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diǎn),段凌桀突然清醒,張大的雙眼有著狠狠痛過的痕跡,布滿血絲,可以想見惡夢有多懾人。
然而這些年,他經(jīng)歷太多,早已麻木,所以只是僵硬地坐起身,抹去臉上的冷汗,拿起昨晚擱在床頭柜上未喝完的酒,走到陽臺,落坐在藤質(zhì)搖椅上。
寧靜的住宅區(qū),夜色幽謐,只有孤單的街燈,映照他的寂寞。
他喝著酒,深邃的眼直瞅住對街那幢早已沒人居住的豪宅,目光定在右側(cè)的陽臺和那面窗。
他常常不能睡,只能藉助酒和房里的健身器材,然而效果始終不彰。
他感到非常疲憊,但心里還擁有一股動力,催使他拚命地向前走。
只是,有時候,他會動都不能動,像是全身氣力都被抽去。
坐在這里,可以讓他得到些許慰藉。
唯有在這里,他才會覺得自己還活著。
痛苦地,活著。
☆☆☆ 言情小說獨(dú)家制作 ☆☆☆ www.yqxs.com ☆☆☆
早上八點(diǎn)半,段凌桀西裝革履,俊面冷酷,踏進(jìn)盛唐集團(tuán)總裁辦公室。
公文包剛放下,正在查看計(jì)算機(jī)里的數(shù)據(jù),隨即聽見敲門聲。
“進(jìn)來。”他眼也不抬,十指在鍵盤上快速移動。
“總裁,這位是新來的秘書助理唐家凌!泵貢鴧撬忌侯I(lǐng)著一位身形極為纖瘦的女子踏進(jìn)辦公室內(nèi)。
“你處理就好!彼麩o所謂地回答,雙眼始終盯在屏幕上。
吳思珊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帶著剛報到的助理,來到總裁辦公室旁的秘書室,開始發(fā)派工作。
然而,動作還沒開始,電話就響了起來。
“喂?”吳思珊拿起電話。
“吳秘書,對不起!我們沒能將成觀的方董擋下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搭電梯上去了!”電話那頭,是樓下總機(jī)急亂的聲音。
吳思珊清冷的表情一凜。“我知道了,順便請警衛(wèi)上來!被仡^,她看向在等著吩咐的助理!澳愦谶@里,別到外頭。”
“……喔!被卮鸬纳ひ羯硢〉孟袷潜簧凹埬ミ^。
吳思珊踩著高跟鞋離去,沒一會,便聽到外頭傳來怒吼聲,還有吳思珊委婉的勸說聲。
唐家凌想了下,動作緩慢地走到門邊,偷偷開了門,外頭的對話一古腦地沖往她的耳里——
“混蛋,姓段的,你居然騙我!說好了要幫我跟銀行融資,卻反咬我一口,并吞了我的公司!”
“方董,你不要激動,就跟你說總裁不在,請你先回去好嗎?”
“你少騙我,我剛剛明明看見他進(jìn)來了!你不要攔著我!”男人一把將吳思珊推開,沖向總裁辦公室,還未碰到門,門便自動打開了。
露出來的,是張陰鷙狠厲的俊顏,尤其是那雙眸子,不帶任何溫度,冷冷地瞅著來人。
“吵什么?”
“你!就是你,你騙我!”方董橫拳掃去。“是你說要把錢借給我周轉(zhuǎn)的!”
段凌桀快手擋下,順勢反押在他身后。“是沒錯,但你沒錢還我,我吃下你抵押的股票有什么不對?”拿出大筆資金換取對方的股票,他哪里有錯?
“把我公司的股票還給我!”原本他以為找到金主,豈料竟是個吸血鬼!
“作夢,那是我的資產(chǎn),想要,拿錢贖回去!倍瘟梃钇泊,笑得邪謔!安贿^,要雙倍的價錢,不知道你買不買得起?”
“你!混蛋,你早晚會有報應(yīng)!”
“……真教人期待!痹谀婀獾慕嵌壤,他笑得自嘲。
這一幕,毫無保留地看在唐家凌眼中。同一刻,他察覺她的目光,冷冷抬眼,對上那雙秀麗的水眸。
看見那眼中的震愕和難以理解,他濃眉微擰,話還未出口,警衛(wèi)已經(jīng)從電梯口走來,將擾事的方董帶走。
段凌桀微瞇起眸,瞅著至今還未移開眼的女人。
在他眼里,那是個身形單薄如紙的病態(tài)女人,外貌絲毫不出眾,然而這不是教他盯住她不放的主因。
問題出在她的目光。
她眸底隱藏著對他所作所為的不以為然,莫名的,勾動他死絕多時的心。
“總裁,抱歉,是我來不及把方董帶離。”吳思珊的身形一閃,不偏不倚地?fù)踝∷囊暰。
收回目光,他撇唇哼笑。“以為你背后藏了寶嗎?”
“她是新來的秘書助理!眳撬忌狠p聲解釋,可不想他馬上趕走才上任的幫手。
“我說不挑面貌,你倒是挺會挑的,挑得這么恰到好處!彼捓锊刂回灥亩旧唷
“總裁不是說,能力才是最重要的?”吳思珊沉著應(yīng)對。
“那就讓我瞧瞧,她多有能力吧。”大步走向秘書室,段凌桀逼著秘書將站在門口的瘦弱女人往里頭擠。
“把往來客戶名單和公司這些年來并購、轉(zhuǎn)賣的案子都交給她一并歸檔,今天沒有做完,明天也就不用來了。”走到干凈整齊的檔案柜前,他似笑非笑地交代。
“總裁”吳思珊瞪大眼,不敢明說,這根本是在整人!
公司成立至今將近五年,其中并購轉(zhuǎn)賣的案子多到無法計(jì)算,要怎么歸檔?最重要的是,這種數(shù)據(jù)歸檔有什么意義?
“你有意見?”他冷哂。
“……不敢!
段凌桀哼了聲,回頭,瞅著從頭到尾都沒發(fā)出聲音的人!澳闶菃“?”
“……不是!
她沙啞的聲音讓他揚(yáng)起濃眉!澳愕穆晭в袉栴}?”
“……受過傷!碧萍伊柙囍胱屄曇羧彳浺稽c(diǎn),但是沒辦法。
她的聲帶壞了,再也不可能恢復(fù)。
段凌桀的視線落在她就算化妝也掩飾不了的蒼白臉龐,和那身亮色長袖長褲,看見她的纖瘦,還有領(lǐng)口處露出的細(xì)微疤痕,心中早已滅絕的惻隱之心,淡淡起伏著。
“你叫什么名字?”
“唐家凌!
“躺家里?”
“唐、家、凌!彼囍僬f一次,讓聲音更清晰。
她的聲音只要壓低,說出口的話確實(shí)會模糊難辨,但絕不可能差這么多。
這個壞蛋,還是喜歡給人亂取外號!
“要是這份工作讓你不適應(yīng),就在家里養(yǎng)病!彼ばθ獠恍Φ恼f!霸诩依锾,不是比較快活?”
“我的病已經(jīng)好了!
“是嗎?”見她毫不畏懼地直視自己的眼,而且毫不猶豫地點(diǎn)頭,沒來由的,他一陣恍惚,但隨即穩(wěn)住心神,勾唇笑得壞心眼。“既然如此,不多給你一點(diǎn)工作,就太瞧不起你了!
“總裁,她是新手——”
“公司不養(yǎng)米蟲,沒能力的人就給我滾!彼麘袘写驍鄥撬忌何淳沟脑挘陧恢敝币曋鴽]移開眼的秘書助理!奥犞魈煲辉,把今天美國股市曲線圖交到我桌上,要是辦不到,就給我走!辈蝗葜绵沟拿盥湎拢泐^也不回地走了。
瞪著他的背影,直到他離去,吳思珊才踹了門板一腳,表示她的不滿。
“珊!碧萍伊栎p喚。
她有張清秀的臉龐,及肩直發(fā)映襯得她膚色蒼白,五官細(xì)致但不突出,再仔細(xì)看,可見她皮膚底下的血管,還有皮膚上頭的細(xì)微疤痕。
她身上的褲裝寬松,并非是她故意穿大一號,而是她太過纖瘦,就連露在衣外的十指都份外枯槁,皮膚上還有一片一片的灼傷痕跡。
“嘉乃——”
“噓!”她趕緊抬指比在唇間!笆羌伊琛!
“抱歉,我又忘了!眳撬忌号牧伺念~,拉著她到位子上坐下。
唐家凌勾起淺恬的笑,笑意隨即變得苦澀!八
“變了很多,對吧!
“嗯。”
豈止是用變了很多就可以輕易概括。
記憶中的他,像是狂傲的野生動物,完全不受規(guī)范拘束,行事不設(shè)限,隨性至極,盡管毒舌嘴賤,卻不曾讓人感到惡意;但現(xiàn)在的他,心里有條界限,不讓人輕易越過邊界,以往漫不經(jīng)心的玩笑,如今卻成了致人于死的冷箭。
他,變得冷漠。
“你也變了很多。”吳思珊定定地看著她。
唐家凌澀澀笑開!澳芑钕聛,已經(jīng)是奇跡了!
五年前,她搭乘回臺的班機(jī),在美國某座小島上迫降,卻因撞擊力太大而起火,機(jī)上的乘客大部份罹難,而她身上也有百分之六十的灼傷和多處骨折、內(nèi)臟破裂,只剩下一口氣,所幸最后被搶救回來。
她的父母動用了點(diǎn)關(guān)系,將關(guān)于她的消息壓下,不讓人知道她還活著,其實(shí)一方面也是因?yàn)槟菚r的她存活機(jī)率確實(shí)不大。
住院兩年多,她經(jīng)歷多次手術(shù),不斷地復(fù)建,不斷整修她受創(chuàng)的五官,回到加拿大的家靜養(yǎng)兩年,等到傷勢好上大半,才終于和思珊聯(lián)絡(luò)上。
也才知道,她的死讓他徹底改變。
為他,她不惜用絕食威脅父母,好讓她可以回到臺灣。
“你真的不告訴他,你還活著?”嘆口氣,吳思珊聲音壓得更低。
幾個月前兩人聯(lián)絡(luò)上,她一直以為自己在作夢,甚至是出現(xiàn)幻覺,直到嘉乃回到臺灣,站在她的面前,她才感覺到真實(shí)。
如果,她都那么難以置信了,想必對段凌桀的沖擊更大。
“你覺得,跟他說有什么作用?”唐家凌啞聲問。
“他會高興死!”
“會嗎?”她笑得慘淡!皶䥺?珊,你記得你剛見到我時的反應(yīng)嗎?”
“那是因?yàn)椤?br />
“差太多了,我跟五年前的我,差太多了!
五年前的她,身材高,有著傲人的曲線,全身洋溢著眾人注目的美麗,可是現(xiàn)在的她……
“連你都認(rèn)不出我,他怎么會相信,我就是我?”
五年了,她跟這個世界脫離了五年,每天為了復(fù)建,為了手腳可以動,為了可以說話,她吃盡苦頭,雖然一切都熬過去了,她卻已經(jīng)不再是他愛的那個她,如今再告訴他真相……要她怎么說?
“那些不重要,如果你不是為了他,為什么要回來?”吳思珊想要解開好友的心結(jié)。
“那是因?yàn)槟阏f他變了,那是因?yàn)槲姨胨蚁胍娝,可是……”她自卑,自覺配不上他。
五年不見,他除了眉間有著陰郁,毒舌加倍之外,也變得更加成熟俊美,如她想象中極具領(lǐng)袖魅力,反觀自己……她自慚形穢。
“你不相信他對你的感情?”皺緊柳眉,吳思珊開始不知道鼓吹她回來到底是好還是壞。
“我不知道……”五年了,那不是一眨眼就過的時間,而是一段足夠讓傷口愈合的歲月。“……我會害怕,我怕……他說他不認(rèn)識我,我怕,他根本認(rèn)不出我,我怕……我已經(jīng)不是他心目中最愛的那個我!
吳思珊看著她半晌,淡聲開口!凹伊瑁阒浪麨槭裁磿釛墤蛲,經(jīng)營起并購他人公司的生意嗎?”
唐家凌搖了搖頭。
“因?yàn)樗胍谧疃虝r間內(nèi)得到財(cái)富和地位,他希望擁有跟你父母要求分得你一些骨灰的權(quán)利!
瞪大眼,她難以置信極了。
“五年前,空難發(fā)生之后,唐家發(fā)出你的死訊,凌桀趕去,卻被拒于門外不理,他連喪禮都無法參加,連再看你一面都不能,唐家的冷漠讓他改變了想法。他想要壯大自己,讓自己的存在被你父母肯定,好讓他可以拿到你一掊骨灰,他想要的就只有這樣,你懂嗎?”
“……”她無法言語,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這些事她完全不知道,但是她可以想象父母的心情。
當(dāng)她在醫(yī)院醒來,焦急的父母讓她心疼,所以她不敢任性,不敢要求想見男友一面。
她是家中獨(dú)生女,父母向來疼她寵她,就連當(dāng)初移民時,她強(qiáng)硬要留下,他們也順著她,唯一不解的是,他們不知為什么這么排斥凌桀。
“我之前沒有告訴你這些,是因?yàn)槲也幌胱屇阒浪@五年過得多生不如死,但是我現(xiàn)在告訴你,是要你知道,不要質(zhì)疑他對你的愛!眳撬忌荷钗跉,忍下喉口的哽咽!斑@些年,他過得很苦,所以就算他再機(jī)車,我都認(rèn)了!
唐家凌垂著臉,淚水緩緩滑落。
“家凌……”見她掉淚,吳思珊趕忙抽起面紙為她輕拭!澳銊e哭,我沒有強(qiáng)迫你的意思,如果你真的不想再跟他在一起——”
“我怎么可能不想?”她猛地抬眼!拔铱,是因?yàn)槲矣憛捵约旱呐橙鹾妥员,我變得好婆婆媽媽、好不干脆!?br />
如果他可以為了愛她,而讓自己轉(zhuǎn)變?nèi)绱舜、付出這么多,為什么她還這么退縮不長進(jìn)?變了就變了,他變了,她也變了,很公平,要是他真的認(rèn)不出她,大不了再重新戀愛一次,讓他再愛上她一次!
想是這么想,但是現(xiàn)實(shí)……是殘酷的,他認(rèn)不出她,甚至不記得她名字的意義,在這種情況之下,她沒有勇氣。
吳思珊聽得一愣一愣,原以為她哭是因?yàn)楸凰频锰o,如今聽來才發(fā)現(xiàn)——
“嘉乃,你真的是嘉乃沒錯!彼齽尤莸匾话驯ё∷。
沒錯,嘉乃一向勇敢樂觀,為了爭取所愛,不惜和父母談判,她是堅(jiān)忍而積極的,怎么可能這么輕易被打。
“是家凌啦,你不要害我的身份提早曝光!碧萍伊铚I還在流,但唇角已經(jīng)多了笑意!白屛以俣帱c(diǎn)勇氣再說吧。而且,我要趕緊把工作做好,要不然第一天上班就被開除,多丟臉。”
她想回到他身邊,但事情卻不是那么簡單,畢竟已經(jīng)過了五年,打他們相識相戀以來,從來不曾分離這么久,而且……她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的她了。
“我?guī)湍悖 币幌肫鹉菦]人性的工作交代,吳思珊就一肚子火,不禁想,要是哪天頂頭上司兼好友發(fā)現(xiàn),他惡整的對象竟是他最愛的人……哼哼,她好期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