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極少人知道順著玉佛寺后方,有一道奇窄無比的古老石階,直直攀上可通往那嚴(yán)峻孤高、宛若天外仙境的山之巔。
山巔之上有座魏晉時期所蓋的留仙亭,古樸典雅,幽靜隱密。
齊鳴鳳坐在留仙亭里,身裹黑狐大氅,輕易抵擋住了深秋高山上的冰寒氣息。
而坐在他面前的瀟灑男人穿著白貂大氅,正自斟自飲,唇畔笑意盈盈。
“逢酒必喝是酒鬼,有酒不喝是笨蛋!睘t灑男人眼笑,唇笑,仿佛連那兩道帥氣的眉毛也在笑!霸蹅円粋酒鬼加一個笨蛋,總不是為了要凍成兩根冰棍而專程來這兒的吧?”
齊鳴鳳自沉思中回過神來,有一絲不自在地笑笑!皩Σ蛔。乙粫r閃神了!
瀟灑男人又呷了一大杯“半日醉”,滿足地嘔了嘔唇,悠然地道:“我懂,酒不醉人人自醉,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嘛!
齊鳴鳳臉色微變色。“不是這么回事的!
“喂,兄弟,咱們認(rèn)識不止一兩天了,你有心事還瞞得過我嗎?”瀟灑男人眉開眼笑地撞了撞他的手肘!拔疫@人雖然生平有三種酒不暍:
一是毒酒,二是苦酒,三是喜酒,但只要是兄弟你的喜酒,我倒是可以破個例!
“我說不是就不是!彼樕怀。
什么喜酒?
那個固執(zhí)的丫頭片子竟然連他的女人都不愿當(dāng)……可惡!
喲,真惱了?
瀟灑男人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雖然認(rèn)識你超過十年以上,但信不信我一腳把你踹下山谷?”齊鳴鳳瞪了他一眼!捌萆贍!
“哎喲!不要這樣嘛!逼萆贍敿僖馍s了下,仍是滿面笑意。“你火氣戀般大,就是典型的欲求不滿,兄弟。我就說做人不要那么矜持,像我多好?“昨日笑把玉臂枕,今宵喜將朱唇嘗”,這才是男兒本色啊!”
“我沒有你那么大興致!饼R鳴鳳總算將老是飄回江南宅子里的心思給收回來。
“你特意南下,除了辦妥主公交代下來的事以外,不光是為了找我斗嘴這么簡單的吧?”
“平時魚雁往返又哪能盡訴我倆兄弟一腔情衷呢?”戚少爺頑皮地朝他眨了眨眼,隨后略微正色起來!安颊购湍戏絹y黨暗中勾結(jié)的事我已具本要上奏主公,你半途攔下,總該給我個說法才是!
“我要和他談一筆生意。”齊鳴鳳淡淡道,眸光卻銳利無匹!爸挥兴纳矸,才擁有我所需要利用的那個價值!
戚少爺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他,半晌后輕輕嘆了一口氣!拔叶愕囊馑。其實不管你要對付誰,只要對象不是主公,我一定站在你這邊,可是我擔(dān)心的不是旁人,而是你!
“我?”他啞然失笑,眼神卻逐漸冷峻。
“我很好。今時今日,已沒有人再能傷得了我,你大可放心!
“唯一傷害得了你的人,就是你自己!逼萆贍斈曋,眼底有一絲不忍!斑@才是我擔(dān)心的!
齊鳴鳳微微一震,訝然地迎視他的眸光。
“仇恨是一把雙刃刀,割對方多深,傷自己就多重!逼萆贍攪@息。
齊鳴鳳英俊冷漠的臉龐更加面無表情,聲音低不可聞!拔也粫軅模也粫。”
七歲娘親亡故那一年他沒死成,就已練就銅皮鐵骨,在這世上,再沒有人有能力傷害得了他。
“但愿如此!逼萆贍敳粣酆瓤嗑疲藭r此刻,他還是忍不住一口飲盡那突然變苦澀了的酒,喃喃道:“但愿如此。”
“我不會因個人的糾葛而耽誤大事!饼R鳴鳳注視著他,堅定地道:“主公信任我,你也應(yīng)該對我有信心才是!
“我當(dāng)然對你有信心!逼萆贍斠粧叱蠲迹S即又嘻嘻哈哈起來!霸捳f回來,你要不要跟我說說你屋里住的那位姑娘是誰呀?她怎么會住你房里呢?我還說你怎么會突然決定在江南購置宅子,原來就是為了金屋藏嬌啊,哈哈哈……“下次。不準(zhǔn)派人監(jiān)視我!”齊鳴鳳狠狠白了他一眼。
他開始后悔沒有真的一腳把這家伙踹下山去了。
不能再耽擱了。
一出臨水宅邸,秋桐便匆匆地雇了一輛馬車,急如星火地往蘇杭最大蠶農(nóng)聚落的平安鎮(zhèn)趕去。
約莫半天的行程,她坐在顛簸搖晃的馬車上,癡癡望著窗外飛逝而過的秋景風(fēng)光。
她見到滿湖荷花開盡了的殘枝枯葉,心底還是不免有一絲凄涼。
在對的時候遇見對的人,在最好的時光遇見最美的風(fēng)景,是一種幸運,也是一種幸福。
可是人生在世,卻偏偏常在錯誤的時間里回上對的人,在已然錯過的季節(jié)里,錯過最美麗的風(fēng)景……就算徒呼負(fù)負(fù),也無力可回天。
她知道自己不該心動,卻偏偏已經(jīng)心動了,任再怎么死不承認(rèn),可她腦子里不斷徘徊的是他,耳畔回蕩的聲音是他,眼前渴望再見到的身影也是他……她真的病入膏盲,沒救了。
“怎么辦?”她雙臂緊緊抱膝,小臉埋進(jìn)柔軟的裙鋸之間,茫然失措!拔业猛怂乙欢ㄒ欢ㄒ欢ǖ猛浰!”
現(xiàn)在,她生命里最首要的任務(wù)便是能購得質(zhì)量最好的蠶繭,雇回最勤快得力的紡娘,讓八千匹月光緞和五百匹霞影紗能如期交貨。
只要有了“麒麟”付予的那一大筆巨額貨款,溫家就可以轉(zhuǎn)危為安,甚至能順利擴(kuò)大營運,恢復(fù)昔日風(fēng)華。
這,才是她目前最該關(guān)心的呀。
她勉強振作起精神,專心注視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風(fēng)景。
六個時辰后,被馬車顛到渾身酸痛屁股作疼的秋桐,終子到達(dá)了平安鎮(zhèn)。
她環(huán)顧著這個風(fēng)景秀麗,四處翠綠桑樹環(huán)繞的村鎮(zhèn),不禁喜上眉梢。
在這深秋之季還能培植得如此青翠嫩桑,這兒的蠶繭必定質(zhì)量優(yōu)秀出色。
“姥姥請問……”她走近一戶農(nóng)家,笑意嫣然地問著蹲在地上挑撿桑葉的老婦人!安恢彝膫方向可以找到貴鎮(zhèn)的鎮(zhèn)長呢?”
老婦人抬頭,親切地笑道:“小姑娘,我們這兒雖叫“平安鎮(zhèn)”,卻只有村長沒有鎮(zhèn)長,不知你找村長做什么?”
她盈盈一笑。“噢,我是想找他談?wù)勏蛸F村收購蠶繭子的生意!
“收蠶繭子?”老婦人臉色有一絲怪異。
“小姑娘,你來晚一步了,幾天前城里來了個大商家,收走了我們村里所有的蠶繭子。聽說不光我們平安鎮(zhèn),全蘇杭兩地所有蠶農(nóng)的貨都教他給包了。”
秋桐聞訊如遭電極。“什么?全……都給包了?”
“是、呀。而且聽村長說,對方出的價比市面上多出三成來,我們這幾年來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好價錢呢!崩蠇D人喜上眉梢,連說帶比地道:
“都說是嫘祖娘娘大慈大悲,善心庇蔭的呀!”
她面如死灰,喃喃重復(fù):“全……被包了?”
“是呀,小姑娘!崩蠇D人注意到她臉色不對勁,這才訕訕地道:“哎呀,我倒忘了你也是來收繭子的,真不好意思!
秋桐抑住內(nèi)心逐漸蔓延開來的恐慌,勉強擠出一朵笑。“不,是我自個兒來晚了,怨不得旁人。只是姥姥,您可知道是城里哪戶商家來收購的?”
“這我倒沒詳問清楚,那全由村長出面統(tǒng)籌處置的!崩蠇D人熱心地道:“不過村長家就在前頭,我?guī)闳ィ ?br />
“那就有勞姥姥了!彼屑さ氐。
自村長家出來后,秋桐面如死灰,腳步跟槍地回到馬車旁,身子虛軟無力,得靠雙手緊緊抓握住車身的木杠,才不至于頹然跌坐在地。
“吹云坊”的東家?guī)兹涨安庞H自來收繭子,給的非但是現(xiàn)銀,還同我們打下了合同,往后我們年年養(yǎng)出的蠶繭子都由他們收購。姑娘,你真晚了一步了。
村長的話言猶在耳,不斷在她腦中轟隆隆震動巨響。
“吹云坊”自家的蠶場一向貨源充足,又哪里會需要向其它蠶農(nóng)收購呢?這一點也不合理……糟了!
秋桐猛然醒悟,全身如墜冰窖之中,一波波深沉冰冷的寒意頓時淹沒了她。
“趕盡殺絕……”她臉色慘白,低聲喃道:
“難道“吹云坊”真存心要將我們趕盡殺絕嗎?”
怎么可以這樣?他們怎么能這么做?
秋桐閉上了眼睛,絕望感緊緊焰擰住心尖,迫得她幾乎無法喘息。
不,不對,“吹云坊”這幾日才來大舉收購蠶繭,時機點未免太過巧合……他們簡直是明知“漱玉坊”最近要向蘇杭蠶農(nóng)們收繭子,所以才故意掄在前頭先行霸占鯨吞而去。
“莫不是風(fēng)聲走漏了嗎?”她顫抖著唇喃喃自問,驚疑不定!翱墒窃趺磿恐牢覀兣c[麒麟”做生意的人,只有老夫人、大掌柜、二掌柜和我……”
其它的就只剩老季伯知道她要下鄉(xiāng)收繭子、雇紡娘,但老季伯是絕對不可能出賣他們的!
“難道是大掌柜?還是二掌柜?”一想到有可能是操持了“漱玉坊”二十幾年的自己人暗地里桶的刀,秋桐震驚難過到想吐。
不,現(xiàn)在不能自亂陣腳,不管怎么說還是得先回溫府稟明老夫人后,再做打算。
一上車后,秋桐雙手緊緊環(huán)抱著自己,好好將事情全盤思前想后。
兩三天前,“吹云坊”才來收走了所有的蠶繭。
換句話說,假如她沒有生病,沒有在鳳公子的宅邸里住下養(yǎng)病,還貪圖享受了那么多天,說不定她就能早“吹云坊”一步,收購走所有的繭子了嗎?
秋桐頓時如遭電極,臉上血色登時褪得干干凈凈。
天哪,的確是她來得太遲……而這一切都是她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