道:「不對,學(xué)堂的師父說了,學(xué)問不進(jìn)則退,與人競爭也是不進(jìn)則退,要贏就不能躲閃退避,世上沒人會記得失敗者的忍讓。」
水水的頭點個不停,是啊、是啊,就是茵姨說的這樣。
「與其忙著打敗對手,倒不如確立目標(biāo)、奮力向前,當(dāng)眼界只限于與人較勁時,就輸了。因為當(dāng)你卯足勁跟別人較力的時候,有許多人正在奮力高飛。」
聽著兩人對話,水水小臉犯愁,皺起眉頭,猶豫地問:「娘,我們是不是因為輸給二夫人,才必須離開爹爹?」
陸溱觀一頓,心疼地摸摸女兒的頭。
離開程家后,女兒半句話不多問,她本以為是女兒年紀(jì)小,什么都不懂,原來是心疼她這個「失敗者」,怕惹她傷心。
把女兒抱進(jìn)懷里,陸溱觀認(rèn)真地道:「娘問你,葉子離開樹,是因為樹對它不好嗎?」
「不是……吧�!�
「那么是風(fēng)搶走葉子嗎?」
「也不是,是因為秋天到了,葉子就應(yīng)該掉下來�!�
「沒錯,正是因為時機到,它們不再適合在一起,所以葉子決定離開大樹,爹和娘也一樣,我們不再適合在一起,所以娘決定離開爹,與輸贏無關(guān)�!�
「可我覺得是爹和二夫人的錯,是他們對我們不好�!�
「既然已經(jīng)離開,再論誰對誰錯有什么意義?既然不適合,與其勉強糾纏,耗盡對方養(yǎng)分、一同枯萎,不如坦然聚散,各自相安。」
這話對水水而言太困難,她無法理解,如果不是他們太壞,娘怎會痛苦傷心?分明是他們的錯,要怎么坦然聚散、各自相安?
「說得容易,誰知道離開樹后,葉子會變成怎樣?」采茵同樣不明白,分明那人有錯,為何要輕易原諒?
「葉子也許會被有心人珍藏,也許隨風(fēng)紛飛不知去向,也許落地生根發(fā)芽,努力成長。不知道未來的路,確實令人惶惑不安,但相較在一起時的傷害,我寧可選擇勇敢。」
采茵又問:「那就不怨、不恨了嗎?」
「把力氣拿來怨恨?不,我寧可拿來往前奔跑。采茵,我知道你關(guān)心我,但請你相信,未來的路,我會越走越開闊,我不是因為輸了才離開水水的父親,而是想要振翅,想讓自己的人生過得更好�!�
采茵不由得笑了,她如此有自信,難怪會被看重,這樣的性情世間少有。
頓了一下,陸溱觀想到一件事兒,問:「不過……你怎么曉得水水的同學(xué)穿金戴銀,衣服是最新的款式?」
她又沒去學(xué)堂上課,而水水可搞不清楚什么衣服款式叫最新。
采茵被問倒了,水水也滿臉疑惑地望著她,讓她忍不頭皮發(fā)麻。
她搔搔頭,裝出一臉的害羞。「我不放心水水,擔(dān)心她被李成功欺負(fù),就偷偷跑去學(xué)堂看她,可是家事我一樣也沒落下�!�
聽她這么說,陸溱觀怎會計較,那是當(dāng)娘的心情,陸溱觀很高興,有人和自己一樣關(guān)心水水,她將掌心覆上她的手背,誠心地道:「謝謝你,采茵�!�
「我們是一家人�。 �
「是,我們是一家人�!�
吃過飯,陸溱觀背起醫(yī)箱,到外頭行醫(yī),采茵送走水水后回到家里。
不多久有人敲門,采茵打開門,迎進(jìn)三個仆婦,她們手里拿著東西,一進(jìn)門,就各自忙開了,有人在廚房里切切洗洗,有人擦桌抹椅,里里外外打掃仔細(xì)。
「采茵姑娘,鞋子已經(jīng)做好,昨兒個你說的那塊綢緞我?guī)Щ厝グ桑魈煜融s一套出來�!�
「不必了,姑娘說和別人較勁兒不好,先縫兩床夏被吧,蜀州夏天來得早�!�
「行,連軟枕都縫上幾個吧。」
「你們先忙,我去看看水水,半個時辰就……」話未說完,她沮喪地把話給吞回去,不好,再露出破綻可不行,她連忙改口道:「我去廚房看看秦娘子。」
還是多學(xué)點廚藝才實際。
「對了,季爺問什么時候送人過來?」
采茵想了想,回道:「明天吧。」
「是,我回去給季爺傳話�!�
不多久,廚房傳來鍋鏟聲。
不多久,屋里屋外煥然一新。
不多久,「家人」就要回來了,采茵眉飛色舞。
相較采茵的順風(fēng)順?biāo)�,陸溱觀沒那么幸運,今兒個又是半個病患都沒。
眼看接近午時,她決定先去買點藥材,家里藥室沒有懷牛膝,何首烏也該補一點,還有些其他藥材……今天她打算炮制七寶美髯丹。
藥鋪多數(shù)集中在東國街,之前的藥材是季方買的,這是她第一次來到東國街,她很訝異藥鋪醫(yī)館這么多,半點不輸京城。
想了想,她打算先快走一遍,看看有哪幾家醫(yī)館藥鋪。
加快腳步,走過幾家之后,陸溱觀發(fā)現(xiàn)前方有一間醫(yī)館人滿為患,病人都排到鋪子外頭了,她直覺抬起頭看向招牌。
濟世堂?是黃公子開的濟世堂?
略略一想,她走進(jìn)去,一名伙計立即迎上前。
「姑娘要看病嗎?先到那里填單掛號�!�
陸湊觀笑開,沒錯,確實是黃公子的濟世堂,他落實得還真快,就此看來,他確實是個精明商人。
「不,我要買藥材�!顾贸鰡巫咏唤o伙計�!高@些藥材都有嗎?」
伙計看了看,笑道:「都有,姑娘稍等,我馬上讓人給姑娘準(zhǔn)備。」
伙計離開,陸溱觀到處走走看看,有三個診間,診間外面有個房間排滿長凳,讓病患坐著等候,但病患太多,因此有人在外頭等候。
一名穿著白衫的年輕姑娘從診間探頭,揚聲喚,「三十七號,林公子�!�
馬上有人起身,跟著姑娘進(jìn)診間。
是護(hù)理人員嗎?這不關(guān)她的事,她卻覺得好開心,這就是娘想要的醫(yī)館,對吧?
滿足嘆息,她走往柜臺準(zhǔn)備拿藥材時,一名痩削的男子突然臉色慘白、手撫著胸口,一副喘不過氣的模樣,要不了多久人便癱軟在地。
康掌柜見狀,立刻沖進(jìn)診間,把大夫請出來救人,動靜鬧得很大,三位看診大夫都沖了出來。
他們接連號過脈,看看彼此,都搖搖頭,這人沒救了。
陸溱觀上前,擠開大夫們,號脈觀色,她把頭貼近對方的胸口細(xì)聽,片刻后,她對大夫們說:「是氣胸�!�
三位大夫困惑的面面相覷,不知氣胸是什么。
陸溱觀也沒時間同他們多解釋,立即拔下發(fā)簪,往病人兩層肋膜中間刺下,病人立刻吸到空氣,暗紫的臉色回轉(zhuǎn),她的發(fā)簪是中空的,肺部的液體順著管子流出來。
在場其他人看到她的動作,先是狠狠倒抽一口氣,接著無不感到驚奇,就連三位大夫都深感不可思議。
陸溱觀說:「等里面體液流完就可以了。」
康掌柜連忙指揮兩名伙計上前,把病人抬進(jìn)病房,一名大夫也跟著進(jìn)去。
莊大夫想了下,走到她面前,拱手相問:「可否請教姑娘,何謂氣胸?」
「簡單來說,就是肺破了個洞,造成肺部塌掉,沒辦法正常換氣,氣體便開始從破洞處漏往兩層肋膜中間,造成肋膜中壓力開始上升,沒辦法提供肺部膨脹的負(fù)壓,于是產(chǎn)生冒汗心悸現(xiàn)象,嚴(yán)重的話會導(dǎo)致昏迷�!�
莊大夫聽了個八成,但他無法想像,肺部怎么會塌陷?也想像不出肋膜長成什么樣?只能自嘆技不如人。
這時,站在人群后方的黃宜彰走了出來。
打從陸溱觀開始為病患把脈時他就認(rèn)出她了,她的醫(yī)術(shù)確實不同凡響,莊大夫的性子傲得很,很少把人看在眼里,更別說女人,可這會兒他的表情……是吃癟?
美麗的女人會讓人多看兩眼,尤其是既聰慧能干又美麗的女人,他對陸溱觀的印象很好,并且越來越覺得她好……
黃宜彰走到陸溱觀身邊輕喚道:「陸姑娘,又見面了。」
「黃公子?」陸溱觀難掩訝異,他開的醫(yī)館有二十幾間,怎么就這么剛好人在這里。他理解她的訝異,解釋道:「我住在櫂都,陸姑娘看見了,這是第一間照姑娘建議改變的醫(yī)館,自從改成這樣后,病患變多、抓藥的顧客也多了,都是姑娘的功勞�!�
「黃公子客氣。」
「姑娘能否撥一點時間,咱們談?wù)劊俊?br />
「不了,水水在家里等我,下次有機會……」
「我只想問問姑娘,愿不愿意到這里坐堂,價錢好談�!�
陸溱觀忖度,借著濟世堂的名氣,或許會有病患肯讓自己看病,只是……「水水還小,我沒有太多時間,如果只有上午……」
「行,就早上兩個時辰,還是老話,診金由姑娘開�!裹S宜彰快人快語。
「診金就不用了,但如果病人有需要,我想把自己炮制的藥丸賣給病人,行不?賣得的錢,濟世堂可分兩成,黃公子覺得如何?」
她的大氣,令黃宜彰更加欣賞,他笑出一雙桃花眼,回道:「姑娘連診金都不收,我還向姑娘要求兩成?這種便宜占盡的事兒,我可做不出來�!�
「那么……」
「姑娘明日過來坐堂吧,我讓康掌柜把診間整理出來,至于賣藥的銀子,濟世堂一分不收�!�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黃宜彰送她走出醫(yī)館。
離開濟世堂后,陸溱觀仰頭望向藍(lán)天,她笑著再一次對自己說:我一定會帶著水水把日子往好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