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在圖書館外等他十分鐘，這年，她在門后等十分鐘。
若答案驚人，白歷行等于宋鈞璨，那么……逝去的十分鐘開啟他們的交情，未來的十分鐘呢？是展望或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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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經(jīng)過桃園后，不再下雨了，陰霾離去，黃昏的太陽從窗口射入金光。
他轉(zhuǎn)頭對她微笑，她扯扯唇角。
“累嗎？要不要睡一會兒？”
小慧搖頭�！坝悬c(diǎn)餓�！�
“買火車便當(dāng)？”鈞璨問。
小慧嫌惡地皺皺眉頭，她痛恨排骨肉，油滋滋的炸肉塊，讓人作惡。
“我?guī)湍愠缘襞殴�。”鈞璨說。
“你……”她驚訝看他。
“我一直都知道。”
至于為什么知道，他不太了解，在敦親睦鄰的訂菜期間，他沒叫過排骨，在他陪她買菜、做飯的日子，他沒考慮過排骨，是潛意識提醒他，她有多偏食，還是殘留的記憶，告訴他，這女孩不好養(yǎng)？
小慧眉頭皺得更緊了，萬一，他真的是歷行，怎么辦？
他的手疊上她的手，輕輕握�！拔也⒉幌雵樐�，我們暫時(shí)忘記點(diǎn)點(diǎn)和希壬好嗎？”
“嗯�！敝皇菚簳r(shí)，她在心底悄聲提醒。
“我看過一本書，里面的句子很有趣�！彼苈斆鳎詴緸樵掝}，容易讓她放松情緒。
“什么句子？”
“不要害怕尚未發(fā)生的事情，你要勇敢相信，那些事，傷害不了你�！�
“句子寫得很好，但是我不同意�！�
“為什么？”
“我是過來人，我受傷了，并且傷得很重�！�
那時(shí)，歷行教她拳擊手的挫折時(shí)間，她隱約知道有事情要發(fā)生了，她問，他不答，然后，她傷了，她的人生全盤改變。
他無言。她的傷是他造成？
她偏頭，對他微笑，他伸手揉揉她的頭發(fā)，攬過她，正式宣布：“從現(xiàn)在起，所有不好的念頭統(tǒng)統(tǒng)丟掉�！�
然后，他們吃了鐵路便當(dāng)，鈞璨吞掉兩塊排骨。然后，他們夜晚抵達(dá)南部，到飯店休息一晚。再然后，他們于隔天清晨回到多年不見的校園。
站在布告欄前，小慧說：“他站在這里嘲笑我，他說，如果我真的很想要第一名，樂意為我放水。我豈是那種想不戰(zhàn)而勝的人？不！我是花木蘭，要親手創(chuàng)造奇跡�！�
鈞璨沒說話，愣愣地伸出食指在布告欄玻璃鏡面上劃圈圈。
心嗆兩下，小慧盯著歷行的招牌動作，他把圈圈畫在她的名字上，嘲弄她的名字太大眾化，偶爾，湊近她耳邊，惡意問：“第一名，好重要？”
歷行暖暖的氣息，暖暖地紅了她的耳垂。
心嗆未止，鈞璨突然靠近，無意間，唇貼上她的耳際，噴出暖烘烘氣息�！拔襾磉^這里�！�
小慧推開鈞璨，下意識掩起右耳，那潮紅，開始從耳根子往上竄了吧！
驀地，他抓起她的手，大步跑向女廁所，她來不及發(fā)出抗議聲，他先說話。
“這里不種花了？我還以為有黃金葛�！扁x璨口氣沮喪。
小慧臉色驟變，手微微發(fā)抖。
是的，她曾對歷行說：“女廁里的黃金葛，顏色鮮嫩得好漂亮，和外面看到的不一樣。”
歷行竟在課后潛入女廁，割下兩截黃金葛，花了兩個月時(shí)間，在花盆里養(yǎng)得茂茂盛盛送她。
后來，她才知道，那品種叫太陽黃金葛。
“我們?nèi)D書館繞繞�！毙』壅f。
鈞璨沒反對，初識小慧時(shí)的熟悉感在這里重現(xiàn)，他摸不著邊，然眼前的一樹一花、一磚一瓦，似乎曾經(jīng)存在于他的生命中間。
“我和歷行常在這棵樹下斗嘴。”她碰碰樹干，樹長高長壯，粗粗的樹皮刻劃歲月痕跡。
“你要他離你遠(yuǎn)一點(diǎn)？你不要同學(xué)知道你們的交情很好？”下意識地，他說了連自己都不知道的話。
“我想，生病那天，我說過不少話�！毙』蹖擂谓忉尅�
他沒反駁，但若有所思。
走到圖書館前，甫靠近紅色的磚墻，鈞璨出口的句子，嚇著了小慧。
他說：“你該多想想自己要什么，別盲目跟著別人追求，因?yàn)槟愕奈磥聿粫蛣e人相同�！�
她沒答，他繼續(xù)往下說。
“你生氣的樣子很美麗，像盛開的圣誕紅，紅得讓人驚艷，惹火你是我最大的娛樂和興趣。你說：‘我以班長的身分要求你，把考卷寫滿。’你要推薦我當(dāng)服務(wù)股長，你用上圖書館的時(shí)間來威脅我……我真的來過這里，對不對？我是白歷行，對不對？”
好吧！這次他真的成功嚇到她了，推開鈞璨，她跑得又急又快，迅速腳步踩出一個個不規(guī)則的叉叉。
叉、錯、叉、錯，他的推論全屬錯誤，他不是歷行，他們從未共同擁有曾經(jīng)……她在心底不斷否定。
“我記不得過去，但我相信點(diǎn)點(diǎn)、外公外婆對我說的每句話，我相信自己從未來過臺灣，相信自己在美國土生土長�！彼鸾小�
他在她身后追，飛掠的環(huán)境在他腦中奔馳，熟悉寸寸加劇，他來過這里，每跑一步，他更添確定。
“點(diǎn)點(diǎn)不會說謊，你別為了捏造答案胡亂猜測�！彼业揭粋�薄弱理由反對他。
他不停腳，跨開長腿，在校門前將她攔下。
鈞璨抓住她的肩膀，問：“點(diǎn)點(diǎn)不說謊，便證明我說謊？你要用這種推論方式嗎？行！希壬不說謊，所以他說你們不只是交往，而是深深熱愛對方，這是真的？”
她愣住，說不上話。
“懷疑了？沒錯，希壬是這樣對我說的，所以我輾轉(zhuǎn)難安、心緒不寧，我每天都問自己，為什么這句話會讓我尖叫？”
小慧仰高下巴，不教淚水淌下。
“相信我，我也紛亂，我也摸不著頭緒、厘不清自己，我怎會對這里的每樣事物都感到熟稔？為什么那些我沒有印象的事跡，一件件沖出我嘴里？我發(fā)誓，你生病那天，真的沒有說那么多�！�
“你相信大自然是被北極熊破壞而不是人類？你相信小雞好樂意飛進(jìn)麥當(dāng)勞里，變成香噴噴的炸雞滿足我們的腹欲？”荒謬！從她答應(yīng)陪他到這里，就是一場大荒謬。
“在沒有天文學(xué)家之前，人們相信宇宙以地球?yàn)橹行�；在沒有太空人之前，中國人認(rèn)定嫦娥在月球里哭泣；沒有比爾蓋茲推翻定律，電腦還是和足球場一樣大；沒有醫(yī)學(xué)的進(jìn)步和努力，我根本無法站在這里。
我以為你會相信我、支持我�？赡阋晃斗穸�，連基礎(chǔ)的信任都不給。小慧……我真的真的感到不可思議，我真的相信自己就是白歷行�！�
她傻了又傻。
須臾，她問：“如果……如果你是歷行，學(xué)校附近有一家吃到飽的冰苫，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可是我很想吃草莓冰。”他沮喪搖頭，該死的，要是他能記起吃到飽的冰店多好。
草莓冰？他胡謅的吧！是瞎貓碰上死老鼠？
歷行愛吃草莓冰，卻覺得男生點(diǎn)這種冰太女性化，常要她幫忙買，然后帶回家慢慢享用。他從沒進(jìn)入那家冰店，從未占過老板“吃到飽”的便宜。
“我在哪里替你買參考書？”一試再試，她相信科學(xué)，不相信巧合會一再發(fā)生。
“我不知道，我不寫那種東西�！钡诙䝼�不知道，鈞璨相信自己輸?shù)魞煞帧?br />
但鈞璨沮喪時(shí)，小慧再度心驚。他沒說錯，歷行從不寫參考書，她買下，到最后，還是由她負(fù)責(zé)寫完。
仍是瞎蒙？
“你知道歷行的家往哪個方向？”她越問越不確定了。
“不知道，請帶我去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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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慧和鈞璨站在白家門口，從鏤花大門往里瞧。
十年，花園里，歷行種下的桂花長得比人高，芒果結(jié)實(shí)累累，一年一年，無人理會的果實(shí)在母株旁邊發(fā)芽、成長。
“魚池里有兩條肥到不行的大鯉魚�！扁x璨說。
不否認(rèn)了，她再不能自欺欺人。
“我沒鑰匙，不能帶你進(jìn)去印證。”
鈞璨蹲下身，手伸進(jìn)門后花盆，費(fèi)了大勁力才將盆栽挪開一點(diǎn)點(diǎn)，這動作讓小慧啞口。
她怎忘記，平日總有人為鈞璨等門，但他仍習(xí)慣把鑰匙藏在花盆下面，他說，這叫以備不時(shí)之需。他，是個謹(jǐn)慎的男生。
鈞璨像挖到法老王的寶藏般，樂不可支，再次，他證明，他不是大放厥詞。炫耀似地?fù)u搖手中鑰匙，插到鑰匙孔里，試幾次，他才將生銹的鍛門打開。
“走吧！”
答案要出籠了，鈞璨拉起小慧，壓下胸口的蠢蠢欲動，邁開大步往屋里走。
進(jìn)門，鈞璨受到電擊似地，踉蹌。
“鈞璨……”小慧低喚，為他的凝重憂心忡忡。
他環(huán)視周遭，牛皮沙發(fā)、壁爐、貝殼餐桌……窗臺邊的小花盆里，原本種了圣誕紅是不是？
驀地，塵封場景一幕幕躍上，他喘息、他激昂，那些似曾相似的過去重回身上。
想起來了！他全想起來了！
他激動地搭上小慧肩膀，不詢問，是陳述：“在這里，你煮咖啡，搭配我母親做的手工餅干，你指指窗外的長春藤，說要把這段光陰取名為‘長春藤的下午’�！�
小慧點(diǎn)頭，對對對，這是“長春藤的下午”的由來。
兩分興奮、五分激昂，他匆匆?guī)M(jìn)廚房，指著爐子說：“在這里，我第一次做菜，是替你煮泡面，你說味道很精采�！�
是啊、是�。∷呐菝胬镉械�、有蛋殼和青菜，還有兩顆外熱內(nèi)冰、未解凍完畢的大貢丸。
他們手牽手跑上樓，進(jìn)入“歷行”房間。雙人床、大書桌，擺設(shè)和多年前同模樣，只是窗簾破了、風(fēng)鈐斷線、厚厚的灰塵布滿柜子，他打開衣柜，抽出藍(lán)色外套。
“你很喜歡這件�！�
“我常借穿�！毙』鄞贿^氣。
“你不平衡，你在書桌前用功念書，卻考不贏躺在床上、愛念不念的我。”抓起桌上的原子筆，鈞璨興奮說。
“你讓我懷疑爺爺?shù)呐袛嗔�，也許我不是星宿，你才是下凡的文曲星。”
還需要更多證明？不必了，他可以篤定，自己就是白歷行。
“來！”他牽她跪到地板，從床底下摸出紙盒。
“里面有什么？”小慧問，這盒子她沒見過。
下意識地，他說出讓自己也讓小慧震驚的字眼：“你！”
四眼互望，空氣僵住，鈞璨壓在盒面上的手抖著。
“要打開嗎？”小慧問。
“嗯�！彼V定點(diǎn)頭，掀開盒蓋。
潘朵拉的盒子打開，將他塵封的記憶，一一送上來。
許多舊照片，黑白彩色統(tǒng)統(tǒng)有，小慧在圣誕紅前，她氣得雙眼冒火的容顏、小慧在客廳品嘗咖啡的甜美、小慧在圖書館里，專注的眼神……小慧、小慧，無數(shù)個游潁慧。
放下盒子，他深吸氣，那暢快，不僅僅是找到記憶。
張開手，他說：“小慧，我回來了！”
她哭了，淚水滴在照片上，男孩回到屬于她的夏季。
手撫上他的臉，不一樣的臉，一樣的溫柔，歷行……他是歷行，千真萬確的白歷行��！記憶或許不在，但愛情深埋。
“你遲到了，老師說你只請假十天�！痹兕櫜坏檬裁戳�，她放聲大哭。
“對不起，我錯過大考，錯過我們的約定�！扁x璨說。
“我替你謄了滿滿的重點(diǎn)考題，你沒回來，我失了心�！蓖度胨麘阎�，她摟他緊緊。
“對不起�！北ё∷纳眢w，好開心。
“你應(yīng)該保重自己，不應(yīng)該讓我擔(dān)心�！彼袧M腹牢騷，存了許多年。
“對不起�！睕]關(guān)系，他愿意提供胸懷，讓她發(fā)泄。
“你……真的真的真的對不起我……”
“我知道，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