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秀怔了下,接著有點激動地?fù)P高聲音:「阿姨,我只知道妳這一個親戚,妳若是不讓我住下,我真的不知道要住哪里了。」
「我也不能因妳而讓我家跟著蒙羞。」阿姨因為她的激動語氣而勃然大怒。
殷秀不能置信地看著阿姨,「讓我住下會讓妳家蒙羞。俊
「現(xiàn)在電視上不斷報導(dǎo)妳家的事,我要是在這時跟妳沾上了邊,只怕檢調(diào)單位的注意力轉(zhuǎn)會移到我家。殷秀大小姐,煩請妳大發(fā)慈悲,別將衰氣帶進(jìn)我家,再說,我這小廟容不下妳這尊大佛。」阿姨態(tài)度疏離,語氣嘲諷。
殷秀彷佛遭到雷殛般,整個人怔住。曾幾何時,她變成了人見人怕的衰神,只要讓她沾到了邊,就會惹禍上身?
「妳不要再說了!放心,就算要睡在公園或馬路邊,我也不會再要求妳收留我。」殷秀拎起行李,昂首闊步地走出阿姨家。
一跨出阿姨家的大門,殷秀立刻沮喪地垂下頭。唯一記得住哪的阿姨都拒絕收留她,現(xiàn)在還有誰會收留她?接下來她該何去何從?
長這么大從未受到這等屈辱,殷秀絕望的好想放聲大哭。
拎著行李來到公車站旁,坐在候車椅上,她茫然的眼睛看著面前穿梭不停的車輛,肚子咕嚕咕嚕地抗議大叫。
手撫著不斷發(fā)出警訊的肚子,殷秀難過的眼眶泛起淚光,從不知人間疾苦的她,沒想到也會面臨狼狽不堪的一刻。
倏然面前出現(xiàn)一個還冒著香氣的便當(dāng),她錯愕地抬起頭——
「是你!
「感到意外?」姚世寧冷笑。
殷秀縱然憤怒他的態(tài)度,此刻卻是無力反擊,只是幽幽地嘆口氣,「很意外。」
姚世寧瞥她一眼,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殷大小姐的臉上竟然閃過一絲悲涼?
「我早料到妳阿姨會拒絕收留妳,所以我就在離妳阿姨家不遠(yuǎn)的地方等妳。」
殷秀無法置信地睜大眼,「你早料到我會被我阿姨……」
「這年頭每個人都懂得明哲保身!挂κ缹幉幌攵嘟忉專瑢⒈惝(dāng)遞到她面前,「拿去吧!
殷秀從他手中接過便當(dāng),擱在雙膝上,悵然地低頭凝視它!肝野职纸裉烊羰菦]發(fā)生這件事,親戚就不會擺這種臉色給我看……」
「好了,別想這么多,快吃便當(dāng)吧!挂κ缹帨芈暣叽。
沒想到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她,也會落到必須靠人施舍才能存活的地步。捧住便當(dāng)?shù)氖衷诎l(fā)抖,她淚水如泉涌般落下,「爸爸和媽媽什么時候會出來?」
「法官怕他們彼此串供,所以暫時收押禁見!挂κ缹幐嬖V她實際情況。
「這么說連我都見不到他們?」殷秀好擔(dān)心。
「可以會客。」姚世寧回答。
「爸爸賺的錢足夠花一輩子,為什么還要去貪這種錢?」她實在思不透。
「現(xiàn)在案子還沒審判,妳不能妄自定他們的罪!挂κ缹巼(yán)聲糾正。
殷秀怔怔地抬起盈滿淚光的眸子看著他,「這……」
姚世寧的神情僵了一下,心里突地涌起一絲對她不該有的憐憫。
「別難過,天無絕人之路,我相信老天會還妳父親一個公道。反倒是妳,要打起精神,不能被困境擊垮。」
「我已經(jīng)無路可走。」殷秀的淚水不停地滑落。
「胡說!」一股怒潮霎時在姚世寧的心頭翻騰,他扣住她的手腕舉起,強(qiáng)迫她看著他,「妳爸白生妳、白疼妳了,他盡其所能給予妳最好的生活,現(xiàn)在他面臨困境,妳非但沒想過要設(shè)法救他脫離苦厄,反而躲起來自怨自艾。」
「我……我……」她覺得彷佛當(dāng)場被人打了個巴掌,耳邊轟然作響,「我能做什么?」
「幫妳父母親脫困!
殷秀情緒激動嘶叫:「幫我爸爸媽媽脫困?要我怎么幫?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要怎么幫?」
「妳可以自力更生,至少妳在外面,不是在大牢里。」姚世寧口氣惡劣,他氣她事已至此,竟然還像個不成熟的小女孩。
「自力更生?」這句話她常聽到,沒想到會有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天。
「妳可以去上班,賺錢養(yǎng)活自己,這比跟親戚求救有尊嚴(yán)!挂κ缹庤F青著臉訓(xùn)斥。
「上班?」殷秀又是一怔。
「不上班,難道妳想做乞丐?」姚世寧冷諷。
「我不會去做乞丐!」
姚世寧訕笑,「還算有志氣,那就祝妳順利找到一份可以養(yǎng)活自己的工作!蛊鹕恚呐奈櫟拈L褲,俯視仍然呆坐在椅子上的殷秀,「等妳有能力養(yǎng)活自己的時候,別忘了一件事!
殷秀忿忿仰起頭看他,「什么事?」
「支付妳父母親的律師費。」
「我爸爸和媽媽的律師費。俊挂笮阏痼@地張大眼睛,「你不是說,我爸爸和媽媽的律師費已經(jīng)有人支付?」
「目前是有人支付,可是妳別忘,對方只是妳父親的一位朋友,那妳呢?那是妳的父母,這份重?fù)?dān)妳怎可以讓外人承擔(dān)?」姚世寧諷笑。
這要求對目前吃住都成問題的殷秀,簡直是雪上加霜。
「一切都得等我找到工作后再說!惯@是殷秀唯一能給他的承諾。
「好,就等妳找到工作后再說!挂κ缹帍目诖锬贸鲆粡埫,「找到工作后請知會我一聲!
這么狠!當(dāng)真不給她喘氣的時間,一找到工作就知會他一聲?
殷秀受挫地將名片捏在手心,「放心,我不會不守信用,只要有支付律師費的能力時,我一定會償還這筆帳!
姚世寧的唇角微微揚(yáng)起別具深意的諷笑,「我不是怕妳不支付我的律師費,我要知道妳落腳處,如果妳父母親有什么事,我好通知妳。」
「噢。」這樣的說詞,殷秀能夠接受,「好,等我找到工作會通知你!
「妳明白就行了!挂κ缹幤沉怂媲暗谋惝(dāng),「快吃飯吧,有力氣才能找工作,我先走了。」
殷秀垂喪不語,默默地看著他橫越馬路,鉆進(jìn)轎車?yán)铩?br />
。
一個簡單的便當(dāng),讓她飽餐了一頓,接下來,她就要面對住的問題。
離開臺灣十年,在這里她沒有朋友,今晚她要住在哪里?
殷秀萬分沮喪地拎著行李,走在清冷的街上,漫無目的地尋找可以讓她棲身的地方。
不經(jīng)意晃到一條僻靜的巷弄,突然感覺一道令她不舒服的視線投射而來,殷秀心顫了一下。
一道人影從暗處竄出,她的心跳幾乎要停止,抬起頭,正好迎上那道邪惡的目光。
那人充滿淫意地看著她,嘴角還陰陰的笑,「小姐,一個人?」
「不要靠近我!」殷秀嚇得驚聲尖叫。
轉(zhuǎn)身拔腿飛奔,突然一個踉蹌,整個人往前撲倒,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只強(qiáng)而有力的手從她背后抓住了她,她筆直地倒進(jìn)對方的懷里。
殷秀頓時只覺得全身血液凍結(jié),四肢發(fā)軟,「求求求你……不……」
那雙強(qiáng)壯的手穩(wěn)穩(wěn)地握住她,將她身子旋了半圈面對他,「是我!
聽到這低沉的聲音,她慌亂的心緒瞬間平靜,深沉的恐懼消失,抬眼深深望進(jìn)那雙如子夜般漆黑的雙眸——
「又是你?」
姚世寧瞪著殷秀,「都已經(jīng)幾點了,還在街上閑晃?」
殷秀試著掙脫他的手,尖銳地反駁:「你以為這是我要的嗎?」
姚世寧的黑眸瞇成一條線,松開手,「找不到住的地方?」
殷秀又惱又怨地別開頭。
「找不到住的地方,為什么不肯低頭找我求援?」一抹諷笑浮現(xiàn)在姚世寧的唇邊。
殷秀埋怨地轉(zhuǎn)回頭瞪著他,「找你?求援。俊估淅涞睾吡艘宦,「你明知道我現(xiàn)在的處境,你居然等著我去找你求援?」
「我一直等妳跟我求援,不然我為什么會遞給妳一張名片?」姚世寧涼涼地說。
殷秀終于了解他給她名片的另一個用意,她悲涼地冷笑,「你的心機(jī)真重!
「不是我心機(jī)重,我只是用另一種方式給妳援助。」姚世寧糾正。
「援助?」殷秀眼神一寒。
姚世寧沒忽略她語氣中的嘲諷,瞪視她半晌,冷冷的道:「我了解妳過慣優(yōu)渥的生活,現(xiàn)在面臨重大的轉(zhuǎn)變,妳一定會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殷秀近乎無聲低喃。
爸爸一直給她無憂無慮的富裕生活,現(xiàn)在頓失重心,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姚世寧發(fā)現(xiàn)她慍怒的目光逐地淡而飄忽,眼底那簇怒火漸漸消失,「愿不愿意去我家?」
「你家?」他要收容她?
「是,到我家,不過可不是白吃白住。」
殷秀冰封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不是白吃白住?」
姚世寧犀利地注視著她,「我需要一個可以幫我打理家的傭人,妳愿不愿暫時幫我的忙?」
「你要我做你的傭人?」殷秀的心猛然一抽。以往是她使喚傭人,現(xiàn)在卻……
「我可以供妳吃、供妳住,每個月給妳三萬元,這樣的條件已經(jīng)很優(yōu)厚,妳不妨考慮。」姚世寧銳利的眼緊盯著她,觀察她臉上表情的變化。
要她堂堂一位千金大小姐做傭人供他使喚?
殷秀忿忿的聲音在喉嚨里拔尖,「我不會考慮!
「妳回答得太快了吧?」姚世寧的嘴邊藏著冷笑,「妳認(rèn)真考慮過自己目前的處境嗎?我說過,從現(xiàn)在開始除了靠自己,不會有其它人給予妳任何援助,關(guān)于這一點,妳應(yīng)該很清楚!
何止清楚?太清楚了!阿姨因為怕事,斷然拒絕她的嘴臉,相信這輩子都無法從她心中抹去,可是要她低聲下氣供人使喚……這太過分了吧?
話說回來,眼前她根本無法應(yīng)付住的問題……
「能不能折衷一下?」為五斗米折腰,還不至于太丟人吧?
「折衷?」姚世寧訝異她的建議。
「我暫時住你家,算是我跟你租,直到我找到工作后再付你房租!挂笮惴啪徴Z氣懇請。
「這樣……」姚世寧思忖片刻,「也好,向來不知人間疾苦的妳,也該嘗嘗社會的無情,不然妳會以為我故意為難妳!
他是在嘲諷她的能力,無法找到一份好工作?
「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一份工作,而且會是一份很不錯的工作。」殷秀自信十足道。
是嗎?姚世寧懷疑。既然她不領(lǐng)情,他不如放手讓她體驗一回,好讓她看清楚社會真實的一面。
「要是一直沒找到工作呢?」姚世寧眼神充滿挑釁。
「好,要是我在半個月里找不到工作,我就甘愿做你的女傭,抵你的房租和律師費!挂笮阕孕艥M滿地道。
「好,就這么說定,半個月為期限。」姚世寧爽快地答應(yīng)。
殷秀怔怔地質(zhì)疑他的爽快,好似他贏定了,她注定會做他的女傭?
她不禁忿忿地咬著牙下了賭注,「半個月內(nèi)我一定會找到工作!」
*
殷秀站在姚世寧的房子中央。他的房子不算小,可是跟她住的地方比起來,顯然遜色許多。環(huán)視四下的環(huán)境,這里哪需要女傭打理?光可鑒人的地板,四處幾乎到了一塵不染的地步。
姚世寧站在她身邊,雙手悠閑地插進(jìn)褲子口袋里,「我家的面積不算大,不過多一個人相信還不至于會很擠!
殷秀不語,只是瞥他一眼。
姚世寧神情冷傲地越過她,走向一間房間,「這間原來是客房,妳就住在這里!
殷秀站在門邊,探著頭梭巡房間內(nèi)部。只有一張雙人床、一個梳妝臺、一個長衣櫥,還有兩張椅子,就這么簡單?
殷秀指著房間,詢問姚世寧:「這是給我的房間?」
「要不然呢?」姚世寧沒什么表情地瞥她一眼,「總比露宿街頭強(qiáng)吧?」
「你——」
不行,不能使性子,萬一激惱了他,將她趕出去,她豈不是真的要露宿街頭?萬一又遇到剛才那種登徒子,屆時不是更糟。
殷秀抿抿嘴,將所有的無奈抱怨吞回肚子,「我就住這一間,你打算收我多少房租?」
姚世寧思索須臾,「以目前這地段來說,一個房間要八千塊,為了不為難妳,算妳七千五。」
少五百塊就算是人情、不為難她?
她不想欠他這種小氣巴拉的人情,「不必了,八千就八千,我會設(shè)法付你房租!
姚世寧淡然一笑,「沒想到我第一次出租房間,就能遇到一個阿莎力的房客。妳累了吧,早點休息!罐D(zhuǎn)身,走了兩步,他似乎記起什么似的回頭瞅著殷秀,「妳那間房間沒有衛(wèi)浴間,所以請妳用隔壁的衛(wèi)浴間。」
都已經(jīng)落到這般田地,殷秀也不敢多奢求,淡哼道:「我知道了!
走進(jìn)房間,關(guān)上了門,倚靠門上微慍地喃喃自語:「虎落平陽被犬欺!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出這口氣!
*
經(jīng)過漫長的飛行,又加上目睹警察查封家產(chǎn),種種不如意事加諸身上,令殷秀身心俱疲,一倒在床上,隨即呼呼大睡。
姚世寧擔(dān)心殷秀,悄悄地推開她的房間門,來到床邊,凝視突遭巨變的殷秀,「妳該長大了。」
他又悄悄地退出她的房間,回到書房,翻閱殷道振的證詞,試著從中找出對殷道振有利的證明。
他抬起頭望著房門,心想著睡在隔壁的殷秀。
十年前的她跋扈,十年后的她個性依然沒改。
若不是十年前她那一鏟劃傷了他,殷道振為了替女兒蠻橫行為負(fù)責(zé),一口氣給了他爸爸五百萬做為賠償,他家也不會順利度過難關(guān),他爸爸也不能東山再起,他更無法成為一家聲名遠(yuǎn)播的律師事務(wù)所老板。所以他真不知道應(yīng)該要感謝她,還是恨她在他胸膛留下一道難看的疤痕。
「殷秀……」姚世寧露出難測的笑意。
在得知殷道振的噩運(yùn)后,他毅然決然接下這個案子,算是報恩。而接受殷道振的委托,照顧人在美國的殷秀,則是這恩情十年來的利息。
孰知,不知家遭巨變的殷秀,在美國花錢毫不節(jié)制,讓他不得不傳真過去,要她盡快回臺灣,他沒理由不斷為她的揮霍無度買單。
當(dāng)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他深深被她的美迷眩了,對她的恨意起了微妙的變化。
十年不見的她,狂恣與慵懶兼具,形成一種特殊的魅力,一頭瀑布般的波浪長發(fā)傾泄而下,更增添了幾分的嫵媚。
他送殷秀去她親戚家之后,他可以想象她可能面對的難堪,因此,為了不讓她挨餓,他還為她準(zhǔn)備便當(dāng)。然后,他在她親戚家附近等著,并在她離開時不著痕跡地跟著她。而當(dāng)她遇到麻煩,他又適時伸出援手……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不愿意看到殷秀受到傷害。
但是,他不知道這樣做,對嗎?
姚世寧輕輕閉上眼睛,喃喃自語:「希望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