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坐在雕花大案后頭,翻書的動作未停,狀似漫不經(jīng)心地問:「死因為何?」
「回王爺?shù)脑,楚寧是遭一刀斃命,傷處就在胸口!咕椭劳鯛敱囟〞䥺柕迷攲崳运细脮r也問得十分詳盡。
「那就是熟識之人所為!
「咦?」
男人擱下了書,垂睫思索著。
空濟站在一旁,哪怕想不通主子的結(jié)論從何而來,也不敢開口打斷他的思緒。
男人正是當(dāng)今皇上的皇叔,由太祖皇帝親封的睿親王易承雍,親賜免死金牌,親掌太祖皇帝手邊的一支暗衛(wèi)空武衛(wèi),封地在京城西方的糧倉明州。
如此尊貴的身分,就連當(dāng)今皇上都得禮遇他幾分,更何況當(dāng)今皇上易珞能夠坐上龍椅,還是易承雍在先皇駕崩時帶兵平了諸王逼宮之亂,拱著易珞上位,光是這份恩情,易珞就該結(jié)草銜環(huán)以報。
然而,人心易變幾乎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去年入冬時,通州澇災(zāi),皇上命左都御史趙進為巡撫,前往通州賑災(zāi),豈料在年前卻傳來趙進被殺的消息,于是皇上便要易承雍到通州走一趟,查查趙進的死因。
這事聽來似乎沒什么不對,但只要往細(xì)處想就知道其中有鬼。
當(dāng)年諸王逼宮,唯有肅王留在封地通州不動,于是皇上的兄弟最后只剩下肅王,在空濟想來,哪怕肅王向來安分守己地留在通州,沒有皇令絕不擅離,還是成了皇上心底的那根刺。
要說趙進之死是為了嫁禍肅王,任誰都不意外,可偏偏主子又不覺得事情有這般單純,如果真的只為嫁禍肅王,皇上沒必要讓主子走這一趟,于是偏往細(xì)處查。
趙進前往通州時,皇上特地派了一班禁衛(wèi)負(fù)責(zé)護衛(wèi)趙進的安危,可趙進卻是死在驛站里,刺客并未驚動任何人。
照理那一班護衛(wèi)該回京請罪,然而卻是一個個下落不明,如今好不容易循著線索快要逮著人了,人卻死了。
「楚寧?」易承雍低聲喃念,好半晌才道:「空濟,差人傳個消息查查楚寧的底細(xì),還有,到驛站確定當(dāng)初跟著趙進投宿的那幾個護衛(wèi)的身形五官,讓知府差人到亂葬崗再查一遍!
空濟眨了眨眼,先應(yīng)了聲之后又忍不住問:「王爺,到亂葬崗要查什么?」
易承雍冷冷抬眼,空濟見狀呵呵干笑著,努力地思索,可他愈是思索,就愈覺得腦袋空白。
他家王爺?shù)拿婷苍诰┏抢锸菙?shù)一數(shù)二的俊美,可說到那一身的冷勁,說是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硬生生的讓那張俊臉打了折扣,再加上天生威嚴(yán),閑雜人等根本就不敢直視他。
腹誹歸腹誹,空濟的腦袋也沒閑著,就在他絞盡腦汁的當(dāng)頭,靈光閃過,他脫口道:「王爺?shù)囊馑际钱?dāng)初沒有回京請罪的護衛(wèi)恐怕都早已遭不測?」那不就意味著楚寧也涉嫌重大,可楚寧也死了,難道說他是被幕后黑手給殺人滅口了?
「查查便知!挂壮杏捍箶块L睫,再度翻開了書,對這話題沒半點興趣,他只知道,他對易珞的耐性愈來愈低了,只要他膽敢不知分寸地玩到他頭上,他會讓他知道,他能讓他坐上龍椅,自然能將他從龍椅上拉下。
「現(xiàn)在去嗎?」空濟輕聲問。
易承雍骨節(jié)分明的長指微動了下,連眼都沒抬,空濟已經(jīng)飛快地走向門口,眼見著就要拉開門,易承雍的聲音又響起——
「對了。」
空濟二話不說地轉(zhuǎn)身,等候命令。
「昨晚那位姑娘醒了嗎?」他長指輕敲著桌面。
「這倒不知道,我將那位姑娘交給朱嬤嬤照顧了!箍諠@回反應(yīng)更快了,「我讓人將朱嬤嬤找來?」
就算他猜不出王爺怎會突然掛念一個姑娘家,但只要王爺開口,就算要他卑劣地把那姑娘綁進王爺房里,他也會照辦的!
見易承雍長指動了動,空濟馬上意會,決定先將朱嬤嬤找來,再去查趙進護衛(wèi)們的事。
空濟離開不一會功夫,朱嬤嬤已經(jīng)來到書房。
「主子,大夫的意思是,那位姑娘被馬車撞到的傷并無大礙,反倒是頸間的傷需要靜養(yǎng)一段時日!怪鞁邒叽怪,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雖說她也服侍過王爺,但后來王爺讓她打理這個位在通陽的宅子后,她有多年沒見過他了,如今再見只覺得他周身的威壓更甚以往。
易承雍對她傷勢如何沒興趣,逕自又問:「那么,她可有說什么?」
「老奴跟她提到待她傷好些便聯(lián)系她的家人來接她,可她卻說能否差人送她到城南三坊的徐家!
易承雍緩緩抬眼,問:「城南三坊的徐家?」
「那位姑娘像是受到驚嚇不記得身在何處,老奴跟她說了這兒是通陽城后,她整個人都傻住了。」
「然后?」
「她喝了藥后又睡著了!
易承雍聞言叮囑待人醒來便通報一聲后,讓朱嬤嬤退下,自顧自垂眼思忖,京城的城南三坊徐家,不正是行商徐家?徐家沒有女兒,但兩年前一和離的媳婦失蹤,該不會是她吧?
不過,她的身分為何并不重要,他想知道的是,昨晚在亂葬崗上她有沒有瞧見了什么。
申初時,雷持音甫睡醒,早已經(jīng)有熱呼呼的膳食等著。
「姑娘,我家主子發(fā)話,說是待你醒了想見你一面,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地備了膳食和湯藥!怪鞁邒哒f話時沒顯露什么情緒,心里卻對易承雍想見她這事覺得不合理。
王爺向來不近女色,聽說就連未婚妻都沒見過面,如今卻關(guān)心一個素昧平生的姑娘,實在古怪,不過這位姑娘盡管因傷而面帶憔悴,也難掩柔媚之色,聽說昨兒個晚上她是王爺親自抱著進府的,該不會王爺是看上她了,要不怎會追問她的事,甚至想見她?
雷持音不知道朱嬤嬤心底的彎彎繞繞,心想救命恩人想見自己也沒什么不可以,便應(yīng)允了,用過膳后,道:「能否勞煩嬤嬤替我備熱水?」
「馬上差人備上!怪鞁邒叩酵忸^差人備熱水之際,順便拿了套適合她的衣裙。「姑娘,你暫時換上這套衣裙吧,質(zhì)地算不上頂好,還請姑娘別嫌棄!
她想過了,這位姑娘絕口不提自己的姓名,也許是怕傳出流言敗壞自己的名聲。既是如此,她自然會配合,畢竟這世道保護自己的名聲就等同是保護自己的命。
雷持音見是一套湖水綠絲綢繡如意紋邊的衣裙,喜笑顏開地道:「怎會嫌棄?我還要多謝嬤嬤費心替我備了衣物呢!惯@衣物看起來很合她的身形,必定是朱嬤嬤特地依她的身形修改過的,她感激都來不及了。
見她如此客氣,朱嬤嬤面上不顯,心里卻詫異極了。
這般親和又沒架子的名門千金她真沒見過,尤其瞧瞧這笑臉,簡直是媚進骨子里了,就連她都要瞧得入迷。
片刻后,熱水備妥,雷持音舒服地泡了個澡,徹底地洗凈身上的臟污,整個人舒爽不已地坐在錦榻上,由著朱嬤嬤替她絞發(fā),順便替她頸間的傷上藥。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際,隱約聽見有小丫鬟在外頭喚著朱嬤嬤,她沒多注意,朱嬤嬤一走,她便斜倚在錦榻上想睡一下,然而沒多久,朱嬤嬤又踅回,低聲道:「姑娘,我家主子來了!
雷持音微瞇著眼,應(yīng)著聲,朱嬤嬤便趕緊替她挽了個簡單的髻。
待屋里都收拾好了,朱嬤嬤才讓兩個小丫鬟拉過一座木雕屏風(fēng)擋在錦榻前,動作利落,一點聲響都沒有。
雷持音睡意深濃地看著朱嬤嬤忙進忙出,心忖這兒到底是什么樣的大戶人家,竟然這般講究規(guī)矩……尋常富戶應(yīng)該不至于如此,大抵是大官吧,通陽這一帶有什么高官顯貴來著?
她不認(rèn)為一個地方官員能在家宅房間鋪上青石磚,尤其這里還只是一處客房而已,但是就算是二品知府或武職大員,也會等著有朝一日回京述職,犯不著在家宅里鋪張這些吧?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時,門被推開,透過屏風(fēng)的鏤花,可見有人就坐在她的對面,卻不足以瞧清那人的面貌,更猜不出年歲。
思忖了下,她道:「多謝爺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盡!共恢缹Ψ侥隁q多大,更不清楚底細(xì),這般說詞是最妥當(dāng)?shù)摹?br />
「舉手之勞,姑娘無需多禮!挂壮杏旱坏。
雷持音聽這聲音,眉梢不禁微揚。竟然是如此年輕的聲音,她還以為至少該是中年以上……他到底是什么身分的人呀?
算了,她對官場的了解本就不多,更何況是離京千里之外的通陽官員,橫豎人家救了她,她感激就是。
「還是得多謝您相助,若是您能送小女子一程回到京城,那就更加感激不盡,他日爺若有吩咐,必當(dāng)涌泉以報!顾壮忠艟褪沁@樣的人,受人點滴必當(dāng)涌泉以報,盡管她并不認(rèn)為自己有什么幫得上忙的地方,但人生嘛,總有太多不確定,誰知道呢。
易承雍濃眉微揚,對于她過分豪氣又失了禮數(shù)的說法不以為意,可眼前他確實需要她幫個忙,她主動提出倒是省得他多費口舌。
「姑娘若想回報,倒不如聊聊昨晚為何會出現(xiàn)在亂葬崗!
站在屏風(fēng)側(cè)邊,能看見兩邊情況的朱嬤嬤垂著臉,眉頭微皺著,不解主子怎會提到昨晚的事,雷持音則是一臉錯愕。
亂葬崗?那里是亂葬崗?她只想著自己逃過一劫,卻壓根沒細(xì)思她昨晚到底在哪,如今他這么一說倒是合理了,她昨晚撞見了有人棄尸,而她……這軀體難道也是被人丟在亂葬崗的?
暗忖著,她不自覺地?fù)嵘项i項。
朱嬤嬤提過她頸間有傷才會教她說話艱困,嗓音沙啞,所以,這軀體的主人是被人給勒死后丟到亂葬崗,而她的魂魄因緣際會依附在上頭……可又是什么樣的因緣會讓她在死后來到距京城千里的通陽城?
朱嬤嬤側(cè)眼瞧她撫著頸項,臉色蒼白,秀眉緊蹙,心想她是想起了昨晚發(fā)生的事,心生驚懼,不由得道:「主子,姑娘她氣色不好,這事……」
易承雍微抬手制止她再往下說,她無聲嘆口氣,雖是心憐雷持音的處境,可主子堅持,她一個下人也不得違抗。
「這么問吧,姑娘,昨晚你在亂葬崗上是否瞧見什么?」易承雍嗓音依舊淡漠,態(tài)度卻十分強硬。
雷持音緩緩回神,想起昨晚,想起鬼差……鬼差出現(xiàn)甚至喊她雷氏,這分明是清楚她的身分,要拘她的魂吧!所以,她在這個軀體里并不安全,她只是暫時寄宿,鬼差隨時都可能抓她?
「雷氏……」
鬼魅氣音響起的瞬間雷持音幾乎立刻跳起,驚懼地回頭望去,果真瞧見半身都隱沒在黑暗里的半透明影子,她的雙眼圓瞠著,腦袋一片空白。
屏風(fēng)另一頭的易承雍像是察覺她的異狀,使了個眼色給朱嬤嬤,朱嬤嬤自然已瞧見雷持音的異狀,快步走向她。
「姑娘,你怎么了?」
她詢問著,卻見雷持音死死瞪著錦榻,她于是順著雷持音的視線望去,什么都沒瞧見,偏偏想扶著雷持音坐回錦榻,她卻是怎么也不肯。
雷持音當(dāng)然不肯,她哪里愿意接近那可怕的東西!她渾身發(fā)顫,感覺寒意從脊背竄起,手心早已汗?jié)瘛?br />
看朱嬤嬤的反應(yīng),她根本就沒瞧見那抹透明的影子,也代表那真是鬼差,如話本里所寫的,唯有亡者才看得見鬼差!
不是她自夸,她向來膽大,可是這一刻面對難以預(yù)料的鬼差,她是真的恐懼,因為她還不想死,她還想回京看小雅和她的兒子,不管怎樣,她絕對不能死在這里!
眼看著那抹影子朝自己而來,她想也沒想地往另一頭跑,跑出了屏風(fēng)外,見到了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來不及看清他的五官,那鬼魅的嗓音已近在耳邊——
「雷氏,還不歸來?」
她嚇得險些尖叫,感覺冰冷的氣息環(huán)在頸間,好像對方的手已經(jīng)掐住她的頸子,只要微微使力,她的魂魄就會立刻被拉走,不及細(xì)想,她朝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撲去,高聲喊道:「爺,救我,只要您能救我,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她已經(jīng)無計可施了!
鬼差如影隨形,她真的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留下自己的命,與其漫無目的地逃竄,倒不如直接跟他求救好了,不是都說,能當(dāng)上高官的男人身上都帶著官氣,鬼魅不侵的嗎?
救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