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姐,路上危險,快回來!”謝深樂才要走到路上幫她擋車,她人就往回跑,還來不及松一口氣,加油站內(nèi)突然沖出一輛失控的小貨車,猝不及防往她撞過來——
方嘉儀嚇得一時間邁不動腳,只能傻愣愣地瞪大雙眼,看著小貨車離她越來越近,司機見到路上有人,急忙轉(zhuǎn)方向盤卻已經(jīng)來不及。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護頭閉上眼。
謝深樂伸出手想把方嘉儀拉回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高喊了一聲后被撞倒在地,長發(fā)凌亂披散,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沒多久,鮮紅的血液自她身下緩緩淌出,映紅了謝深樂的雙眼。
“方小姐!”謝深樂沖到她身邊,血液漫到了他的腳邊!胺叫〗悖懵牭靡娢艺f話嗎?方小姐?嘉嘉?嘉嘉!”
他雙手顫抖地拿出手機,撥通緊急電話。
四肢無力,骨頭像被抽出來似的,全身軟綿綿的。
方嘉儀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除了意識之外,沒有一項是她能控制的事情,思緒也紊亂得很,像紛飛的棉絮,越想抓就越不可及。
回想前景,腦中最后一幕所停留的畫面是朝她疾駛而來的小貨車,貨車司機驚恐害怕的表情不亞于她面對沖擊時的無望與震撼。
她躲不掉?墒浅隽塑嚨湥瑸槭裁礇]有痛的感覺?
方嘉儀如墜冰窖。她不會癱瘓了吧?!
萬一她成了植物人……
不!不會的!方嘉儀不敢再想,努力地想睜開眼睛,移動四肢。
她不信她會癱瘓,她不想成為家里的負擔!弟弟還沒結(jié)婚,若是家里有個需要長期照護的姊姊,誰還會愿意把女兒嫁過來!
她沒有癱瘓!
“嘩——”方嘉儀費盡心力總算坐了起來,嚇過頭的她不住地大口喘息,像從夢魘中驚醒過來似的。
她將雙手舉到眼前,握了握,行動自如的手指讓她松了口氣,可開心不過兩秒,她又嚇傻了……因為她離天花板很近,非常非常的近,只要她雙手舉高就能抵到天花板。
這不可能呀!
方嘉儀朝下一看,真的很想當場昏回去——她居然飄在半空中?!
“難道我死了嗎?”方嘉儀心里一片寒涼,眼神空洞地瞪著雙手。
這結(jié)果不就比癱瘓好那么一點點而已嗎?轉(zhuǎn)眼間就莫名其妙死了,老天爺跟她開什么玩笑?她死了?死了?!
她還有好多事沒做,她還沒跟建邦結(jié)婚,還沒有跟朋友合開民宿和餐廳,還有爸爸、媽媽,接到她的死訊不知道會有多難過,這世間最痛的事,其中一件莫過于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為什么?為什么!
她想哭卻掉不出眼淚,連眼淚都成了奢侈的東西了嗎?方嘉儀心灰意冷地推了推天花板,果然穿過去了。
悲傷、震驚、痛苦堵得她十分難受,她抱頭忍了許久,最后受不了放聲干嚎。
“啊啊啊——為什么這種事會發(fā)生在我身上……為什么……”深深的無力感侵蝕著她已然脆弱的神經(jīng),不曉得在空中呆滯了多久,她才慢慢回過神來,勉強能思考了!盀槭裁礇]人來收我?”
傳說中的牛頭馬面呢?不然也來個鬼差呀。
方嘉儀定神觀察底下的情況。這里是醫(yī)院,看來她的尸身應該送到太平間了。既然陰間使者還沒有來捉她,應該還來得及看自己最后一眼吧?不知道有沒有還陽的機會?
這種感覺好詭異,她完全無法形容,如果可以,她一輩子都不想感受到這種空落落又絕望無力的經(jīng)驗。
更慘的是,她沒辦法著陸就算了,還沒辦法前進,只能飄在半空中定點不動。
有哪只鬼當?shù)孟袼@樣窩囊呀?
“下去!給我下去!動呀——動一下會死呀!”方嘉儀氣不打一處來,憤憤地揮著拳頭,又叫又哭嚎的,像個瘋子。
事實上,她確實離發(fā)瘋不遠了。
方嘉儀累了。“我只是想下去。”
然后她就飄下來了。
“……”是怎樣,連死了都不放過她嗎?
方嘉儀更累了,而且還是心累,所以她現(xiàn)在要聲控自己就對了?
“我要前進。”
然后她真的前進了。
這種無語問蒼天的感覺都不知道要跟誰計較了?就當她在玩4D虛擬網(wǎng)路游戲吧。如果連她的死亡都是一場游戲,能讀檔重來該有多好?
方嘉儀失魂落魄地找尋醫(yī)院的太平間,這處讓人害怕的地方基本上少有指標,按照常理判斷,在地下室的機率最高。
她順著樓梯,兩眼無神,像片膜似的一層一層地飄下去,突然熟悉的聲音穿耳而來,她愕然停住,想再聽個仔細。
這聲音很像她的媽媽,這讓方嘉儀莫名地涌起一絲希望,就當是碰碰運氣吧,反正最糟不過如此,便轉(zhuǎn)而向聲音來源處移動。
這層樓是醫(yī)院的手術(shù)室,不少家屬在外等候,神色焦急的有,木然的也有,氣氛十分低迷。方嘉儀一進來就感到非常難受,這里的負面情緒太高了,對她影響很大,她的身體有受到壓縮的不適感。
到底該不該為自己感到開心呢?方嘉儀咧嘴,但是笑不出來。
她環(huán)視著等候手術(shù)結(jié)果的家屬們,真的在某處柱子后方發(fā)現(xiàn)臉色慘白的雙親。
“爸、媽!”方嘉儀飄到兩老前方,滿腹委屈讓她好想哭,可惜她僅能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喊他們,可是喊得再大聲他們都聽不見,這讓她更難過,喊得更大聲!鞍帧,我在這里,我在這里啦!媽——”
為什么她會變成這樣?方嘉儀抱頭低喊。方爸爸聽不見,不斷在原地徘徊,方媽媽則是小聲念著佛號,希望老天爺能眷顧她的女兒。
“叔叔、阿姨!敝x深樂自電梯處走了過來,手上提著飲料店的塑膠袋,恭敬地遞給他們。“我買了熱桔茶,你們喝一點吧!
“謝謝!狈綃寢尳舆^桔茶,不動聲色地打量把另一杯桔茶遞給方爸爸的謝深樂,勉強扯出笑容問:“你幫了我們這么多忙,都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謝深樂!彼屏讼卵坨R,微微低下頭。“我是嘉嘉的朋友,阿姨叫我深樂就好!
方媽媽點了點頭,沒有異樣,倒是飄在一旁的方嘉儀一度接不上線。
她什么時候跟謝深樂是朋友?還熟到叫她嘉嘉的程度?難不成小貨車這么一撞,把他們兩人撞成姊妹淘了嗎?
是她被撞成好兄弟了吧?
很好,她還能苦中作樂。
“你說嘉嘉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她很乖很聽話的,老天爺怎么會讓她遇上這種事呢?”方媽媽會知道女兒出事就是接到謝深樂的電話,起初還以為是惡作劇,連掛了兩通,最后是警察通知他們兩老才知道事情相當嚴重。
方媽媽一到醫(yī)院,看見謝深樂身上沾了不少血,差點哭昏過去,方爸爸怕影響到急診室緊急救護的程序,就帶她到醫(yī)院外,忍著自身的擔憂及悲痛安慰她,等她情緒穩(wěn)定下來,回到急診室時,護理師就來通知他們要將女兒轉(zhuǎn)到骨科,請他們簽手術(shù)及麻醉同意書。
方媽媽手抖得厲害,筆根本拿不穩(wěn)。方爸爸練了幾十年的書法,第一次寫字歪歪斜斜,難登大雅之堂。
謝深樂在方家父母趕到后,就隨員警回到現(xiàn)場說明并作筆錄,跑完流程后,還買了兩杯熱桔茶回來。
方嘉儀進開刀房快一個小時了,手術(shù)還沒結(jié)束。
“阿姨,你別難過,嘉嘉不會有事的,她向來堅強,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敝x深樂坐在方媽媽旁邊,側(cè)身安慰她,見她眼眶泛紅,似乎又要哭了,連忙從口袋取出面紙,一看就知道是新買的。
看不出來謝深樂這么貼心,果然人不可貌相呀。
方嘉儀在旁偷偷地打量他,綜合這兩次倉促見面的心得,謝深樂這人比較會應付長輩,難怪跟同齡人沒什么話說。
過了一會兒,方嘉儀如夢初醒,不可思議地低喃。“什么叫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沒死?”她轉(zhuǎn)頭查找墻上電子螢幕中顯示的開刀房訊息,在看見自己名字的時候高興到快哭出來,原來她還活著,只是靈魂出竅而已?
老天保佑!
她看了下開刀房編號,想接近自己的身體以便找出回到軀體內(nèi)的方法,晃晃悠悠地飄進開刀房,不到五分鐘便臉色慘白地飄了出來。
要不是手術(shù)臺掛的是她的名字,她真的認不出那個腫得跟豬頭一樣的人是自己!不僅頭發(fā)被剃光,更別提血腥的手術(shù)過程。
開放性骨折……她根本沒勇氣注視骨頭穿出來的傷處。
現(xiàn)在回到身體里去應該很痛吧?容她再逃避一陣子,至少等傷處縫合固定好再說。
方嘉儀飄回等待區(qū),陳建邦這時才姍姍來遲,巧的是他跟她的閨蜜李玉旻一起出現(xiàn)。
她發(fā)現(xiàn)謝深樂在看到陳建邦的時候,眼神閃過一絲不悅,看到李玉旻時,變成了錯愕,還有幾絲猜忌。
這讓方嘉儀愣怔了下。
“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謝深樂質(zhì)問陳建邦,視線有意無意地投射到他身后的李玉旻身上,這讓陳建邦原本就不好看的臉色又蒙上了一層灰。
“我工作忙,好不容易才結(jié)束手邊的事趕過來,別說得好像我不擔心嘉儀一樣!标惤ò铍p手插兜,睨視謝深樂!暗故悄悖阍趺磿谶@里?衣服上還都是血跡?”
“嘉嘉出事的時候,我在她旁邊!敝x深樂淡然回覆,完全不受他影響,要不是謝深樂看起來沒有西裝筆挺的陳建邦來得有氣勢,還以為他們兩人在爭正牌地位。
方嘉儀看了下陳建邦,再看了下謝深樂,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的舉動,倒是李玉旻跟她做了一樣的動作,眼里盡是對謝深樂的打量。
以好友評論男人的眼光,八成只有一個字:土。
陳建邦覺得有朵綠云罩頂,口氣更是惡劣起來!凹渭危磕闶裁磿r候跟嘉儀這么熟了?為什么你會跟她在一起?何時背著我聯(lián)絡上的?”
“我和嘉嘉在超商偶遇,她正拿著你的床罩要去送洗。”謝深樂指責的眼神相當明顯。方嘉儀是什么樣的人他還不了解嗎?幸好她沒聽見,不然會有多心寒?“按照你的邏輯,我是不是可以合理推斷你跟這位小姐有不可告人的關(guān)系?不然為何身上的味道如此相像?”
李玉旻一臉驚駭,連忙向方家父母搖手澄清!皼]有,沒有的事,或許是站得近,這位先生才錯認的!
這種欲蓋彌彰的氣味是怎么回事?方嘉儀本來不懷疑的都覺得有鬼了,特地飄到兩人身邊聞了聞,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狀。
倒是陳建邦發(fā)尾微濕,他身上看起來沒流這么多汗呀。
“謝深樂,你不要欺人太甚!”陳建邦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想把他拖過來揍。
謝深樂雖然個子比他高,但是身形沒有他壯,原以為解決他跟呼吸一樣簡單,殊不知他除了逞威風以外,完全撼動不了謝深樂,這讓他相當震愕。
“好了,大庭廣眾之下動手動腳能看嗎?嘉嘉還在里面開刀,你們居然還有心情吵?”方爸爸冷聲斥喝,陳建邦手腳才規(guī)矩下來。
“叔叔,對不起,是我沖動了!敝x深樂乖乖認錯,坐回方媽媽身邊。
陳建邦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場面一度尷尬。
“爸,別氣了!狈郊蝺x湊到父親身邊細聲安撫,卻忘了這里根本沒有人看得見她,久久得不到回應才意識過來,抿著唇兀自沉默。
方媽媽突然開口!敖ò睿愀渭卧谝黄鸲嗑昧?”
“啊?”突如其來的問題讓陳建邦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六年還是七年的樣子!
方嘉儀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交往多久,還沒一個猜對,搞什么東西?
陳建邦突然覺得有點冷,摸了下后頸。
“嘉嘉年紀不小了,這次她手術(shù)出來,看傷口恢復的怎樣,你找家里長輩過來,我們兩家把婚事辦一辦!迸畠哼@次車禍傷了筋骨,還動了刀,方媽媽怕日后懷孕生子會變得更難,還是早點結(jié)婚,早點生一生比較快活。
可方媽媽不知道她這話一出,在場的年輕人齊齊變了臉色。
謝深樂有些震撼,但這不是方嘉儀關(guān)注的重點。陳建邦每每談到結(jié)婚就跟小星星一樣開始閃爍,方嘉儀雖對此生氣,但已經(jīng)有心理準備,男友錯愕的神色沒有為她帶來多少傷害,反而是她的好友李玉旻,明明知道她愁婚事,難得長輩為她開口了,為什么李玉旻的表情卻像是吞了蟑螂?
身為閨蜜,不是該為她高興嗎?
方嘉儀以為自己眼花,飄到李玉旻面前,卻發(fā)現(xiàn)好友受傷的眼神像遭到背叛一般,是不想見她先脫團嗎?
陳建邦偷偷看了李玉旻一眼,別人沒有注意到,方嘉儀看見了,只見他轉(zhuǎn)頭對方媽媽說:“阿姨,這事……我……能讓我再考慮考慮嗎?”
方嘉儀非常不滿地瞪著男友,都這時候了,說點好聽話哄一下她媽媽會怎樣嗎?
謝深樂同樣瞪向陳建邦,遭受不滿視線前后夾擊的他冷汗都從鬢邊滑了下來,感到一陣惡寒,醫(yī)院的氣溫是不是又降低了?
方爸爸意味深長地打量陳建邦,淡然道:“現(xiàn)在不適合講這些,一切等嘉嘉好了再談!
陳建邦點點頭,李玉旻則撇過頭去。
方嘉儀看著這一切,突然發(fā)現(xiàn)有些事根本禁不起她推敲,疑點太多了,種種線索帶來的猜測都讓她不好過。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像杰克的魔豆,一夜之間就能長成參天大樹,突破天際,尤其近兩年陳建邦對婚事支吾其詞,更是催化了方嘉儀的猜忌。
她出了車禍,人還在開刀房里,陳建邦雖然緊張,卻頻頻看表,時不時走到樓梯間講電話,好像公司有事,一副既著急卻不敢跟她爸媽開口表示要先走的樣子,整個人煩躁得很。
反觀應該回實驗室的謝深樂,卻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螢幕追蹤手術(shù)進度……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他們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謝深樂這么關(guān)心她還說得過去,問題是他們倆前后才見過三次面呀。
方嘉儀真的想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