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夜紅萼還在佯裝，故意不點蠟燭，想說他來看見里頭沒亮著，會打消念頭早早返家歇息。沒想到他竟在外邊站了一刻鐘，最后留下兩塊桂花麻酥糖。當(dāng)時她望著那兩塊糖，心里著實愧疚。
她想，他不過想見自己一面，要真睡著就算了，沒睡，還硬生生關(guān)著窗不理他，實在說不過去。
于是第二晚，還不到二更，窗里蠟燭便亮起來了。
今夜韓天鶴帶來兩小塊淡紅鮮艷的甜糕。每夜送些小點，一樣是表妹俞陵春的主意。她交代要送就要送些精致稀罕的點心，而且量要少，至多一、兩塊，紅萼才不會客氣不收。
初見時，紅萼還以為他帶來的是玫瑰甜糕，韓天鶴卻搖頭。
“你直接嘗嘗就知道，我覺得味道挺香的�！�
紅萼瞧他一眼，才從房里取來竹削的筷子，挾了一塊進(jìn)嘴�！啊�真的不是玫瑰的味道�！�
這甜糕極香，滑潤彈牙，而那味兒似曾相識——一塊還嘗不太出來，她又吃了一塊。
“你覺得呢？”
她忽然間想到�！笆翘易拥南阄叮∈怯锰易幼龅�？”
“聰明�！彼p點她鼻�！罢翘易訑囍瓝皆诜劾镱^蒸的，據(jù)說一年只能賣這兩個月，稀罕得很，還得靠點關(guān)系才嘗得到。”
他這話一語雙關(guān)，一是在說這桃子糕得來不易，二是在說兩人關(guān)系匪淺。
她臉紅了。
“喜歡嗎？喜歡我過兩天再托人去買�！�
“不用了。”這話她老早想說了。“不用每晚籌辦這些點心，錢莊工作不是挺忙，你別費這個心思了。”
“我喜歡見你吃得甜甜的。”從剛才到現(xiàn)在，他眼睛一直沒離開她臉上。“你不知我回家之后，躺在床上，想著你吃著點心的模樣，心里多高興�！�
“怪人�！彼了谎��！斑@有什么好高興的？”
“當(dāng)然要高興�！彼麥惤樓浦��！澳銢]察覺，我已經(jīng)好一陣子沒在你面前出丑了？”
嘿，他不提她還真沒發(fā)現(xiàn)，真的是這樣！
“我在想，大概是我們以前接觸的時間少，我又一心求好，才會屢出差錯，把事情越弄越擰�，F(xiàn)在多了晚上相見的機(jī)會，求好的沖動勁分成兩撥，差錯自然也就沒了�！�
這話她沒意見，只是再一想——他突來的夜訪舉動，似乎是從陵春過訪那天開始的。
“敢情——”她眉皺一下�！澳阋估锼詠碚椅遥摬粫谴烘⒁阕龅�？”
他眨了眨眼，猶豫著該不該老實回答。
答是，擔(dān)心她會不高興；但答不是，又有撒謊之嫌——最后他選擇說一半。“陵春是提點了一些，她說姑娘家的心思，還是姑娘家比較解意�！�
乍看她沒什么表情，只是往竹葉包上一望。“甜糕呢？也是春姊交代買的？”
要是他答是，她想，自己說不準(zhǔn)又要發(fā)脾氣了。但氣啥呢？她一時也解不透。
“當(dāng)然不是。”他舉手發(fā)誓。“每樣點心都是經(jīng)我深思熟慮選的，我知你口味淡，喜歡吃些甜而不膩的點心�！�
“你怎么知道？”她睨他一眼，襯著夜色，還有陣陣微風(fēng)拂起的青絲，盡是風(fēng)情。
韓天鶴心頭一動，魂兒即刻不再自個兒身上，只是癡傻地看著她。
“噯，怎么不說話？”她一推他。
他猛地回神。“對不起，你剛說什么，我沒聽見……”
他這么一說，她心思也跟著轉(zhuǎn)開了去。“你剛在想什么，連我說話也沒聽見？”
他雖然窘，可仍舊老實招供。他知道她愛聽這種話�！跋肽�，想你這模樣看起來多美。一張臉被月牙映得比玉還潤，那張小嘴，看起來多令人垂涎——”
那個“人”是誰，就算他沒說穿她也知道。
手一搡，她紅著臉就想逃跑。
“等等�！彼o抓著她手不放。“你就容我任性一回讓我親一口，好不好？”
哪有人這么問的——她轉(zhuǎn)頭瞪他一眼。
他就等這一刻，手輕輕一扯，她整個人撲往窗臺，被站在外邊的他牢牢抱住。
“你——”
“噓�！彼熨N在她頰畔，輕輕一噘，就偷了個香。
她害羞推他，卻反被他抓來身前，胸貼胸、臉貼臉地好好親個夠。
“紅萼——”他貼在她唇邊呢喃�！白齑蜷_�！�
不要——她心里想要拒絕，可她的身體卻做著不一樣的反應(yīng)。微微抖著的紅唇小小地開了一角，他深吸口氣，輕輕將舌滑進(jìn)她嘴里，甜甜地繞著她磨蹭。
她嘴里，還有剛才吃的桃子甜糕的香味。他發(fā)出輕嘆。她嘗起來的味道是這么地好，他真恨不得將她一口吞下，連根毛發(fā)骨頭也不剩下。
無比誘哄地，他纏住她舌頭，無言地鼓動她依著他的方式碰觸他。她有些害怕，但也難掩興奮。接連幾回碰觸，已讓她初嘗親吻的甜蜜——尤其他的碰觸，是那么的溫柔，不顯強(qiáng)迫。
一回一回，她沒發(fā)覺自己踏入他的迷魂計里，而頭暈?zāi)垦�，不能自已了�?br />
她嘗試著，依他的指示輕吮他舌頭，就這么輕輕一吸——韓天鶴覺得自己的魂兒都飛了，不，肯定是升天了。
老天！他甜蜜的可人兒！
他抬起手，渴望再渴望地啄著她小嘴，指間不斷揉著她潤濕的唇瓣——他知道自己一定得停下，再繼續(xù)，可就不是幾個親吻能了事的了。
“天鶴？”她抬起盈著水光的眸子睨他，不解他為何突然拉開距離。
她心里偷偷承認(rèn)——在她，是越來越喜歡被他碰觸的感覺了。
他凝望她眸，心滿意足地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不像先前那般排拒他了。
“我是不得不停�！苯忉尩臅r候，他仍不舍地啄著她嘴。她可愛的小嘴兒，早被他吮得紅通通了�！爱吘挂挂呀�(jīng)深了，還有，我也舍不得教你為難……”
他對她確實珍惜。她聽得心里一甜，忽地記起昨兒剛繡了個玩樣兒，還在遲疑該不該拿出來送他。
這會兒看，不送，反倒是自個兒小氣了。
“你等我一會兒�！闭f完她離開窗邊，取了一個荷包過來�！拔易騼翰艅偫C好的——送你，算是答謝你送我的這些點心�！闭f話時，她頰邊有些紅。她不是不了解姑娘送男人荷包的涵義，但仍舊大著膽子給了。
她想，他那么聰明，應(yīng)該一拿到荷包，就知道她的心了吧？
韓天鶴無比地開心，拿到這個荷包，比他掙回十幾萬銀的大存戶，還要讓他覺得驕傲。這個荷包里藏的，可是紅萼的一片心。瞧上頭的牡丹繡，含苞待放，紅粉艷麗，活脫就是她的翻版。
能與她親手繡的的荷包日夜相伴——天，他簡直是笑不攏嘴了。
“干么直望著它傻笑？”她覷著他表情�！斑�是嫌我荷包繡得不夠細(xì)致？”
“才不會�！彼涌诨卮稹！澳憷C工很細(xì)、很漂亮。”他像怕人搶似的，趕忙將荷包塞進(jìn)懷里。“這下安全了，就算你反悔說不送了，我也不會還你了�！�
“我才不會出爾反爾�！彼伤谎��！昂昧耍泓c心也送了，我也回禮了，你該去休息了，明天錢莊不是還很忙�！�
“是啊……”他嘆一聲。這事他昨晚說過，最近杭州來了貴客，為了拉攏這個貴客，杭州十多家錢莊無不使出渾身解數(shù)，偏偏貴客中意韓天鶴，韓天鶴他爹也樂得將接待的工作交給他�！安贿^后天下午有個空檔，這幾天陵春一直吵著要游西湖，你后天下午有沒有事？沒的話，一塊兒到船上吃點河鮮，游湖賞景�！�
“等著春姊邀我再說吧�！奔t萼不敢一口允下，擔(dān)心人家沒想到邀她。
有她這句話事情就好辦了。韓天鶴在心里盤算，等回家他馬上寫張字條，要瑞凈明兒一早交給陵春，提醒她定要出面邀約紅萼。
后天的游西湖之約，就這么定下了。
后天過午，俞陵春親自搭著轎子來阮家接紅萼。交代日落之前，定完好無恙地把她送回。
一到西湖邊，俞陵春夫婿杜宜軒已經(jīng)在篷船上，正望著兩人揮手。
船家很快架好跳板，讓兩位小姐上船。
紅萼放眼四顧，嘴邊沒問，但俞陵春一看就知她在找誰。
“在找我表哥？”
紅萼臉一紅，故意說著反話�！拔沂窃谇仆膺咃L(fēng)景�！�
“是嗎？”俞陵春促狹一笑�！澳俏揖筒粠湍銌栁冶砀缧雄櫋�
“春姊！”紅萼跺腳，小女兒嬌態(tài)盡現(xiàn)。
俞陵春一點她鼻頭�！昂煤煤茫烘⑷�，你別急——”
沒一會兒俞陵春回來，說：“我夫君說，表哥才剛差人過來，說他大概會晚幾刻鐘到，要我們先去游湖�！�
紅萼一眺寬闊無垠的湖面�！昂@么大，他會不會找不到我們？”
“不會。”俞陵春揮揮手要船家開動。“游湖路線就那么一條，這里沒有就在那里，不可能找不到人�！�
雖然俞陵春下了擔(dān)保，紅萼還是忍不住頻往湖邊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打從上了船，一顆心老是吊著吊著，好像有什么事會發(fā)生一樣——
可瞧瞧這西湖，青山白水，一條長長的蘇堤上長滿桃花，那勾人的香氣連在湖上仍然可聞。左瞟右看，處處游人如線，就連船，也駛得平平穩(wěn)穩(wěn)，連春姊倒來的熱茶也不曾濺出一滴。
“好啦，你就放寬心賞湖賞景，吶，這是我特別請船家買來的新鮮蓮蓬，你學(xué)我剝著吃�！庇崃甏簭恼拼蟮纳徟顡艹鲆活w顆蓮子，細(xì)心把蓮子里邊苦苦的青心——蓮薏剔掉，再放進(jìn)嘴里吃著�！霸囋�，慢慢地吃，咽下之后再啜一口茶，這樣你嘴里會殘著一股蓮香，久久不散�！�
紅萼依樣畫葫蘆，很快嘗出興味。
“夫君。”俞陵春很快剝好一捧蓮子，招手要自個兒夫婿坐近點�！澳銍L嘗。”
杜宜軒還沒吃，就先調(diào)了書袋�！啊渡褶r(nóng)百草經(jīng)》記載，蓮食能補(bǔ)中養(yǎng)神，益氣力，除百疾。久服輕身耐老，不覺饑餓，延年益壽，是極好的一味藥材。不過生食不可多，脾味容易受涼腹脹�！�
“沒人要你吃多�！庇崃甏旱闪朔蛐鲆谎��！皼]事不開口，一開口盡說些藥理上的學(xué)問，也不怕把人家紅萼妹妹嚇著�！�
“啊�！焙┲钡亩乓塑幰汇叮瑢擂蔚赝t萼笑�！皩Σ蛔。@是我的習(xí)慣，掃了你興，還請多包涵�！�
“不會�！奔t萼笑著搖頭。她覺得眼前這一對很有趣，個性一個急一個緩，做起事的樣子，也是一個大膽一個心細(xì)。感覺八竿子打不著一起的兩人，竟是這么適合的一對。不知道旁人眼中，自己跟天鶴又是什么樣子的？
思忖間，眼前一對已旁若無人地聊起來。
“好香啊,”俞陵春動動鼻子�！按以谂胄┦裁春梦�？”
“餓了？”杜宜軒慢慢吃著蓮子。
“對啊，我早上只喝了碗稀粥——啊，我昨兒要你帶的點心你帶了沒有？”
“在船艄。”杜宜軒起身�！拔胰湍隳脕��！�
杜宜軒一走，俞陵春立刻把目光挪回紅萼臉上，再一次問起她跟自家表哥的進(jìn)展。
方才一接到紅萼，俞陵春已在轎里纏了她半天，可她只是紅著臉扭著身，嘴巴閉得比蚌殼還緊。
“我說紅萼妹子，你胃口都吊我吊這么久了，我剛在轎里問的那些，也該答個一、兩句吧？”
紅萼脹紅臉。不是她有意裝傻，而是陵春的問題太為難人，什么“我是不是該改口喊你表嫂啦”、“你跟我表哥進(jìn)展到什么程度啦”、“他親你碰過你沒有”、“感覺好不好”、“要是不好你可要跟姊姊我提一提，我好叫他改進(jìn)”……
哪一句她答得了的！
紅萼依舊不搭腔，俞陵春只好自個兒想辦法拐彎套話�！斑�是……其實你沒那么中意我表哥？整件事全是他一廂情愿？”
“春姊。”紅萼臉紅到不能再紅，要不是不諳水性，她還真想跳進(jìn)湖里躲起來不見人。
“紅萼妹子——”俞陵春學(xué)她口氣�！安皇谴烘郾颇�，而是春姊擔(dān)心。你不曉得你們這杯喜酒我等多久了，別到時我娃兒都生了，你們還沒個影！”
紅萼一喜�！按烘⒂猩碓辛�？恭喜！”
俞陵春手放嘴上，要她小聲點。“我家那口子還不知道，我打算等我們啟程返家，我再告訴他�！�
她搖頭表示不解�！盀槭裁矗俊�
“你想想，”俞陵春甜蜜地一睇她夫君。“要是他知道我懷有身孕，他還肯讓我出門搭這船兒，四處跑跑跳跳？”
紅萼點頭。春姊愛玩，要是她一懷了身孕就乖乖窩在房里，可能七早八早就悶壞了�！澳悄愠鋈胄凶呖梢⌒狞c，別傷著杜家小少爺——”
“那你呢？”俞陵春望著她笑。“什么時候才要懷一個韓家小少爺？”
“春姊！”紅萼不依地嬌嗔。
“我知道我知道，你害臊了�！庇崃甏焊窀裥χ�，忽地瞟見船后不遠(yuǎn)，有艘同樣來游湖的篷船，里邊有幾個人正望著她倆指指點點。“真是，來了一批掃興鬼�！�
“誰啊？”紅萼坐著船坐沒看見，一轉(zhuǎn)頭，她就認(rèn)出來了。
她一下就認(rèn)出，是前些日子剛找媒人到她家提親的王大盟。她一望見，頭馬上扭回來，嘴里叨念著：“韓天鶴是怎么了，不是說好幾刻鐘就會趕來？”
俞陵春拍拍她手，要她往另一方向看�！笆遣皇悄侨�？”
紅萼瞇眼看了會兒，是啊，遠(yuǎn)處那抹青灰的影子，似乎正是她懸懸念念的韓天鶴！
似發(fā)現(xiàn)她們在看他，來人用力揮了揮手。
紅萼開心，也跟著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