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昆明城內(nèi)的一般民戶也很少,主要是沐氏私宅、王府、衙署、官邸和寺廟,百姓多數(shù)住在城外,市集也在城外,連王公顯貴及士大夫的園林別墅也多半在城外近郊,因此住在城外反倒比較方便。
豈料,他還在跟香墜兒商量要由誰回京城接人,那票人卻自己先跑來了,不過她們也順道帶來了他最渴望的一樣物品和一個人。
方政的牌位和他兒子。
“爹,不孝兒給您磕頭!”
對著神案上父親的牌位,方瑛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香墜兒也跪在他后面跟著磕頭。
然后,他抬眸望定牌位許久、許久,眼眶紅了,但他沒有哭,反而還帶著笑。
“爹,您瞧見了吧?瑛兒已到都指揮使司報到了,往后,請您繼續(xù)看著,我這個武人肯定會干得比爹更轟轟烈烈,即使在九泉之下,您也會哈哈大笑,得意得不得了!還有……”
他笑得更明朗!澳矣涀〉氖挛乙捕加涀×,瞧,我并沒有被失去您的痛苦牽絆住,更沒有浪費時間去追悔過去,傷痛的心情早已被我遠遠拋開,我正視的是未來的道路,即使我回頭看,也只看見您的慈藹、您的深愛,于是我再繼續(xù)往前定時,也就更堅定,更有力量……”
深吸一口氣,他定定地注視著牌位,“爹,即使是您已不在的現(xiàn)在,爹依然是瑛兒最大的支柱,所以,爹,請您仔細看著,瑛兒絕不會讓您失望的!”語畢,他又磕了三個響頭,旋即起身,并扶起香墜兒。
一側(cè),方夫人含淚微笑!疤昧耍鴥,你愿意繼承你爹的職責(zé),繼續(xù)為朝廷、為天下百姓效命沙場,你爹也就能含笑瞑目了!
“是,娘,瑛兒會盡全力的!
“那就好,那么……”方夫人托出懷中的娃兒!翱纯茨銉鹤影!”
迫不及待的接過來,才一眼,方瑛就脫口道:“乖乖,還真像我!”
頓時,眾人轟然爆笑,因為他兒子就跟他一樣五官超不搭的。
“這小子,不會也跟我一樣……”話還沒說完,他突然笑了起來,因為兒子笑了,下一刻,他的笑容定格,眉毛挑高!斑@小鬼居然比我更會拐人呢,連老爹我都被你拐了!”
眾人更是捧腹大笑。
抱著兒子坐到一旁再仔細端詳,片刻后,方瑛聳聳肩!扒喑鲇谒{而勝于藍,我想他這應(yīng)該叫笑出于笑而勝于笑吧!”
他在說什么?
聽他不倫不類的比喻,眾人全都笑翻了,胖小子聽到笑聲也跟著笑了,于是,方瑛又不由自主的笑開來,有點啼笑皆非,老是被兒子拐,真沒面子!
不過接下來,方瑛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娘,我才準(zhǔn)備去接您呢,您怎么先來了?”方瑛問,一面把孩子交給老婆。
方夫人安然環(huán)視所有人一圈,再微笑地丟出炸藥!拔乙S你一道上戰(zhàn)場!”
她一說完,方瑛馬上砰一聲跌下椅子去了,面青唇白,嚇壞了。
“您您您……您說什么?”
“別這么沒出息!”方夫人笑罵。“想當(dāng)年,我也跟你爹上過戰(zhàn)場,這回你爹陣亡在此,我沒辦法找誰替你爹報仇,只能隨你上戰(zhàn)場,平了麓川的亂子,也就算替你爹報了仇了!
“對!”方翠、方虹、方燕同聲一氣。“我們也要為爹報仇!”
依然跌坐在地上,方瑛驚呆了,好半天后,他才有氣無力的招呼老婆為他服務(wù)一下。
“老婆,替我拿嗅鹽來,我準(zhǔn)備好要昏倒了!”
香墜兒失笑!胺蚓判睦,我會保護她們的啦!”
“連你這生來沒長膽子的女人也要隨我上戰(zhàn)場?”方瑛不敢置信地失聲大叫,旋即猛翻白眼。“是怎樣?你們以為現(xiàn)在是在唱楊家女將嗎?娘是畬太君,我是楊六郎,墜兒是穆桂英,大妹、二妹是楊八妹、楊九妹,那小妹你又是誰?楊排風(fēng)?又沒見你扛過飯鍋!”
轉(zhuǎn)個眼再上下打量方瑞!澳悄隳兀克睦?五郎?還是四郎好了,做番邦駙馬總比做和尚好!”
他說得大家又笑翻了,反倒沒人注意到香墜兒說的那句她會保護她們的話。
“我才不要娶番女!”方瑞笑著抗議。
“你想做和尚?”方瑛挑著眉問。
“也不要!”
“也不要?”方瑛瞇了瞇眼。“那你演楊宗保好了!”
戲曲里,楊宗保是楊六郎的的兒子,也就是說……
“我更不要做你兒子!”方瑞想生氣,嘴巴卻一直咧開來,笑得嘴都酸了還收不回來。
“楊文廣?”
“你才是孫子!”
“好吧,最后一個選擇,潘仁美?”
一拳砸過去!盀槭裁床皇强軠(zhǔn)?”
我閃。“你沒有胡子!
再一拳!鞍?”
再閃!澳隳槻粔蚝!
又一腳!爸芡?”
閃閃閃。“你沒有那種氣勢!
干脆整個人撞過去!拔宜麐尩模 蓖瑲w于盡吧!
結(jié)果,話愈說愈可笑,大家光顧著愈笑愈開心,也沒確實說定這件事的結(jié)論究竟是如何。
方瑛知道,這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決的事,若只是妹妹們在胡鬧,他半句話也不會說,直接把她們踢回京里去就是了,但如果是方夫人開的口,他得慢慢來,先混過此時此刻再說,也許時間久一點,方夫人會自己打消那種餿主意也說不定。
孰料,這件麻煩還懸在這兒惹人頭痛,不過兩天后,另一個更出乎意料之外的人也來了。
“大姊,你怎會到這里來了?”方瑛訝異地審視方蘭憔悴的神色。
“你姊夫也戰(zhàn)死了!”方蘭面無表情地說!暗牌挪辉S我上戰(zhàn)場為他報仇,所以我來找你,等你這邊的仗打完,八成會跟爹一樣調(diào)派到大同鎮(zhèn),屆時我就可以為你姊夫報仇了!”
因為婆家的長輩說話她不敢不聽,但回到娘家來之后,她想怎樣耍賴撒刁都隨她,她最大。
“天哪,楊大郎的妻子周夫人也出現(xiàn)了!”方瑛呻吟。
真的要演一出楊家女將嗎?
。
沐晟死了,征南大軍怎么辦?
好吧,哥哥死了,就由弟弟來吧!
而沐昂眼見哥哥出征沒打贏就得自殺謝罪,膽子早就破掉了一半,可是皇帝旨意下來了,他不接也不行,只好硬著頭皮頂上征南將軍的缺,勉強帶軍到金齒和敵人對峙,一看對手果然各個兇悍驃獷,跟惡狼猛虎沒兩樣,回頭再看看自己帶領(lǐng)的卒仔,好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硬攻過去就等于自己送食物上門去給對方吃。
不,這種穩(wěn)輸不贏的仗誰敢打!
于是,沐昂決定效法哥哥,每天躲在營帳里涼涼的拍蚊子,一面上報朝廷說敵人勢力太龐大,五萬兵馬哪里夠,至少也得十二萬兵馬才能打平。這就是他光在那邊看風(fēng)景不開打的理由,既然有理由,朝廷就不能要他自殺謝罪,他也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任由思任攻城掠地,屠殺大明百姓。
反正死的又不是他的親人。
幸好方瑛不用親眼看見那種窩囊形勢,否則非氣得跳腳不可,因為他是新任的都指揮同知,是菜鳥,跟了去也是礙事,因此被留在昆明駐守,而他也樂得悠哉悠哉的過他自己的日子。
因為他還沒準(zhǔn)備好。
另外,他也得先問個清楚,方瑞這小子在京里頭好好的不待,為何要自己要求改調(diào)派到他身邊來?
“你想如何?”
“我想親自上戰(zhàn)場!”
“就怕是這種回答!狈界溃珠_始頭痛了——之前是右邊頭痛,現(xiàn)在是左邊頭痛。“你也想要替爹報仇嗎?有我不就行了!”
“不,我是想象大哥跟在爹身邊一樣的跟在大哥身邊!狈饺鸬偷偷。
方瑛馬上明白了,他拍拍弟弟的肩。“但娘呢?娘怎么說?”
“娘說我已經(jīng)長大,是男人了,男人就該自己決定自己的事!
“既是如此,好吧,我會讓你跟在我身邊,但你必須答應(yīng)我,我說什么就是什么,絕不許違背我的命令,也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這我懂,大哥,畢竟我跟在爹身邊也有兩年了!
方瑛又拍拍他的肩,不再說什么了。
雖然他們不同娘,但感情可比任何兄弟都親近,就差沒穿同一條褲子,失去了父親,方瑞害怕又失去大哥,畢竟在空泥那一場仗里,方瑞不但沒了爹,也差點沒了大哥。
如果沒有老婆的二叔和二哥,他早就跟在父親后面走了。
爾后,當(dāng)他白天到軍營巡視,或者訓(xùn)練士兵時,他就會一邊教導(dǎo)弟弟關(guān)于身在戰(zhàn)場上應(yīng)該注意的事,那種事最好是一再又一再重復(fù)的叮嚀,直到方瑞能夠不需要經(jīng)過思考就直接反應(yīng)出來,那么,方瑞才能夠活久一點。
至于剩下的時間,他都會待在家里逗兒子,好像閑適得很,但一過二更天,他就會偷偷溜到五華山去。
“要去啦?”
“嗯!
香墜兒趕緊又遞了一件袍子給夫婿,昆明的夜里總是特別涼。
“還是六叔嗎?”
“不,六叔回去了,換四叔。”
“那你最好小心一點,四叔的脾氣不太好喔!”
要傳授武功,自然是愈隱密愈好,因此笑閻羅和哭閻羅另外在五華山租了一棟屋子住下來,除了啞閻羅給了一冊刀劍譜之外,其他六閻羅都是親自到這里來傳授方瑛武功的。
而且笑閻羅也給方瑛定下了同樣的規(guī)矩——一生只能有一個傳人。
“沒問題,我給他多笑笑就行了!”
“那就不用了,”香墜兒哭笑不得,她實在想象不出怒閻羅傻兮兮的跟著方瑛笑開嘴來的模樣,說不定四叔會老羞成怒,先一拳打扁他再說。“記得不要跟四叔頂嘴就好了啦!”
“了解,那我走了……啊,對了!”方瑛又回過頭來!霸栏、岳母說祭灶前要回天山,元宵后再回來!
“知道了。”
“還有,千萬不要讓那幾個丫頭知道咱們會武功的事喔!”
每天他要到五華山之前,一定會叮嚀這么一次,唯恐他不在時妹妹們來找他,香墜兒一個不小心就脫口說出去了。
“為什么?”
“那還用問,要是讓她們知道我們會武功,看著好了,她們一定會像水蛭一樣纏死你,非要你教她們不可!”
“不行教她們嗎?”香墜兒困惑地問。
“你想讓她們更像男人婆,將來嫁不出去嗎?”方瑛反問。
香墜兒窒了一下!澳恰蘖酥缶涂梢詥幔俊
方瑛冷哼三聲!叭羰撬齻兝梦涔Π阉齻兊睦瞎岬脻M頭小籠包,要男人跪在地上向女人降服稱臣,甚至‘教訓(xùn)’公公、婆婆一頓,讓公公、婆婆不敢再多管她們的閑事,你負(fù)責(zé)?”
香墜兒驚喘。“不……不會吧?”
方瑛斜睨著她。“你敢保證?”
誰敢,那四姊妹光會耍刀弄劍就夠兇悍了,要是會武功……
不敢想象!
“那就……算了,我不會讓她們知道的!
不過,他們又能瞞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