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了解公孫胤浩,難道你了解他?」他的話極冷,聽在耳里像一顆顆冰珠子。
好冷。
「你……」他離她極近,小離幾乎能感覺到自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寒氣。
她硬著頭皮還要反駁些什么,不料在烏云散開月光重現(xiàn)的剎那,所有的話全梗在喉間。
他的眼眸……那是她一輩子也不會錯認的眼眸!
縱使黑眸里溫柔和煦的眸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讓人打從心底泛寒的幽冷陰合,但她卻不會錯認……
這雙深不見底的鳳眸屬于公孫胤浩!
「小子,你怎么不說話了?舌頭被貓叼走了?」男子冰冷反問。
「……」說什么?他要她說什么?她渾沌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心跳好快手心泛汗,不斷反覆出現(xiàn)的只有一個念頭。
公孫胤浩……難道公孫胤浩沒死?他……真的是公孫胤浩?
兩年來沒有人找到公孫胤浩的尸體,說他好端端活在世上也不無可能。眼前男人眼眸像他,輪廓五官細看又有些不同。公孫胤浩的烏亮發(fā)色不似他深灰中帶著點點銀霜,溫和愛笑的臉龐不曾有過這么冷峻的表情,更別提說話方式如此憤世嫉俗了。
深深凝睇他的眼,小離迷惑了。
「咳咳……咳咳咳……」無法遏止的劇烈嗆咳,男子用力得仿佛要咳出心肺似的,月光下,他的手如鬼般蒼白削瘦,掌心染有暗紅血絲。
「你走吧!再也不要來這里!箍鹊么贿^氣,男子倏然松手,小離重重退了兩步才勉強穩(wěn)住身子。
他承認多少被這少年的天真執(zhí)著感動,不要他來是為他好,依慕容疇陰險歹毒的個性,難保不會派人埋伏在這里,他不想少年受到無辜牽連。
因為他而死的人命已經(jīng)太多了。
「你病了?」看見他掌心的血絲,小離不由得關心,忘記他稍早才拿劍尖指著;自己。
聞言,他抬眸冷冷睇他!感∽樱〔魂P你的事!」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虛情假意。
「我——」
「小子,最后一次提醒你,別再來滂雪山莊,下一回你不見得有同樣的好運氣!箒G下話,他削瘦如鬼魅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等等……」話還在舌尖跳動,男子已經(jīng)不見蹤影。
小離怔怔望著他離開的方向,心思變得好混亂。
她幾乎能確定他就是公孫胤浩,幾乎……
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讓他性情大變,變得如此疏離冷漠,不再是她從前熟悉的那個溫和善良的男子?還是……
他只是一名像極公孫胤浩的人罷了?
***
「江小離,你到底在發(fā)什么愣?你已經(jīng)恍神一整天了!」第三次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見她還是沒有反應,二柱子忍無可忍地賞她一記爆栗,拉回她飄遠的神亡心。
「好痛!二柱子,你打我做啥?」小離吃痛回神,含淚瞪向二柱子。
「我再不打你,林掌柜就要親自過來扁你了!」二柱子撇撇嘴,肥手朝后一指!鸽y道你沒發(fā)現(xiàn)林掌柜正用陰狠的眼神瞪著你嗎?這桌子你擦一早上了!
「是嗎?」揉著爆疼的額際,小離后知后覺的咕噥。
「小離,你到底在想什么?」
「沒什么。」回想起昨夜在滂雪山莊遇見的男子,小離別開臉,表情不太自然。
那個男人……是公孫胤浩嗎?
倘若能再多見一次就好了,只要再多見他一次,她就能確定他到底是不是公孫胤浩!
如果……如果他真的沒死,她肯定要回家齋戒三天感謝上蒼的保佑,好人果然是有好報的。
「胡說!你一有心事全寫在臉上了。」二柱子不相信。
「真的沒有。」用力擦著桌子,小離存心避開二柱子。
她若跟二柱子說起昨夜的事兒,他又要笑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才沒那么傻,自個兒找麻煩。
「別擦了,再擦下去桌子都要垮了。」二柱子搶過她手中的布巾,壓低音量,
「江爺爺告訴我你昨天很晚回家,他很擔心你,要我問清楚情況!
「真的沒什么。」二柱子是她從小一塊兒玩到大的玩伴,也知道她是女兒身,但卻一點也不嫌棄她臉上的胎疤!肝摇易蛱烊チ虽柩┥角f!
「你又去!」二柱子大驚失色,再看見她警告的目光后,他終于意識到自己過大的反應。「不是警告你別去那里嗎?到時丟了小命——」
「為啥會丟了小命?難道當年滂雪山莊的意外和『某人』脫不了干系?」越是這樣警告她,她越想弄清真相!改茏層秀~墻鐵壁之稱的滂雪山莊發(fā)生這種慘劇,除非內(nèi)神通外鬼,而最有可能的人就是——」
「別說!我不準你說!」二柱子難得動怒,他是為了她這條小命著想!覆还苓@件事的真相為何,都不是你我可以介入的!江小離,你以為自己有幾條命可以死?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江爺爺怎么辦?」
「……」被二柱子堵得無話可說,小離咬緊唇。
「你仰慕公孫胤浩沒關系,想查清楚事實真相也可以,但麻煩先掂掂自己的斤兩,別把小命給賠進去!」
「我知道!剐‰x悶聲回答。
「你知道就好,畢竟江爺爺現(xiàn)在只能依靠你,如果你——」二柱子不住碎碎念,直到發(fā)現(xiàn)小離的注意力早不在他身上!附‰x!」他怒喊。
她到底有沒有在聽?
「二柱子,我先離開一下,回來再讓你繼續(xù)念!」小離雙掌合十,視線落在大街上頎長削瘦的灰色身影上。
是他!
。
萬字軒里淡煙繚繞,充斥一種好聞舒服的香氣。
男子鳳眸掃過店內(nèi)的擺設,發(fā)現(xiàn)這兩年來改變不少,夥計也全換上生面孔。
「爺,您消息真靈通,咱們徐老板行事低調極少露面,您怎么知道萬宇軒也是徐老板旗下生意之一?」眼前男子雖然衣著儉樸,但談吐舉止有種雍容氣質,身為專賣骨董字畫的萬字軒夥計,小董完全不敢怠慢客人。
說不定他是某個喬裝打扮的大老板,只是不想引人注意罷了。
「南京城里最大的骨董店就是萬字軒,一看就知道是徐老板的店。」男子垂眸微微一笑,濃密長睫掩去他心中真正心緒。
「是、是,我們?nèi)f字軒在南京城里稱得上老字號了,有口皆碑!剐《c點頭,仿佛與有榮焉。
「徐老板何時會過來?」男子不經(jīng)意的問道,眼角余光瞥見店外有個矮小的鬼祟身影。
「應該這一兩天吧!還是徐老板過來的時候我替您捎個口信?」小董笑問。
「沒關系,我明天再過來一趟吧!」男子起身,掩唇輕咳。「我先告辭了!
「爺請慢走。」
走出萬字軒,男子快步越過長街左轉進小巷弄,他腳程極快,害得小離得三步并作兩步才能勉強跟在后頭。
「咦?人呢?」轉過彎,面對空無一人的小巷弄,小離愣住。
「你一路跟蹤我而來,到底有何企圖?」冷不防,一只冰冷大掌欺上她頸間,男子強大的力量將她壓向墻邊。
「我……」他巨大的掌力快讓她窒息,小離奮力拉開他的手,清秀小臉都漲紅了。
看清是昨夜那名瘦弱少年,男子皺眉。
「你為何跟蹤我?」他冷聲問道,撤手。
看見他清亮無辜的大眼,男子的殺意立消。
小離劇烈喘著氣,不怕死的面對他。
「你在查探有關滂雪山莊的事?」她大膽推測。
「你說什么?」眸光銳利,男子聲調如冰。
「萬字軒本來是滂雪山莊的生意,兩年前落入外地一位徐老板手里,我直覺其中有鬼……」
「看來你對滂雪山莊的事情很有興趣嘛!」男子瞇眸截斷她的話。
聞言,小離深深望住他,燦亮水眸彷佛要看進他靈魂深處!钙鋵崱憔褪枪珜O胤浩吧!兩年前那個晚上,你沒有死!」她大膽的說出口。
雖然他的外表變了,黑發(fā)盡灰染上點點星霜,原本俊逸的臉龐變得蒼白削瘦,但小離早將他的模樣牢牢刻印心版上,就算他化成灰她也認得。
聽見公孫胤浩四個字的瞬間,男子臉色倏變。
冰冷巨掌再次鎖緊她雪白頸項,小離整個人被他高舉至墻邊,明顯感覺他散發(fā)出來的濃烈殺氣。
這回不同以往,他并非恐嚇而已,而是真的想殺了她!
「你、你不用擔心,我……我不會說出去……出賣你的。」他的手好冷,掐在頸問就像鬼爪,小離無法呼吸,只能斷斷續(xù)續(xù)地道。
「不會出賣我……」公孫胤浩冷冷睇她,深下見底的黑眸里冰寒一片!高@是我最無法相信的一句話。」
誰都可能出賣誰,就算親如兄弟也一樣!
「相信我……我也想找出滂雪山莊意外背后的真相!剐‰x用力掙扎,眼角沁出淚珠。
他真是她所熟悉的大英雄公孫胤浩嗎?怎會變得如此冷酷?
「真相只有一個,你剛才已經(jīng)說出答案!构珜O胤浩淡漠地道,五指收緊。
「相信我,公孫胤……浩……就算要我死,我也絕對不會出賣……你。」不行了,眼前一片昏黑,肺里快要沒有空氣,小離掙扎的動作越來越微弱,滾落頰邊的淚痕瞧上去好脆弱。
看見她的淚,公孫胤浩的手松了下,黑眸閃過難解的情。
不行!他不能心軟。
背負滂雪山莊的血海深仇,他寧可錯殺一百,也不能放過一個,他冒不起這個險。
當下有了決定,公孫胤浩黑瞳倏縮,眼中冷芒乍現(xiàn)。只能算這少年倒楣,他不該夜半去滂雪山莊,不該好奇尾隨他而來,更不該認出他……
感覺到手底下的生命正逐漸流失,此時,一抹白影從江小離衣襟緩緩飄落,他直覺伸手接住。
那是質料極好的雪白絲帕,沒有任何繡物,只有在右下角有個小小的胤字。他當然認得這塊方巾,那曾是他的隨身物。
一個極為模糊的記憶升起,兩年前在花滿樓,他似乎將這方巾給了一名瘦弱少年……
眼前驀然浮現(xiàn)一張不安膽怯的小臉,公孫胤浩揚睫瞥向已經(jīng)失去意識的小離,俊顏畫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終于,他松開細白頸項,單手撈住小離墜落的身子,這才發(fā)現(xiàn)他好輕,輕得不像一名少年該有的重量。
「……」垂眸睇望小離蒼白小臉,公孫胤浩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看來不管他愿意與否,原本預定的計畫在這少年出現(xiàn)的那一刻起已經(jīng)全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