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廂房內(nèi)傳來順?gòu)邒叩捏@呼聲，纖櫻顧不得許多，一個箭步?jīng)_向屋內(nèi)，生怕發(fā)生什么意外。
“煙兒——煙兒——”床榻上，蘇夫人仍舊神志不清，嘴里喊著女兒的名字，掙扎著要爬起來。
“出什么事了？”纖櫻焦急問道。
“方才……小姐的鬼魂又出現(xiàn)了！”順?gòu)邒呱l(fā)抖，“都怪老身不好，一個大意驚動了她……”
“爺呢？”蘇品墨不是一直跟著那抹淡影嗎？
“追出去了�！表�?gòu)邒呤箘虐醋√K夫人，“姨少奶奶，你快來幫幫忙，老夫人這下又要鬧騰了�！�
纖櫻上前，緊緊握住蘇夫人的手，對方雙手冰涼，身子不斷動彈，怎么按也按不住。
“通常這種時候，該怎樣安撫老夫人？”她急問道。
“若是少爺在，會給老夫人唱歌。”順?gòu)邒哌B忙答。
“什么歌？”
“一首歌謠。少爺和小姐小時候，老夫人常唱給他倆聽的，就連小姐的……鬼魂回來時，也會唱的�！�
“那嬤嬤快唱啊�！彼s忙催促。
“老身不會……”順?gòu)邒哂行├Ь降負u頭，“再說了，老身這把粗嗓，會把老夫人嚇著�！�
“什么歌？我來唱�！�
“羊角花兒�！表�?gòu)邒叽稹?br />
幸好這首歌謠她聽過，她的歌聲雖然不算清亮優(yōu)美，但此刻也顧不得許多了。纖櫻硬著頭皮唱了起來。
“山澗的羊角花兒啊，為何這般紅艷？是晚霞染紅的顏色，還是杜鵑啼的血？一看到羊角花兒啊，就想起你的臉�；▋洪_在山崖上，那般遙遠——”
說來奇怪，蘇夫人聽到歌聲，居然漸漸安靜下來，握著纖櫻的雙手也開始變得溫暖。
纖櫻借機扶她躺下，蓋上薄被，輕輕拍著她的背，仿佛在哄一個嬰孩。
而蘇夫人也緩緩閉上了眼睛，呼吸變得均勻。
“少爺？”順?gòu)邒吆鋈惠p聲喚道。
纖櫻回頭，看到蘇品墨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正淡淡笑著，看向她。
他緩緩踱進房內(nèi)，用眼神示意順?gòu)邒呦韧讼隆?br />
“追上那人了嗎？”確定沒有旁人后，纖櫻才問道。
“那人腳下功夫厲害，若真要追，怕會耽擱許久，我擔(dān)心娘的情況，便先踅了回來�！碧K品墨神情嚴(yán)峻，“不過可以肯定，是個女子�！�
“假扮品煙小姐的，當(dāng)然是個女子。”她只覺得他在說廢話。
“歌唱得不錯，”他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倒是很像當(dāng)年品煙的歌聲，難怪我母親會安靜下來�！�
他坐到床緣，凝視睡去的母親，臉上一片溫柔神色。
“這首‘羊角花兒”算是兒歌嗎？”纖櫻忽然好奇道。
“誰說是兒歌了？”他有些好笑地回答她，“這只是我們小時候聽母親唱的罷了�！�
“歌詞甚是凄涼啊，像是懷念舊人之作�！彼龑に嫉�。
“你也有此感覺？”蘇品墨側(cè)目地問，“說實話，我從小就這么覺得，可是沒敢問……”
“或許老夫人年輕時有一位心儀的男子，后來離散了，懷念他時故唱此歌。”纖櫻揣測道。
“你啊，瞎想！”他不由笑了，“我母親十八歲就嫁給了我父親，哪里會有什么情郎呢？”
“十八歲也不小了，能發(fā)生很多事呢。”纖櫻亦笑道。
“鬼丫頭真敢胡猜，也是我好說話，要是換了別人，你敢把這番話說給他聽試試？”他輕敲了她的腦門一記，“看他不罰你！”
纖櫻俏皮地吐了吐小舌，這一刻，倒是輕松自在的。
跟蘇品墨相處比她想像中要容易得多，他的確不算難說話的人，平時待府中仆婢也甚是隨和，她覺得自己今后的日子不會太難過。
只是，他有一顆深不見底的心，這個她得當(dāng)心伺候。
喬雨珂坐在后花園的石桌前，周圍繁花似錦，更顯其嬌媚。
她是沁州城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與蘇品墨稱得上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只是為何上天賜給了兩人這樣的緣分，他們卻要將其變成仇恨？纖櫻覺得，這其中定有不為外人知曉的故事。
“少奶奶——”她緩步上前，盈盈一拜，“妾身給少奶奶請安。”
“今兒個太陽好，特意叫你出來，咱們一同坐坐、賞賞花�！眴逃赙骊庩柟终{(diào)地道，“免得被人議論我們不和睦�！�
呵呵，這還用議論嗎？大概整個沁州城都知道了吧。
纖櫻端起瓷壺，替她斟了一杯茶�！罢f來還得感謝少奶奶，那瓊花玉脂粉果然有奇效，我今兒個早起一瞧，傷口的確好了許多�！�
“不必謝我，”喬雨珂卻冷冷回道，“我本就不情愿。”
說實話，纖櫻還挺喜歡她的個性，直來直往，倒不像是虛偽狡詐的女子。
“對了，有一件事情得先同你說一聲�！眴逃赙娴�，“過幾日，肅太妃要南下游訪，屆時會駕臨蘇府�！�
“肅太妃？”纖櫻一怔。說起來，這肅太妃她少時也曾見過，不知事隔多年，對方還認不認得出她來……但愿，貴人多忘事。
“肅太妃是咱們婆母的遠房表姊，”喬雨珂似乎沒注意到她略微詫異的表情，逕自續(xù)道：“每次南下游玩，必要歇在蘇府。而蘇家能有今天，也全靠這位皇親貴戚相助�！�
原來如此，難怪蘇家如此氣派，倒不似尋常商賈之家那么俗氣。
“肅太妃一直怪蘇品墨花心胡娶，”她笑著看纖櫻，“此次她老人家前來，你可要自求多福，千萬別讓她看不順眼了，若惹得她不高興，連累了蘇府，你的罪過可就大了�！�
“妾身知道�！崩w櫻恭敬頷首。
看來，又有一出好戲要唱了，而這一次，聽?wèi)虻娜藭桨l(fā)挑剔，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答應(yīng)付你多少？”喬雨珂冷不防地問。
“什么？”纖櫻一時間沒聽明白。
“我不信蘇品墨真的瞧上你了，也不信你會真心喜歡他，你們之間，應(yīng)該只是一場交易吧？”喬雨珂倒是出乎意料的聰明，“說吧，他付你多少銀子？”
“少奶奶這話說得突然，妾身聽不太懂，”她裝傻，“爺待妾身的情義如何，妾身雖不知曉，但妾身是真心愛慕爺?shù)��！?br />
喬雨珂滿臉嘲諷，“你入府之前，除了知曉他是富甲一方的蘇公子之外，還對他有何了解，談何愛慕？”
“妾身了解，”纖櫻沉著篤定地答道，“爺聲名遠播，妾身雖未與他相識，但關(guān)于他的故事也聽得不少。有一次，妾身還遠遠的，見過爺一面�！�
她避重就輕，畢竟她對蘇品墨的了解，可不是一朝一夕，更遠超乎喬雨珂的想像。
“哦？什么時候？”喬雨珂挑眉問。
“大概兩年前了，那時候妾身還過著四處飄泊的生活，有一日，在暮州的碼頭上，見過爺�！�
喬雨珂將信將疑地看著她，半晌才道：“不錯，暮州碼頭是他兩年前做生意常往來的地方。”
“當(dāng)時碼頭上跪著一個小乞丐，雙腿折了，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被拐子打折的，拐子常利用這些可憐的小孩替他們賺錢，白日里就將他們放在街邊乞討，晚上便來收取他們的辛苦錢，最多給他們一碗飯吃。附近的百姓都知道這些伎倆，久而久之就不再施舍了�！�
喬雨珂瞪大眼睛聽著，很顯然，外面的天地與她所知的世界有著天壤之別。
“那天忽然下起了大雨，”纖櫻憶起那一幕，實在覺得可憐，“小乞丐腿折了，一步都挪不了，拐子是不會管他的，就任他在大雨中跪著。我站在屋檐下，正心想著要不要上去幫幫那孩子，這時候，爺出現(xiàn)了�！�
“他幫了那孩子？”喬雨珂忍不住問道。
“只有他一個人上前，給了那孩子一錠銀子，還有一把傘�！崩w櫻感到喉頭一室，聲音不禁有些哽咽，“當(dāng)時，他的仆從問他說：‘爺，你明明知道小乞丐跟拐子是一伙的，為何還要給他那么多錢，豈非便宜了拐子？’爺當(dāng)時的回答令我很感動�！�
“他怎么說的？”喬雨珂挑起一邊柳眉，顯然也被勾起了興趣。
“他說，一錠銀子對他而言，不算什么，可那孩子今天若空手而歸，一定會挨打，就算知道是騙子，他也心甘。”纖櫻緩緩回答。
喬雨珂良久無語，仿佛心底亦有觸動，好一陣子才點頭道：“蘇品墨就算有千般不是，心地還是挺善的。”
難怪她肯說丈夫一句好話，看來，她對蘇品墨也并非完全無情。只是，這對天造地設(shè)的金童玉女，為何今天會是這般？
“妾身當(dāng)時就對爺好生敬仰，”纖櫻繼續(xù)說道，“沒料到竟然能有伺候爺?shù)囊惶�，妾身心感幸運，怎么可能會像少奶奶猜度那般只為了金錢？”
喬雨珂抿唇，一時間竟答不上來。
蘇喬兩家結(jié)姻才是為了金錢吧——纖櫻本來想補上這一句，但她發(fā)現(xiàn)她的神色有些難過，便臨時打住了。
有些事，她真的看不太明白，特別是這對小夫妻的關(guān)系，曖昧朦朧，無情還似有情……
蘇品墨站在書房窗前，看著花圜中的纖櫻。
此刻，她正蹲在花草叢邊，跟花匠學(xué)著護弄一株牡丹，人面花面相映，在陽光下格外動人。
他見過的美人多到無法計算，她甚至連美麗的邊都沾不上，可她這張清秀的面孔，卻不知為何，就是能夠在蕓蕓眾生中浮現(xiàn)出來，站在傾城佳人身邊也不會太過遜色。
初見她時，他竟然有一種熟悉之感，仿佛她是他青梅竹馬的女孩、一別多年后的重逢。
有時候，不必言語，他似乎都懂得她在想什么，而她，亦懂得他要說些什么。
閑暇時，她與他對弈、賞花、聽曲，無非做些普通至極的事，可他卻覺得，這些做慣了的事，與她一起的時候，倒不會太無趣。
比如，賞花時，她會信手拈掉一片礙眼的花葉，聽曲時，她會平添一段悅耳的曲目，就算聽故事，他們也喜歡聽同一種類型的。
她不是天生與他脾氣相通，就是早已深知他的喜好，極力偽裝、逢迎討好。
若為前者，他會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這世上怎會有與他如此相近之人？若是后者，那么眼前的她，一定無比可怕……
蘇品墨很想弄清她是什么樣的人，但心下又忽然有些忐忑。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么，就像是忽然得到了一件極好的禮物，卻害怕這禮物送錯了地方，本不是給他的。
他這一生，很少產(chǎn)生這樣的感覺，只有當(dāng)年與喬雨珂初見時，曾有過……
蘇品墨忽然有些傷感，仿佛看見晚春的細雨灑在平原上，心中泛起細細密密的不快。
“少爺，王二來了�！表�?gòu)邒叩穆曇艉鋈粡纳砗髠鱽怼?br />
蘇品墨收回心神，點點頭，王二便從門外進來，躬著身子給他連連打千。
“王二，少爺有話要問你，”順?gòu)邒叩溃耙躺倌棠碳仁悄阋M府的，少爺想知道，你當(dāng)初如何與姨少奶奶相識的？”
“少爺，有何不妥嗎？”王二慣會看臉色，發(fā)現(xiàn)此時氣氛詭異，回話時多了幾分謹慎，“可是姨少奶奶她……”
“呵，就隨便問問，”蘇品墨笑著吩咐，“你不必緊張，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即可�！�
“回少爺?shù)脑�，”王二道，“說來與姨少奶奶相識也是巧合，那日我到酒樓點了兩個菜，姨少奶奶正巧在那兒被人扒了錢袋，她當(dāng)時饑腸轆轆甚是可憐，我便贈給她一碟豆腐皮包子�！�
“你向來小氣，怎么會忽然這么大方？”順?gòu)邒邚呐赞揶硭澳氵@話顯然不實�！�
“其實……”王二不由得臉紅尷尬，“那豆腐皮包子不是我主動給的，是姨少奶奶向我要的�！�
“她向你要的？”蘇品墨一怔，“你是想說‘討’吧？”
“姨少奶奶當(dāng)時穿著的確寒磣，但也不至于到乞丐的地步，”王二連忙解釋，“小的想，她也許是迫不得已，所以才向小的要碟包子充饑。”
“這么多人，她怎么就挑中了你？”蘇品墨不是很相信地問。
“或許是看酒家對我特別熱情吧，猜度我是�？��！蓖醵鸬�，“姨少奶奶也真聰明，其實那碟包子我也沒白給，有個交換的條件�！�
“哦？”蘇品墨聽到此處頓時來了興趣，“什么條件？”
“那酒樓我的確常去，菜色點來點去也就那幾樣，吃得都膩了�！蓖醵行┎缓靡馑嫉匦Φ�，“我當(dāng)時對姨少奶奶說，若她能幫我點幾個新鮮的菜色，我就請她吃豆腐皮包子�！�
“她點了什么菜呢？”蘇品墨好奇再問。
“她建議將熾牛肉改為熾羊肉，炒菜心改為炒瓜心，筍絲打湯改為菇絲打湯，如此一來，食材變了，但佐料不變，味道既對了我胃口，又有新鮮感�！蓖醵馈�
“她果然聰明�！碧K品墨頷首，表示認同�！吧贍斎⒌萌绱嘶坻彩窃蹅兲K府的福氣啊�！蓖醵χ畛�。
“行了，你下去吧。今天我問你的這些事，別告訴姨少奶奶，免得她以為我在背后打聽她什么，要不高興了�！�
“爺放心，小的哪里是多嘴的人啊�！蓖醵f完，便彎腰退了出去。
待王二離去之后，順?gòu)邒卟诺吐暤溃骸吧贍�，怕不是懷疑姨少奶奶……�?br />
“我倒沒懷疑什么，只不過她的來歷總要打聽清楚。”
“看樣子，姨少奶奶像是刻意接近王二的�！表�?gòu)邒咝⌒囊硪淼卣f。
“我也感覺到了……不過，每年蘇府選妾，沁州城中多少女子爭相巴結(jié)府中下人，只為打探一二，纖櫻此舉也不足為奇�！�
“姨少奶奶有多少心機不重要，關(guān)鍵只要她沒有壞心�！表�?gòu)邒叽稹?br />
“嬤嬤放心好了，我會仔細的。”蘇品墨悠然一笑。
順?gòu)邒弋吘故歉欣吓钪O說話的時機，便不再多話，識相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