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宸與眾人來到院落時,天色已蒙蒙亮,他推門走進去,看到里頭的景色,不由愣了半晌,啞口無言。
清晨的薄霧籠罩著院子,院子里雜草叢生,樹木傾倒,房舍看起來雖然堪用,卻是灰塵遍布,蛛網(wǎng)羅織,他默默地走了進去,輕推開門,門卻砰一聲倒下,待揚塵落定后,屋里那桌椅東倒西歪、窗破柜斜的景象便落入他眼里。
突然間,匡啷一聲,柜上的一只花瓶莫名的自個兒落了下來,在沉靜的此時顯得特別駭人。
莫宸不由得勾起苦笑,難怪他方才提到住處安排的時候雀兒會那么心虛了,這……是間鬼屋吧?
他無語看著雀兒,她結結巴巴地想解釋,“因為、因為一下子要找那么大的地方,不好找嘛……而且我們銀子有限,當然要省著點用,這里便宜又遼闊……我們人多,一下子就整修好了……”
“這里不錯!蹦泛鋈坏馈
“呃?”雀兒一肚子想解釋的話,被他一句話就給全堵了回去,但聽到他贊同她的安排,她忍不住眉開眼笑,表情都生動了起來!吧贍敚視I下了這里,是真的用了心思的!
她像是要強調她的努力,有些激動的抓住了他的手,將他往后院帶!俺怂鼔虼螅钪匾氖,后院里有些現(xiàn)成的東西,我覺得少爺一定用得到,所以才咬牙買下的!
莫宸看著她拉住他的小手,微微一笑,她這樣的舉動,是否代表著她對他的心防又減輕一些了呢?
當然,他不會提醒她,就讓兩人的情感透過這種親密的小舉動一點一滴修補,總有一天會圓滿的。
來到了后院,莫宸順著雀兒手指的方向看去,竟看到好幾座現(xiàn)成的鍛造爐,甚至連石墩、重錘、鍛模等器具都十分齊全,雖然都蒙上了灰塵,不過一看就知道是可以使用的,而且還有一座水井,更方便他取水鍛器,此時這間房子是不是鬼屋,似乎不再那么重要了,因為她解決了他的一個大問題。
“少爺,我做對了嗎?”她觀察著他的表情,怯怯地問。
他真是歡喜極了,不顧其它人也跟著來了,一把用力摟住她,抱起來后還轉了一圈。“雀兒,我的雀兒,你真是太聰明了,你做得對極了!”他甚至在她還來不及掙扎及反應時,親了她的臉頰一下,可是這樣還遠不足以顯示他的動容。
在這一刻,雀兒真的有種幸福的感覺,幸福到她都要落淚了,但她又忍不住想,他會這么感動,是因為她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做了最正確的事吧?這不是愛情,而是感激……不過罷了,就讓她在這樣的甜蜜里偷偷沉溺一下吧。
莫宸和雀兒深情凝望,彷佛此時此刻只有彼此,偏偏一道極為煞風景的大嗓門傳來——
“喂!少爺和雀兒夫妻親近親近,你們看什么看?還笑呢!”
原來是大牛正有模有樣的喝斥著那些看熱鬧的護衛(wèi)家丁們,殊不知他自己的大嗓門才是棒打鴛鴦的罪魁禍首。
“莫家家風甚嚴,雀兒和少爺在眾人面前表現(xiàn)親密本就不該,怎么還怕人看?”此時,另一道聲音居然在后頭反駁起大牛來。
“欸,這說的是什么呢?人家恩愛。∧阍摬粫w慕嫉妒恨吧……”大牛一轉頭過去,看清來人是誰,赫然住了嘴,訕訕然地退了好幾步!爱斘覜]說、當我沒說,咱們莫府家風甚嚴,我這下人也要閉嘴。”說完,他居然很沒義氣的跑了,其余下人也一哄而散。
莫宸倒是意外地看著來人。“祖母,你醒了?”
原來馬車就停在后院,莫老夫人被他們說話的聲音驚醒了,才一下車,就看到孫兒在做著傷風敗俗的事,不過她只念了幾句便罷,她現(xiàn)在的心思都在別的事情上頭。“宸兒,這是怎么回事?你傻病好了?這里是哪里?
雀兒不是被趕出府去了,怎么又會在這里,還救了我們?”
莫宸終于放開了雀兒,面對祖母一連串的疑問,他耐心解釋道:“祖母,這里是雀兒找的府邸,當初讓雀兒毫不抵抗的離開,是因為我早就懷疑宋青濤了……”
他說明了裝傻的原因,以及之后雀兒出府后的規(guī)劃,聽得莫老夫人氣不打一處來!澳悄阍趺床辉缯f,我應該把他趕出去的!”
“因為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了,而且我的傻病……呃,應該說是和雀兒成親之后,我只吃雀兒做的食物,不吃府里的吃食,對方沒了下毒的機會,才漸漸好轉。那時不管是莫府里或是鍛造坊里,已經被他安下了許多人馬,何況祖母你相當信任他,不是嗎?你會因為我的一點懷疑,就不繼續(xù)重用宋青濤嗎?”
“這……”莫老夫人一時語塞,她也知道依自己當初對宋青濤的信任,確實不會因孫子毫無證據(jù)的懷疑就處置他。
“所以我才會故意順著宋青濤的意,讓他放松戒心,果然他便露出了馬腳,祖母也看清了他的為人。雖然讓他得到鍛造坊,但這么一來我們才有機會安然逃脫。”見祖母因為錯信了宋青濤而感到愧疚難過,他又安慰道:“失去莫家鍛造坊是我刻意為之,為的就是讓府里的毒瘤一次顯露出來,現(xiàn)在分清楚了誰忠誰奸,祖母你放心,失去的,我一定會再奪回來!
“你的計策太過冒險了,萬一拿不回來怎么辦?”莫老夫人喪氣地搖了搖頭,她行事較為保守,這種先予后取的方式風險太大,她無法認同。
見少爺?shù)挠媱澦坪醯貌坏侥戏蛉说恼J同,雀兒急了,一時忘了自己的身分,插口道:“老夫人,你要相信少爺,他一定做得到的!
聽到聲音,莫老夫人這才想起雀兒的存在,由于心里頭煩悶,莫老夫人索性直接找雀兒出氣,“用說的當然簡單,你又能做得好了?光是找屋子這么簡單的一件事,瞧瞧你找的這是什么地方,亂七八糟的怎么住人?”
雀兒連忙解釋道:“老夫人,當時時間緊迫,情況緊急,所以我沒有太多選擇,這里不是鬼屋,整理一下會很不錯的。”
莫老夫人沒好氣地道:“還說不是鬼屋?我剛才就是被鬼嚇昏的!”
“這……”雀兒瞬間無語,總不能承認自己就是那個鬼吧?
莫宸見雀兒犯窘,有心為她開脫,挪動了一下腳步,不著痕跡的護在雀兒身前,順勢把祖母的眼光吸引到自己身上!白婺福瑒偛攀窃跇淞掷,又不是在這屋里,而且這屋子有現(xiàn)成的鑄造爐,這比什么都來得重要啊!”
“喔?”莫老夫人往孫子指的方向看去,意外的挑了挑眉,接著居然微微點了點頭,難得贊同雀兒做了件對的事。
莫宸向雀兒偷偷使了個眼色,要她趁機先進屋里,想不到雀兒卻是倔強了起來,硬是站在原地。
“老夫人,或許這里現(xiàn)在看起來糟了點,但雀兒絕對不會讓老夫人吃苦的!”雀兒再一次鄭重申明,有些事她絕對不想被誤會。
“喔?等會兒恐怕我就要在馬車上休息了,哪里不吃苦?”莫老夫人更是驚訝她的率直敢言了,不過在看到那些鑄造爐之后,她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有些期待起這丫頭還會帶給她什么樣的驚喜。
“請老夫人和少爺跟我來。”雀兒領著兩人走到了偏院。
這時天已大亮,璀燦陽光射入了每個房間,莫老夫人走進其中一間,訝異于房中的窗明幾凈,雖然家具簡陋,但桌椅床柜被褥俱全,桌上甚至還有一壺干凈的水可喝。
“這間房是這里門窗最完整的一間了,雀兒一開始就想著給老夫人住,所以一天一夜沒有睡,替老夫人整理出來,恰好今天就能用,希望老夫人不要嫌棄!比竷汗钠鹩職獾。
說是討好也行,說是對老人家的體貼也行,或許莫老夫人不喜歡她,但她卻無法見一個老人家一朝失去所有之后還要餐風露宿,她唯一能做的也就這么多了。
莫宸贊賞地看著雀兒,并不吭聲,因為不管祖母領不領她的這份情,她都是靠著自己的努力在爭取祖母的認同,這是屬于她的功勞,他不應該在這時候插口。
莫老夫人著實不敢相信,她也知道自己待雀兒算是刻薄,但這丫頭似乎并不在意,還在這種小細節(jié)上注意著她舒不舒適、習不習慣,如果現(xiàn)在她還是莫府那高高在上的掌權者就罷了,但現(xiàn)在她這鳳凰早就由枝頭上掉了下來,要換成別人不知會如何落井下石,可是雀兒卻依然尊敬她。
莫老夫人第一次承認自己真的看走眼了,這丫頭……好像真的不錯。
“你做得很好。”只是習慣擺的架子,莫老夫人一下子還放不下來,只能刻意面無表情,但目光早已柔和了許多。
不過光是這樣已經讓雀兒興奮不已,她抓起老夫人的手,開心地道:“謝謝老夫人的夸獎……啊!我去打盆水給老夫人洗臉!”說完,她又一股腦兒的沖了出去,留下詫異的莫老夫人。
這輩子,還沒有晚輩敢這樣握她的手呢!可是這種感覺似乎……還不差。
“咳!莫宸啊,雀兒怎么還是毛毛躁躁的?你要好好教教她,對了,她整理出我的房間,那你們呢?你和雀兒有地方休息嗎……”
莫宸聽著祖母的叨念,語氣里似乎已經把雀兒當成家人,他不由得勾起唇角,發(fā)自內心的笑了。
由于胡振東心虛,又找不到劫囚的人,莫氏祖孫就被他以失蹤結案,反正莫家的財產大半都被他收入囊中了。
莫家鍛造坊并沒有撤下招牌,畢竟這是百年老字號,還得用它來吸引客人,只不過忠于莫家的一些老師傅知道換了東家,而且原東家還是被新東家用手段逼走的,如今生死不明,大伙都頗為不齒,紛紛求去。
宋青濤也無所謂,因為這些老手只認姓莫的,對他并不忠心,本來就是他想除掉的對象,反正莫宸已經幫他把新師傅都訓練起來,每個新師傅都是身懷九龍鍛技藝的高手,不怕到時沒人手!
抱持著這種想法,宋青濤在莫家鍛造坊里排除異己,但漸漸的,他發(fā)覺事情不對了。
那些自認技術一流的新師傅,施展起九龍鍛的鍛造法時,居然都行不通了,不管是火候還是手法,用在某些材料時有效,但換了個材料,就全部失敗了,鍛造出來的刀劍不是太脆就是變形,根本無法當成商品販賣,還毀了許多客人的貴重材料。
宋青濤這才知道,莫家祖?zhèn)鞯木琵堝,并不是他以為的這么簡單,那些自謂技術出神入化了的新師傅,事實上只學到了一些些皮毛,一次的成功就讓他們得意忘形了。
那群師傅在藝成當時表現(xiàn)出的技術,真的讓他們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得到了完整的傳承,只差在時間的歷練,畢竟他們在學成前,對于鍛造冶煉這一行也并不專精,宋青濤更是一竅不通,所以才被糊弄了過去,但仔細想想,莫宸也只教了他們一個月,一個月想學到人家百年傳承的九龍鍛?連宋青濤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覺得自己怎么會這么傻,居然沒能從莫宸身上再多挖一點技術。
犯了這種要命的錯誤,但莫家祖孫已經失蹤了,九龍鍛等于從此失傳,宋青濤只能想辦法靠自己力挽狂瀾。
就在莫家鍛造坊的名聲一落千丈,生意也出現(xiàn)危機的時候,許多商人看到了機會,于是新的鍛造坊、打鐵鋪等等店家如雨后春筍般紛紛開設。金石城原本就以鍛造業(yè)出名,城里雖然以莫家為龍頭,但有名的鍛造打鐵鑄造的鋪子也不少,如今龍頭搖搖欲墜,自然有更多人想要來分一杯羹。
其中,一家名為“大牛刀劍鋪”的鋪子鶴立雞群,接下了幾樁莫家做不來的生意,打造出幾把絕世好劍,而且東家還放出消息,以后只接最頂級的訂單,一般的刀劍不再打造,引起一片嘩然。
有一位刀客見莫家鍛造坊虛有其名,便將手中現(xiàn)有的材料送到大牛刀劍鋪,想求一把好刀,他的材料罕見又不凡,跑遍了三江五湖也沒人鍛造得出來,可是一個月之后,大牛刀劍鋪讓一把寒光隱隱、削鐵如泥的兇刀現(xiàn)世。
這一次的成功,將大牛刀劍鋪的名聲推上了頂端,隱隱要壓過莫家鍛造坊。眾同行連忙去拜見大牛刀劍鋪的東家,連胡振東也不例外,然而大牛刀劍鋪的東家肥頭大耳,身材粗壯,說起話來也相當魯直,惹得他不開心就直接罵人、趕人,卻也因為這樣,沒有人能套出大牛刀劍鋪成功的原因。
至于金石城城郊的大宅子,外觀仍然破落,顯得陰氣森森,尤其這幾日陰天,連經過的人看了都感到害怕,不自覺加快腳步。
所以沒有人知道里頭已經整理得干凈整齊,雀兒將春夏秋冬四婢找了回來,負責烹飪洗衣及服侍莫老夫人等工作。四婢原就對莫家忠誠,在這里不必受到親宋青濤的那群小人奴仆打壓,工作也輕松許多,自然歡喜。
雀兒則是只要專注照顧莫宸就好。這一日,她端著一盤她親手做的點心,還有一大杯放涼的清茶,來到后院。莫宸正在鍛造爐前打鐵,他赤裸著上身,手持重錘,一錘一錘的鍛打著石墩上的劍胚,身上的肌肉隨著他的動作顫動起伏,汗水流過精壯的胸膛,有一種健壯而剛強的美,讓她不由得看傻了。
“雀兒?”不知什么時候,莫宸已然停下動作,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雀兒小臉微紅,將托盤放到他面前!澳莻……少爺已經打了一天的鐵了,用點點心吧!
“好!蹦纷テ鸩璞,喝了一大口,另一手要去抓點心時,卻被她阻止了。
“我先幫少爺擦擦手!闭f完,她拿起放在托盤上的濕布,仔細的替他擦拭雙手。
他的手大而厚實,手指修長,但因為長年打鐵而顯得黝黑粗糙,她白皙的小手在他的大手穿梭,黑與白的對比,彷佛交纏的人影,惹得她的臉蛋兒更紅了。
瞧她那副嬌俏模樣,莫宸莞爾一笑!澳愕任乙幌隆!彼叩借T造爐的另一邊,拿了一樣東西又踅了回來,遞到她手上,赫然是一支做工精美的銀簪!拔姨氐貫槟汨T的,喜歡嗎?”
雀兒拿著銀簪,手忍不住微微顫抖。她知道他有多忙碌,城里的大牛刀劍鋪,根本是他叫大牛喬裝成東家開的,目的就是要打擊莫家鍛造坊的生意,所以這陣子他不停的在鑄劍鍛刀,連休息的時間都很少,可即使如此,他還是抽空做了這支銀簪給她……'想到這里,她的雙眼蒙上一層水霧,隨即眼淚無法抑止的滑落,落到了簪子上。
“你怎么哭了?”他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我、我只是很感動……少爺對我這么好……”雀兒揉了揉眼睛,卻止不住感動的淚水。
“傻丫頭!蹦份p笑了一聲,抬手輕柔的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我是你的夫君,對你好不是應該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