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兩周了,還是沒有曹曉的消息,她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不知在何處落腳。
公司不去了,哪里都不去了,這兩周昴天一直待在家里,曾經(jīng)只有他和她兩個人的家,如今好像都還能嗅到她的香氣,好像都還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只是不能再將她攬入懷里……親上一親。
“乒乒乓乓……”樂萍走進去不知踢倒了多少空酒瓶。
“走開!”窩在角落里的大貓圓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拉長脖子、張開大口,朝不請自來的入侵者咆哮道:“滾!”
他就像一只傷重難治,卻還要拚盡最后一口氣捍衛(wèi)尊嚴(yán)的獸王,就算再虛弱、再茍延殘喘也絕不允許自己軟弱,繳械投降。
“有曉曉的任何消息嗎?”放下餐盒,樂萍不計較地問道,看他一副蓬頭垢面、衣衫邁遢,隨時隨地都要撲咬過來的惡鬼模樣,她這個當(dāng)媽的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沒有!”昴天咬牙切齒地回道,又像是在對自己說,提醒著自己的無能!
曹曉的不在,讓他內(nèi)心的空洞越來越深,再這樣下去,他可能會瘋掉,將活著當(dāng)成煎熬,將冷酷殘忍當(dāng)成解脫,與世界為敵、與所有為敵,戰(zhàn)到死。
彭慧和她那個做假監(jiān)定報告的醫(yī)生表哥,在曹曉走后第二天,就已經(jīng)被昴天驅(qū)逐出境,現(xiàn)在那兩人估計正在穿越中東某戰(zhàn)亂地區(qū)的火線,往亞洲這邊逃回來吧!總之他已把話撂下,那兩人的余生可以耗在大陸、香港、澳門或者廣闊天地中的任何一個角落,除了臺灣,他們想活在、死在哪里都行!
至于昴茂,他暫時不會動他,因為如果曹曉在的話,她不會同意。
看了眼他緊緊捏在手里的手機,樂萍試圖勸慰道:“曉曉會回來的,一定會,為了你,她能夠從澳洲回來,這次也一樣,不管分隔多遠(yuǎn),她愛你的心不會變,所以多少吃一點吧!你也不想讓她一回來,就看到你病慨撅的模樣吧?”
昴天向上揚了揚手里的啤酒,諷刺地笑道:“純麥釀造,這個也是糧食!闭f完便一口氣喝光了瓶里的殘酒,然后將空瓶擲向遠(yuǎn)處。
“你就是這樣對待曉曉費盡心思,才幫你調(diào)養(yǎng)回來的身體?”樂萍?xì)饧钡馈?br />
昴天身子一震,原本警惕的眼神漸漸渙散起來,不斷想起曹曉溫和柔順的樣子,還有她獨創(chuàng)的各種養(yǎng)生菜色、點心還有茶……
她剛來那陣子,他是多么反感和討厭她的介入和管制。
可如今,他想要她來管著自己,都來不及哪!
他扭頭望向流理臺上空的一扇窗外,墨藍(lán)的天空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
一天又一天地過去了,還要這樣過去多久呢?他不愿哭也不會哭,只讓淚水在心里流。
耳朵里似有曹曉體貼的責(zé)備在回蕩,“少爺,你的皮是很厚,可再厚也抵擋不住地板的寒涼知道嗎?快起來,你看地板都被坐臟了,起來讓我把它拖干凈!”
“起來……”卻是樂萍在伸手拽他的胳膊,“夜涼了,心痛不是自我折磨就能夠解除的,起來好好活著,一定要把曉曉找回來!
“我自己可以!”甩開她的手,昴天扶著柜子撐起自己,是的,酒精和自殘都不能讓他忘記失去的痛,這痛本來就比死更強烈!
樂萍趁熱打鐵地將鹽水雞遞了上去,“補充點熱量!
“嗯!彼舆^,大口撕咬,不愿浪費太多時間。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聲音在廚房里僅有的這么點空間回蕩,震耳欲聾。
很快,昴天的聲音取而代之。
樂萍在一旁仔細(xì)聽著,慢慢地舒展了愁眉。
有道上的兄弟終于找到了曹曉,馬上就把地址匯報了過來。
她聽昴天重復(fù)了兩遍,居然是臺灣西南部的一個小山村,曹曉在那里的幼稚院里當(dāng)老師。
一結(jié)束通話,昴天便沖向了門外。
“小心開車!”樂萍追了上去,在廊下囑咐道。
跑車發(fā)出轟轟的吼聲絕塵而去,在公路上迅速掠過,像一道閃電。
駛過整個黑夜,在暖融融的晨曦中,昴天一臉邋遢卻很有精神,踏入了曹曉所在的鄉(xiāng)鎮(zhèn)街道。
不覺將手伸入口袋里捏緊了她留給自己的那封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當(dāng)著她的面,撕了它、燒了它,徹底地抹去它的存在。
這封信的內(nèi)容,其實早已被他熟記于心。
我懷孕了,對不起,我此生最不愿意見到的,就是惹你不高興、不開心,可是沒辦法,這或許就是老天爺對我當(dāng)初離開你的懲罰吧!
我是曹曉,我就是那個悔了婚約的曹曉。
你不愛孩子,我卻偏偏懷了你的孩子,不問自取是謂偷,我再次做了讓你討厭的事,你不會再原諒我了吧!
一定不會!
所以,在親眼見到你的厭棄之前,在親耳聽到你的唾棄之前,在你趕我走之前,我要先一步離開,再次從你身邊逃離,再次從你的人生里退出,再次像沒有根的浮萍一樣,被浪潮沖進一個小角落里,直到死去,死去后一定要化為一株蒲公英,而不是狗尾草,因為那樣我才可以飛去找你……
昴天,我想我是愛慘了你的,否則也不會死心得如此完全,我只當(dāng)從來就沒有過心,也從沒有愛過你,從最初到最后,你我都只是各自的一場夢。
他要毀的,其實是信中的無助、痛苦與絕望!
昴天想要向曹曉保證,在他們共同的未來里,這三種情緒再也不會出現(xiàn)!
電話鈴聲響起第二遍的時候,曹曉正站在凳子上往黑板上涂顏色,她的課在第二節(jié),所以第一節(jié)課的空閑里,她必須找點事情來做,比如把黑板的各個角落都畫上各種顏色,就像那些小孩的圖畫,有限的空間里被填上了無數(shù)的顏色,就像從萬花筒中望出去的世界。
但她的世界里卻是沒有任何顏色的,因為她不再笑,她的臉上不再出現(xiàn)除了呆板以外的任何一種表情。
“小曹老師早啊!”廚房的大嬸抱著一大筐白菜,在經(jīng)過時打招呼道。
“早安。”曹曉頭也不回地繼續(xù)工作,臉上依舊什么表情都沒有。
大嬸反覆看了她幾眼后,終是搖著腦袋走了,她原本打算要替這位新來的小曹老師介紹男朋友的,因為小曹老師讓人一看,就知道是位嚴(yán)重缺愛的老處女啊,身為幼稚園三朝元老的自己,實在不能放著不管,但剛才一看小曹老師那張臉,到嘴邊的話全被嚇回去了!
太陽漸漸爬上了學(xué)校對面的山腰,陽光層層鋪灑在了她的身上,她卻全然不知冷熱,雙手、雙眼仿佛釘子一樣,釘在了眼前的黑板上。
忽然,四周紛紛揚揚地下起了雪,一片、兩片……越來越多的雪花飄落到她的臉上、身上。
臺南也會下雪嗎?
晴天會下雨,晴天也會下雪的嗎?
還是她心里的雪一個不小心跑了出來?
曹曉怔怔地伸出手來接住一片雪,卻是綠瑩瑩、金閃閃的六角雪花。
這雪是暖的,因為吸收了太陽的光芒。
這雪是用螢光紙剪成的,卻比真的雪更讓她開心。
不覺流了淚,不在乎地放任自流……什么時候,心回來了呢?明明早丟在了風(fēng)中……
回來做什么呢?無止境的傷心嗎?
她不禁笑了笑,是自嘲、是無奈、是絕望!
“曹曉,我愛你!”不遠(yuǎn)處,突然響起昴天的聲音。
曹曉慢慢仰起脖子,陽光好刺眼,也好溫暖。
在承載著無數(shù)粉塵顆粒的流光中,她一眼便看到了立于院外小山坡上的昴天,他雙手?jǐn)n成喇叭狀湊在嘴前,不斷地朝她呼喊:“曹曉,嫁給我,我不能沒有你!曹曉,嫁給我,我愛你,所以我也會愛我們的孩子!曹曉,嫁給我,我要一輩子綁著你、鎖著你、疼著你、寵著你、愛著你!”
她望著他,淚水就像斷了線般簌簌滑落,她將干澀的嘴唇咬了又咬,也止不住這喜悅的淚;她將手揪緊了衣襟,也止不住歡蹦亂跳的心……
他竟然找到她了!他竟然愛她,還要愛他們的孩子!
原來是自己低估了他的愛,自己真是太愚蠢了,這個錯犯得都能讓自己死一百次、一千次了!
可是她舍不得,再也舍不得離開他了!
慌忙中,曹曉差點摔下凳子,幸好有黑板擋著,落地時才只是扭了下腳,她就那樣一瘸一拐地朝門外的昴天跑去,哭著、笑著像個瘋子一樣。
門口警衛(wèi)早就看明白了一切,忙將鐵門打開,讓小情人早點團聚。
昴天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將她擁進懷里,失而復(fù)得的快樂教他抱著她順勢轉(zhuǎn)起了圈,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小時候,他原地轉(zhuǎn)圈,她在他身前飛舞,發(fā)出咯咯的笑聲。
還沒等到第二節(jié)課開始,她就已經(jīng)向校長辭職,然后在祝福聲中和他手牽著手離開,她什么都不要,她只要他,有他便是全世界,沒他便是無、是空、是虛。
路上,昴天問她,要不要抱著她走。
曹曉說不用,飄了太久,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
路過那間賣文具的商店時,老板夫婦朝他們笑著說,羨慕他們年輕人的浪漫。
他們異口同聲地回道:“我們才羨慕你們風(fēng)雨同舟已半生!”
在停車場,他撕碎了那封信,她亦放飛了那片紙做成的雪花。
以后,他們的以后,不會再有寒冷、痛苦、孤獨、無助和絕望心死。
他們要鮮明地活著,就像那些小孩子的畫,充滿了色彩、滿溢著希望。
三個月后,曹曉總算說服昴天一起回了昴家老宅。
“小孩滾邊去!”甫一進門,他便朝正準(zhǔn)備撲向曹曉的昴茂,怒喝了這么一嗓子,還真是氣勢不小,立刻嚇得小孩轉(zhuǎn)身逃回到了昴老爺子懷里。
“天……”曹曉扯著他的袖子哄他道:“你也該學(xué)學(xué)怎么和小孩子相處了,不然以后我豈不是要忙死、累死?又要照顧你,又要照顧孩子!
“有傭人。”昴天扯扯嘴角,一提到叫他照顧孩子,他就像是被繩子纏住了手腳一樣,感到不舒服。
“有我、有你就夠了,你和孩子,我只放心由我自己照顧。”她私心滿滿地說著,臉卻不知不覺紅了起來。
他聽了更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再看別人的時候,也就覺得他們個個都是天使了。
“進屋吧,外面有風(fēng)。”樂萍笑咪咪地上前挽住曹曉的胳膊,硬是將人從兒子身邊搶了過來。
“嗯……。 蹦闹軙缘哪_才邁出一步,整個人就被昴天從后面給抱進了懷里。
“對不起啊!老媽!”扣住曹曉掙動的手,昴天扭頭朝樂萍干笑一聲,“這是我媳婦、我老婆、我的命,而且我還有好多話要跟她單獨說說!”
“好!我的好兒子!媽都聽你的!”樂萍立刻回了他一記大白眼。
曹曉不好意思地依偎在他懷里,低聲問道:“干什么?”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闭f著,他已大步流星地往樓上走去。
玄關(guān)外,昴東祥問:“你兒子這又是要唱哪出戲了?”
玄關(guān)里,樂萍回道:“他也是你兒子,你問我,我問誰啊?”
“唉,我是怕他哪根筋又不對了,要玩大的,打擾了我的清靜!标臇|祥拉著昴茂走進客廳,邊嘆氣邊為自己倒茶。
“哈,你年輕的時候還不是一樣?現(xiàn)在倒看不起兒子啦!”說完,樂萍便搶過了他的茶來潤喉,“放心吧,老虎找到了他的專屬馴獸師,從此天下太平啦!”就像當(dāng)年老娘收服了你一樣!她在心里把話補充完畢,然后心滿意足地飲茶、吃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