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硅從店里送林桑出來,走進黑夜,遠處星子點亮了天幕一角,他微微躬身。
林桑揮手,“哪里,那調度細節(jié)之后再談吧。”
黑頭車駛近,殷硅替他開門,請他上車。
“再見。”
砰,闔門,殷硅直起身。漆黑車體敏捷滑開,眼前視界闊朗,他赫然瞥見一雙偕影,并肩從對面停車場走來──
“當醫(yī)生都吃這么貴的店喔?”
“這都是為了你呀!小雀,”蕭宇白口氣吊兒郎當,扶著她的肩過馬路,“只有這種店,才能襯托出你的氣質……”
兩人笑語繚繞,殷硅冷凝佇立原地,眼色比凍寒的大漢更加冷酷。
陌生的情緒太過激烈,他沒有碰過這樣強悍的情感侵襲著理智,他必須離開,不然自己都不知道會做出什么反應。
他挪動腳步,目不斜視地往停車場走。
“硅?!”張雀星發(fā)現(xiàn)了他,愣住,“你怎么會在這里?”她連忙趨近,到他身邊。
殷硅置若罔聞,長腿逕自往前邁開,張雀星必須小跑步才能跟上。
“硅,怎么了?”她伸手,碰到他的肘袖。
他慍怒揮開,旋身,尖銳地瞪視她。
“發(fā)生什么事了?”她不明所以,擔憂地看著他,探出小小軟掌,“你臉色很糟……”
他別臉避過她的手,任其尷尬地晾在空中。
有人拉過了那只手。
蕭宇白輕輕握住張雀星的手,順勢帶到身側,很保護的姿態(tài)!靶∪冈陉P心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殷硅回望,眸光狠狠的緊盯住兩人交握的手,大掌在身側握實,青筋浮顯。
“這是我們的事,與你無關!彼K于掀唇。
蕭宇白稍頓,勾笑,“怎么會與我無關?”他恢復親和臉色,還滲入一絲絲深情款款,望向張雀星,“如果你沒有守護小雀的能力,理所當然該由我來接──”
“也得等我們分手。”殷硅冷然打斷他,“現(xiàn)在,沒你多話的空間。”
說完,他誰也不看,轉身離開。
“等一下!”
張雀星咽口口水,鼓起勇氣喊出,“那你跟我說啊!既然是我們兩個的事,你就告訴我為什么要這么冷淡、告訴我你都在忙什么!”
好多天的懷疑、好多天的不安、好多天的寂寞全壓在胸口,化成最深奧難解的謎菌,腐蝕她的心。
她就快要被嫉妒猜測融燒,她需要釋放,需要聽見他的解答,她等著回覆。
殷硅停步背對著她,胸前起伏。
五秒后,他繼續(xù)走。
“這算什么?!”她再忍不住,激動得肩膀顫抖!拔覀兯闶裁?!我們還在交往嗎?宇白哥哥說得沒錯──”
“不算什么!甭犚妱e的男人的名字,殷硅怒火竄斷自制,倏然搶話。
欸?張雀星愕然,忘了自己要嚷什么,怔怔聽他吐出令她心碎話語。
“如果你這樣覺得,就這樣吧。”
什么?
她空著表情想,他果然說出來了,原來他這幾天的冷淡都是在等她引導出這場爭執(zhí),好讓他順理成章提分手,他好去跟陶總裁結婚……
他是,這么想的吧?
張雀星動不了了,四周還有好多聲音,餐廳開門關門聲響、蕭宇白著急又關切的詢問、殷硅走遠的腳步聲……每一步,都像踐踏在她最柔軟的心尖,那么痛。
“小雀、小雀──”
蕭宇白急著搖晃她的肩,似要確定她的靈魂還在不在軀殼內。
她卻只是木然著臉、放空思緒,感覺冷雨一滴一滴點在面龐,讓整個夜晚彌漫潮濕的冰涼。
***
殷硅繼續(xù)住在辦公室,直到一個星期后,補貨事宜終于解決。
那晚沒法向她透露在忙什么,事情繁復雜瑣的程度超乎預期,他決意一肩扛下;另一方面,內賊的調查也在暗中進行,不宜泄露半絲消息。
但結果怎么會這樣?
他拖著疲憊身軀返家,一推開大門,便感到有什么不對……空氣里旋散某種積悶的塵埃重量,是房子無人居住的清寂氣味。
他將門開到最大,面對一室的孤單。
鞋柜里少了圓頭娃娃鞋、衣架上不見了眼熟的粉色大衣、客廳桌上沒了繽紛圖案的玻璃杯……不用過去看他已經(jīng)可以想像,浴室里的淺黃色牙刷、軟白毛巾,客房里她的雜物,都消失了。
她悉數(shù)抹去曾經(jīng)存在的痕跡,只留下兩只信封,置在餐桌上。
殷硅走近,回憶突然蜂擁而至──
她拉他過來展示便當,她使出渾身解數(shù)做菜,他在這里啐掉蛋殼,那時候她就在客廳,為兩人開始交往興奮得說不出話來……
空間蘊藏最細致的記憶,仿佛站回同一位置,就會有一個她又蹦蹦跳跳跛著腫起的腳踝,跌進他懷底……他眼眶刺脹,用力眨了兩下才執(zhí)起信。
第一封是辭呈,他直接放回桌上,壓根不拆開來考慮。
第二封,袋面空白,只寫著他的名字,看上去竟然有種孤零零的感覺。
他幾乎要嗤笑自己的多愁善感,從前也獨身了好多年,從來都無所謂,怎么這次,只看見一個名字,竟就覺得那就是寂寞?
他展信,接獲了她遺留的只字片語,像接收億萬年前星星發(fā)出的光芒。
硅,這段時間來謝謝你的照顧……我要回家去了,祝你和陶總裁幸福。
他凝眸盯著這幾句意味不明的話,心下琢磨──
當!
身后電梯門開啟,行李輪子轆轆行進的噪音傳進室內,“咦,這門怎么沒關?”
殷硅轉身,花圈當頭迎上。
“阿啰哈!”奶奶快樂地退后兩步打量孫子,“好可愛~~,來來來,奶奶給你拍張照!”
他瞥向穿夏威夷杉和短褲的爺爺,老人一臉怡然。
“你們不是下禮拜的飛機?”他挑眉問道,爺爺奶奶定期會回臺灣,這次卻比往年都早。
“你奶奶想見老朋友,嚷著要快點回來!逼鋵嵤桥笥严氚才艑O女兒給殷硅認識。爺爺攤攤手,一副隨她決定的樣子。
“硅,有沒有想去休個假去玩?”奶奶滿意地收起相機湊過來,眼角綻放笑花。
殷硅瞥她,“沒有!惫镜氖虏艅偨鉀Q,雀星留的信又搞得他心緒大亂,哪有閑情。
他皺起眉,手腕抖攤信紙,嘆覷一眼。
“這是什么?”奶奶順手抓去讀,嘴上仍不斷游說,“臺北就要變冷啦,還是去南部玩最好了,你陪我們兩個老人家去一趟──”音量越說越小,奶奶困惑的抬起頭,“那個……陶總裁是誰?”
殷硅凜著臉,“生意往來的人,她誤會了!
“那你──”天哪,孫子有心儀的對象,這樣她精心策畫的相親不就上不了場?奶奶咬唇,像少女般懷著甜澀的青春心事。
不過她不會輕易放棄!翱雌饋,人家是要離開你的意思……”奶奶輕拍殷硅的肩,“人生呢,分分合合就是這么回事,我們往前看吧──奶奶知道有個女孩挺不錯的,介紹你們認識?”
殷硅靜取回信,收進口袋,踱到沙發(fā)坐下,嵌進某人最愛窩著的位置。
他還不想往前看,他握住拳,拳頭隱顫……
兩個老人對覷著,皆是一臉訝然。孫子竟然有情緒了,暖超人的溫度。
奶奶又疑又喜,湊上前仔細觀察,“別難過啦……”孫子是在難過,沒錯吧?坐到他身邊,她心里頭樂呵呵哼起快活小曲,“失戀沒什么大不了,我們去散心吧,去散心!”
殷硅深思,吐氣,“好!
兩個老人家聞言驚瞧他。
他接著說:“我們去南部!备星椴徽摂嗔鸦蚴茄永m(xù),至少都要見她一面。
“那就去南部散心吧!
爺爺也坐到他身邊,環(huán)越過他握住奶奶的手,將家人抱在臂間,享受此刻靜謐溫馨的天倫……突然爺爺睜眼──
“咦,我送給你那個骨瓷花缸,怎么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