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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理寺CSI手扎(上) 第9章(1)

  在終于走出山洞的那一刻,一夜未睡仍氣定神閑目光炯炯的李衡最后問了馬藤至為關(guān)鍵的一句話——

  “村民追殺誤入村中的生人,不會僅僅只是為了掩蓋他們活埋了那兩姊妹的真相,他們……你們還隱瞞了什么?”

  馬藤聞言驚惶失色,魁梧的身子微微一晃。

  李衡沒有看他,而是回身自然而然地輕扶著正跨過地上高高低低巖石的曹照照,目光溫柔專注地盯著她腳下的每一步,語氣淺淡!啊炔挥眉敝卮鹞,待你想仔細(xì)、想明白了,再說。”

  馬藤驚疑不定、失魂落魄地跟在他們后頭走著,腳步虛浮,幾度踉蹌。

  天方露出魚肚白……

  曹照照站在高處,看著山腳下籠罩在清晨霧靄中隱隱若現(xiàn)的小湯村聚落,彷佛像是古畫卷軸上遺世獨立、飄逸于紅塵之外的山野村居。

  可誰會知道,它其實是活生生的一部陰森恐怖片呢?

  她瑟縮了一下,下意識挨近了身邊高大優(yōu)雅肅穆的男人——

  幸好,正氣凜凜、百邪不侵的李寺卿大人在這個時候特別好用!

  “嗯?”英俊肅然的大理寺第一高官低首,微露惑色。

  “大人,您應(yīng)該是屬狴犴的吧?”

  “狴犴?”

  “嗯嗯,”她圓圓眼眸透著深切的崇拜之色!皞髡f狴犴急公好義、明辨是非、秉公而斷,獄門和官衙上頭都習(xí)慣‘趴’兩只在上頭做標(biāo)志……下官覺得特別像您!

  李衡無言以對,半晌后忽然悠悠開口,“獬豸!

  “欸?”

  “似麒麟、目有神、額獨角,稱法獸,本官生肖獬豸!彼従徴f完,似笑非笑!岸,定然是肖貍奴,還是最喜追自己尾巴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那種!

  ……大人您也學(xué)壞了。

  看著小女郎一臉摸摸鼻子認(rèn)栽的模樣,李衡藏住嘴角的笑意,不忘叮嚀,“仔細(xì)腳下!

  “謝謝大人,知道了!彼絿。

  馬藤看著這兩位彷佛一切公事公辦卻又異常默契,隱隱透著親昵的“大人”,心下暗暗揣度起他倆的關(guān)系,可也沒那么大的膽子問出口。

  再偷偷瞥眼看其余三人,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淡定模樣。

  直到眾人下了山,越來越靠近小湯村,正胡思亂想的馬藤驀然停下腳步,滿臉矛盾旁徨,忐忑不安。

  “事,是捂不住的!崩詈獾统恋馈

  馬藤咬了咬牙,再抬起腳步時,整個人像是瞬間頹唐衰老了好幾歲。

  李衡并未催促逼迫,他只從容爾雅地踩過一地赭紅色碎石泥濘,昨夜大雨和晨間露水濕了袍角,沾了靴面。

  可沾在烏皮六合胡靴面上的除了水漬雨露,還有隱隱細(xì)碎的黑色粉末。

  他腳步一頓,目光掃過滿山遍野、生長茂盛得過分的紫紅色銅草花,眸光低垂,掩住了一絲冷光,負(fù)在身后的手悄悄做了個手勢。

  雪飛悄然掠影護(hù)衛(wèi)在前,炎海和清涼立時隨扈在后,巧妙地呈看似松散卻是最嚴(yán)謹(jǐn)之勢,預(yù)防著四面八方任何可能的突襲刺殺。

  “待此事過,你和犢兒若想遷籍落腳長安,我可以安排!崩詈馔蝗晦D(zhuǎn)頭向馬藤道。

  “大人……”馬藤虎軀一震,滿眼不敢置信的驚喜。

  隨手就施了個大恩的寺卿大人神態(tài)自若,側(cè)首道:“先帶我等前去看那兩姊妹遭活埋殉葬之墳!

  “喏!

  “能否繞路避開村民?”

  “大人放心!瘪R藤當(dāng)年在河?xùn)|道便是斥候出身,在小湯村又是熟知山脈地形的獵戶,藝高人膽大,甚至比小湯村世代而居的大多數(shù)村民還要清楚哪兒可抄捷徑。

  小湯村世代葬地位于漫天遮蔽樹林中,幽暗陰冷,密密麻麻新舊石頭墓碑錯落,枯樹枝椏上停著一片黑色烏鴉,微歪著頭,也不怕人,綠光幽幽盯著不放……

  曹照照腳底直竄上寒氣來,腦中閃過了熟悉凄美陰森的曲子——

  明月吐光,陰風(fēng)吹柳巷,是女鬼覓愛郎,

  誰人愿愛,凄厲鬼新娘,陪伴女鬼,深宵偷拜月光。

  明月吐光,冤鬼風(fēng)里蕩,夜更深霧更寒,

  游魂踏遍,幽靜路上,尋覓替身,陰風(fēng)吹冷月光。

  她的眼光,她的眼光,好似好似星星發(fā)光,

  睇見,睇見,睇見,睇見,心慌慌……

  天際朗月也不愿看,天際朗月也不愿看……

  嗷嗚好恐怖啊啊啊啊啊!

  她下意識揪住了李衡的袖子,縮在了他高大背后。

  李衡不知道她已經(jīng)聯(lián)想到了著名僵尸片里的情景,但見平時參與驗尸時面不改色還能侃侃而談的曹照照難得縮得跟小鵪鶉似的,不禁心下一軟,輕聲道——

  “不怕!

  她深呼吸,鼓起勇氣,抬頭望著他干巴巴笑了笑。“咳,不怕,就是覺得有點瘮人,不過現(xiàn)在好多了!

  有他的陽氣在嘛……

  “她們葬在這里,就在這株老槐樹旁。”馬藤低低開口,指著一個微微凸起的土丘,上頭已經(jīng)長滿了野草,還被枯黃落葉鋪了厚厚的一層,若不仔細(xì)看誰也不會知道這根本沒有立墓碑的土丘底下,埋著兩個無辜悲慘的受害者。

  曹照照盯著那土丘,忽然問:“紅衣僵尸傳聞出現(xiàn)時,村里就沒有人來挖墳,確認(rèn)尸體還在不在嗎?”

  李衡側(cè)首看著她,不由微笑。

  “挖、挖墳?”馬藤面色發(fā)白,斷然道:“怎能挖墳?”

  古人對亡者墳塋敬畏恐懼甚深,挖墳開棺起尸這樣的事兒對他們來說是非常忌諱的。

  曹照照忍不住諷刺輕哼,“不能挖死人墳,就可以埋活人了?”

  小湯村民的腦回路也實在是非尋常人了。

  馬藤羞慚地低下了頭。

  他雖不是兇手,卻也絕不無辜。

  “如果挖開了墳,確認(rèn)了兩姊妹尸首仍在里頭,那么至少有一半的機(jī)率可證實紅衣僵尸之事是有人裝神弄鬼!崩詈饪戳搜缀:脱╋w一眼。“——開墳!”

  “喏!”

  炎海和雪飛拱手領(lǐng)命,清涼則是老練地自懷中掏取出一截降真香,用火折子點燃了,恭敬繞了三圈,降真香據(jù)傳能辟一切惡氣不祥,且靈通三界。

  混合著淡淡玫瑰和檀香的奇異幽香自降真木燃燒處飄散了開來,不知不覺間,眾人心自然而然靜了下來。

  曹照照雙手合十,心中暗誦了句“阿彌陀佛”。

  事實證明大內(nèi)高手挖起墳來也是很厲害的,頗有當(dāng)年曹操摸金校尉的風(fēng)采……咳。

  炎海和雪飛小心謹(jǐn)慎地自外緣開挖,就是為著能完好無缺地保全尸骨。

  馬藤看著他們開挖,心頭滋味復(fù)雜至極,既有愧疚又有惶然,也不知該暗自祈禱兩姊妹尸骨仍在墓坑中為好,還是期待墓坑中空無一物為好?

  枝葉雜草和泥土漸漸堆得兩邊高,坑越來越大,忽地一抹暗沉黑紅露了出來……

  眾人心一凜,雪飛和炎海也更加放緩了動作,就地取材地折下了帶葉的樹枝,慢慢將上頭的泥土撥掃開來。

  曹照照有點手癢,這時候分外想念自己放在馬車上那套仵作尸檢的工具了,里頭小鑿子小毛刷都有呢!

  兩具身裹破爛紅衣布條的白骨暴露了出來。

  馬藤面色蒼白。

  曹照照熟練地上前,一一將那破破爛爛紅得發(fā)黑的布條和破敗骯臟得看不出原色的鞋子,從白骨身上分離開來。

  十八世紀(jì)的瑞典科學(xué)家Carl  Linnaeus曾在一七六七年表示“三只蒼蠅就能像獅子一樣迅速地吃掉一具馬尸”。

  在沒有食腐動物的前提下,蛆蟲應(yīng)該是最為專業(yè)的清場專家,食用腐肉,產(chǎn)下蟲卵,再進(jìn)化,周而復(fù)始……

  兩具尸體埋得深,蟲蟻嚙咬加上自然腐化,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被林中的肉食性動物刨食,便保留了白骨的完整性。

  ……尸體會說話,骨頭亦如是。

  她眸光悲憫。

  李衡蹲下來,取出一方帕子,隔著帕子動作輕柔地緩緩檢查著尸骨,而后自懷中掏出一個鹿皮囊,取出一團(tuán)新棉,自頭骨不斷擦拭而下……

  新棉在后枕骨勾住了絲。

  他動作一頓,黑眸微瞇,而后詳細(xì)查檢該處,隨后繼續(xù)直到腳骨。

  另一具尸骨也同之。

  “死者甲女,年十六歲上下,六尺二寸,后枕骨有損,疑為受薄刃之類器物擊后腦,器物未深入骨,無明顯破裂,當(dāng)為失血而亡!彼统恋,眼神深幽,“死者乙女,亦年約十六,六尺五寸,舌骨破裂,死因疑為受巨力掐致死。”

  馬藤一震。

  “你說她們是被活埋的?”李衡目光清冷凌厲地盯著他!笆悄阌H眼所見?”

  “回大人,非我親眼所見,”馬藤神情頹然而痛楚!翱晌覅s是親耳所聽……她倆的哭喊求饒慘叫聲傳出老遠(yuǎn),隔了多年,猶然在耳!

  “兩名死者,曾懷有身孕!辈苷照盏皖^檢視兩名女性尸骨的骨盆,看清楚后,心不由重重一沉……

  “什么?!”馬藤大吃一驚。

  李衡敏銳眼神一凝。

  “女性骨盆較男性來得淺卻寬廣,便是為了能夠孕育胎兒承載重量,在懷孕的過程中,骨盆韌帶會開始松弛,使恥骨聯(lián)合的地方能夠微微分離,讓骨盆腔可以向外擴(kuò)張!辈苷照照J(rèn)真解說。

  雖然她是急診室的外科護(hù)理師,不是婦產(chǎn)?频,可該具備的醫(yī)學(xué)知識都有,尤其這本就是最淺顯的。

  幾個男人不約而同望向她,神情越發(fā)嚴(yán)肅了。

  她心情沉重地道:“女子分娩時,會在骨面留下永久的凹痕,稱之為分娩瘢痕,但兩名死者恥骨面上并未有分娩瘢痕和分娩溝,證明胎兒并未足月分娩,恐怕是懷孕中期就……不在了!

  這個不在,究竟是被剖腹取胎?還是流產(chǎn)?

  眾人均面露不忍,眼神黯然。

  李衡銳利目光落在那坑底的泥土上,突道:“再仔細(xì)清查,泥間有無胎兒尸骨!

  “喏!”

  幾個人分工合作,精細(xì)地篩過每一寸泥土……

  他們屏氣凝神,陰冷濕寒的天氣下依然隱隱透汗。

  直到篩完最后一捧土,依然不見稚嫩小巧細(xì)碎的尸骨……幾人神色復(fù)雜,也不知該惋惜還是釋然。

  但無須親眼見到可憐無辜的小生命殞落,心底也多少好受些。

  “兩名死者,生前可是遭辱有孕?”李衡冷冷注視著馬藤。

  馬藤瞪大了眼。

  “小湯村就無相關(guān)的風(fēng)聲傳出?獨孤老漢臨走前也未曾和你透露半分?他們?nèi)死先,如若受辱之時不敢反抗,可倆姊妹被殉葬逼死,獨孤老漢再也沒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他語氣中就無半點憤怒仇怨之意?”

  馬藤被問得連連潰敗,魁梧的身軀像是瞬間精氣神被抽空了大半般,頹喪灰敗蒼老地跪跌在地。

  “我……我沒想到他們真的……畜生……真真是畜生……”

  就在此時,一個驚恐尖銳的稚嫩嗓音響起——

  “阿爺!”

  李衡眸光一閃。

  雪飛和炎海、清涼下一瞬將李衡和曹照照護(hù)在圈中,軟劍在手,神色淡定。

  曹照照還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可等看清楚了眼前一幕后,霎時心臟急速狂跳了起來。

  ——他們被甕中捉鱉了嗎?

  晦暗的林木間陸陸續(xù)續(xù)走出了大批手持著柴刀、斧頭的粗蠻漢子……或高或矮,或老人或壯年,黑壓壓一片如遠(yuǎn)方危險不祥的烏云般漸漸逼近而來。

  而小犢兒,就在其中領(lǐng)頭的男人手中。

  “犢兒?”馬藤驚慌失色,情急怒吼!啊獎e傷我孩兒!”

  小犢兒在那臉色兇狠難看的男人手中,嚇得想哭,可又死死忍著!鞍敗、我不是故意沒躲好的……”

  他不想那仙人似的郎君和給他糖吃的好心女郎也被村里的叔叔伯伯害了,可是、可是……他自己也害怕得很。

  小犢兒知道小湯村的叔伯們平常樂呵呵看著像是極好相處,可只要有外人誤入了小湯村,叔伯們就會變了個人似的……讓人發(fā)怵。

  尤其在紅衣僵尸出現(xiàn)過后,村子里的人都越來越古古怪怪的,他問過阿爺,可阿爺卻是猛然捂住他的嘴,神色嚴(yán)厲地警告他不準(zhǔn)多問。

  而此時此刻,被熟悉的湯渤阿叔勒得好疼好疼時,小犢兒終于隱隱約約明白了阿爺當(dāng)時眼神為何恐懼了——

  “哇……阿爺我怕……嗚嗚嗚……”

  “阿渤,你放了我兒子,有事沖我來!”馬藤目眥欲裂。“犢兒什么都不知道,他是無辜的!

  “你是不是忘了,那年之后,小湯村就再也不允外人入村?”為首的兇狠壯漢湯渤目光陰戾如狼!啊R藤,你昨夜選擇背叛小湯村起,就該知道后果了。”

  馬藤焦灼地看著被湯渤抓在手里的兒子,嗓音顫抖了起來。“我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我違反了村子里的忌諱,我自己領(lǐng)罪……和犢兒無關(guān),你放了他,我這條命給你!”

  “太遲了!睖晨粗R藤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澳銈兘裉煺l也別想走……小湯村歷代祖先都在這兒,你們,就永遠(yuǎn)留在這兒向先祖?zhèn)冑r罪吧!”

  “向先祖?zhèn)冑r罪!”

  “受死吧!”

  “叛村者死!”

  村民狂暴鼓噪了起來,發(fā)紅的雙眼充斥著血絲,手中的鐵器鋤頭利刃危險地?fù)P起,眼看著就要沖殺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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