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王妃如今的脈象極為平穩(wěn),先前中的毒不知為何已解,實在令人驚奇。」御醫(yī)起身稟報,對這種狀況無法解釋。
明明昏迷時臉色灰敗,脈象微弱,清醒后卻是氣色紅潤,眸子清亮,要說身中劇毒,誰信?
易承雍輕點(diǎn)著頭,擺了擺手,讓御醫(yī)和陸嬤嬤先退下,待人都退到外間了,他才低啞問道:「……你是誰?」
她直睇著他,噙笑道:「妾身梁多福!
易承雍直盯著她,徐步走到她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住她的頸項,咬牙切齒地道:「給本王滾出去,這個軀殼已經(jīng)不屬于你了!」
他最怕的事情終究發(fā)生了!
他雖不識得梁多福,但他不認(rèn)為一個敢從京城跑到通陽尋他的姑娘,會是甘于讓出軀殼之人,所以他日夜守著持音,就怕答允梁多福的事完成后,梁多福非但不離開,甚至?xí)䦅Z回自己的軀體。
結(jié)果事情還是發(fā)生了……她呢?他的持音跑去哪了!
易承雍怒紅了眼,手勁大得幾乎要掐碎眼前人的頸骨,驀地,像是一抹影子從他眼前竄出,他還來不及看清楚,底下的人發(fā)出破碎的聲響,道:「王爺……是我……」
易承雍一愣,松開了手,眼前看到的又是雷持音的面貌,而梁多福立在一旁,氣呼呼地瞪著他。
「你這人太可惡了……等著吧,這一世你沒善待我,下一世你就準(zhǔn)備看我臉色!」撂下話后,梁多福轉(zhuǎn)身消失。
易承雍沒睬她,緊緊地將雷持音摟進(jìn)懷里。
雷持音感覺他渾身發(fā)顫,就連心跳都跳得又重又急,忙拍著他的背,啞聲道:「多!莵韼臀业,你……」
「幫你?」
她想開口解釋,可一開口,喉頭就痛得教她說不出話,易承雍見狀,趕忙替她倒了杯茶,慢慢地啜了幾口,她疲累地枕在他肩上,把她昏迷時的事娓娓道來。
「鬼差來逮我,她鉆進(jìn)這副軀殼內(nèi)壓制我的魂魄,再和鬼差談判,鬼差答應(yīng)了,所以這副軀體現(xiàn)在是我的了……」
「既是如此,她剛剛為何還不走?」
雷持音無奈地嘆了口氣,「她留在這兒是要等你回來,本是要感謝你的,哪知你……」她撫著喉頭,臉上滿是痛苦。
這人不分青紅皂白就出手的狠勁她今天算是領(lǐng)教了,要是她不開口,往后就沒有開口的機(jī)會了。
他不舍地?fù)嶂念i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她把你趕走了,我沒想到事實竟是如此,所以……你現(xiàn)在沒事了,真的可以留下了?」
他顫著聲問,心里一點(diǎn)都不踏實,總覺得彷佛他眨個眼,她就會消失不見。
「嗯,而且多?赡軙蔀樵蹅兊呐畠海阃罂赡苷嬉此哪樕^活了。」她疲累地笑著,窩進(jìn)他的懷里。「王爺,我們有孩子了,你開心嗎?」
易承雍把臉貼在她的頸邊,覺得一夜間他像是歷經(jīng)了生死,從地府又爬回了陽間,那般絕望又那般狂喜,讓他筋疲力盡,淚流不止。
他終于可以不用再失去,終于守住最愛的人了。
易珞駕崩之前,下令誅殺萬氏九族,就連懷有身孕的萬貴妃都論斬;幾個時辰后,易珞駕崩,查出是楚皇后買通宮人下毒,楚家毫無疑問地株連九族。
同時,肅王領(lǐng)著明州的兵馬檔住了企圖造反的衛(wèi)所兵,領(lǐng)軍的萬更年當(dāng)場被斬殺,一夜之間,朝中盤根錯節(jié)的派系被清除了大半。
翌日,由易承雍和易玦宣布大皇子易訓(xùn)繼承皇位,再由六部和內(nèi)閣一致推舉兩位王爺為左右攝政王,但因為雷持音傷勢未愈,加上易承雍本身也帶傷,于是幾乎將政務(wù)全都交給夏燁和易玦。
「皇叔,你說,你一直不讓我回通州,是不是因為你早就決定把事都丟給我?」一日下朝后,易玦氣呼呼地跑上門理論。
易承雍懶懶看他一眼,「這是看得起你,還是,你比較想坐那張椅子?」
「……我覺得攝政王較好!
易玦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實在不想面對一個天天哭著找母后的娃兒,才兩歲大的孩子,到底得要怎么培養(yǎng)?他都還沒當(dāng)?shù)剑?br />
待易玦一走,雷持音從一旁的花廳里走出。
「你要不要幫他一下?」說真的,她有點(diǎn)同情易玦,因為兩歲的娃兒真的很不好帶,尤其還要教會他心思端正,真的不是容易的事。
「不要!
雷持音懷疑地瞪大眼,他堂堂睿親王竟然一句不要說得這般理直氣壯?
「為什么不要?難道你就不怕肅王沒將皇上教好,說不準(zhǔn)等到皇上長大后又鬧出跟先帝一樣的事!
「那么久以后的事,以后再擔(dān)心吧,我現(xiàn)在只想陪著你!顾麚е难,把臉貼著她已經(jīng)微微隆起的小腹!赣t(yī)說,你肚子里恐怕有兩個小家伙,一聽見這事就讓我覺得害怕!
女子生產(chǎn)本就不易,她還一口氣懷兩個,他突然恨起自己當(dāng)初的放縱。
「怕什么?御醫(yī)不也說我的身子骨極好,而且我保證我肯定能好好生產(chǎn)的!
肚子里的兩個,其中一個定是多福,多福既然打算當(dāng)她的女兒,要她報恩,自然會讓她生產(chǎn)順利,是不?
易承雍不語,事實上打從他知道她懷了雙生子,他心情沒一天好過。
他嘆了口氣,關(guān)切地道:「今日吃得如何,還是吃不下?」
「多少吃了點(diǎn),實在是一天比一天熱,難免食欲差!顾龖烟ゲ粫型拢皇怯悬c(diǎn)頭重腳輕,食欲差了點(diǎn),已經(jīng)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易承雍想了下,提議道:「咱們中午去狀元樓用膳,那里有些入夏時才有的菜單,去嘗嘗有沒有合你口味的!
「好!怪灰茏屗残模寄芘浜。
正午時分,哪怕尚在國喪期間,狀元樓外的大街人潮依舊鼎沸。
馬車在距離狀元樓一條街外的地方停下,兩名空武衛(wèi)在前開路,兩側(cè)后頭都跟著幾名空武衛(wèi)護(hù)著,這陣仗教雷持音搖頭。
想要和他兩人單純的上街,恐怕是不可能的事了。
眼看著狀元樓就快到了,可她偏是眼尖的在人潮里瞧見了雷持言,而且卓瑾就被他抱在臂上。
她和卓瑾對上眼的瞬間,她的心狠狠揪痛著,這孩子已經(jīng)這么大了,面貌更像她一些,只是神色淡漠,和她記憶中活潑愛鬧的樣子截然不同。
她遭逢巨變,連性子都變得這般冷淡了嗎?這該如何是好?
她還在傷心,卻見那雙淡漠的眼緩緩地綻出光采,漂亮的杏眸微瞠著,小手指著她。
「咦?」雷持音疑惑地瞅著他,身旁的人卻挽著她要走。
「走吧!
她走了幾步,回頭一看,卓瑾還看著自己,就連雷持言也瞧見她了,然而,她的腳步未停,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慌。
進(jìn)了雅間,易承雍點(diǎn)好菜,就見雷持音有些魂不守舍,不禁問:「怎么了?」
「沒事,只是剛才在樓下時瞧見我大哥和瑾兒!
「是嗎……」易承雍沉吟了下,盡管他并不想見雷持言和她過度親密的互動,但畢竟是她的大哥,這點(diǎn)度量他還是得擠出來!改氵是不想跟他們相認(rèn)?」
雷持音苦澀地笑了笑,「王爺,如果我說,我想要那個孩子跟著我,你意下如何?」
「好!
「……嗄?」面對他不假思索的響應(yīng),雷持音呆住了。
「他是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更何況那孩子和我有著同樣的傷痕,如果這時有人陪伴他,定是很好。」
他常想,如果當(dāng)年母妃沒有驟然離世,現(xiàn)在的他定是不一樣的,盡管難言好壞,但至少他會快樂一點(diǎn)。
雷持音起身,走到他身旁抱住他,「王爺,謝謝你,你對我真好,只是可惜了,我不可能真把那個孩子帶在身邊!
情況太過錯綜復(fù)雜,不是她想要這么做就能這么做。
瑾兒姓卓,是卓家唯一的血脈,她沒有任何理由將他帶進(jìn)睿親王府,更何況她想讓他過得單純點(diǎn),要求取功名或經(jīng)商都好,做他想做的才重要。
易承雍輕撫著她的背,讓她在腿上坐下,道:「其實,你只是近鄉(xiāng)情怯罷了!
她猛地抬眼,對上他深邃的眸。
「你只是怕他們認(rèn)不出你,接受不了你,是不?」
雷持音無法言語,不懂他怎能將她的心思看得這般透澈。
一開始,她認(rèn)為自己不會久待人世,只要知道他們過得好就好,可后來因多福的退讓,讓她得以永遠(yuǎn)久留這副軀體,她還是不敢相認(rèn),因為她真的怕,怕他們認(rèn)不出她,甚至?xí)曀秊檠帧?br />
「我倒認(rèn)為雷持言該是看出端倪了!
「怎么可能?」上一回碰面時,大哥對她那般生疏,哪里看出端倪了。
「你可記得咱們回京路上曾遇見他?那時我將你的畫像差人交到他手上,你認(rèn)為他不會覺得古怪,甚至追查一二?」
雷持音詫異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竟在那時就已經(jīng)替她鋪了路,心底有說不出的暖,只能摟著他不語。
半晌,他才又道:「聽說幾天前,徐當(dāng)家?guī)е宽嵮呕鼐┏橇!?br />
雷持音杏眼瞠圓不敢置信極了,「……真的?」
「徐當(dāng)家在徐家弄了工坊,讓她待在家里也能做她想做的事,另外也是為了方便她改名換姓,不想讓人瞧見她!
她喜極而泣,緊緊地抱住他,「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知道她掛心的人都過得很好,她真的覺得這輩子無所求了。
「想見她嗎?」
雷持音頓了下,遲疑了起來,這時候,外頭響起了稚嫩的童音——
「叔叔,讓我進(jìn)去吧,我娘在里頭!
她回頭盯著那扇門,起身緊張地推開它,果真瞧見小小的孩童就站在門前,一雙與她相似的眼瞅著她。
「娘……你不抱抱我嗎?」他像是近鄉(xiāng)情怯,淚水在眸底打轉(zhuǎn),卻不敢像以往那般恣意地?fù)溥M(jìn)她懷里。
雷持音拋開了猶豫,心疼不已地將他摟進(jìn)懷里,「瑾哥兒,你怎么認(rèn)得出娘?」她什么都沒說,他是怎么認(rèn)出的?
「娘就是娘啊!棺胯h(huán)抱著她,把臉貼在她懷里,「娘,我好想你!
「都是娘不好,是娘不好……」她泣不成聲地呢喃著。
「別哭了,你有孕在身!挂壮杏簭暮箢^走來,輕拉起她,瞧了眼外頭長廊,并沒瞧見雷持言的身影,又垂眼瞧著打量他的卓瑾,不禁想這孩子可真像她,同樣有雙很澄澈且無懼的眼。
「你舅舅呢?」他問。
「舅舅在樓下,我一個人上樓的!棺胯獩]有半點(diǎn)不安和驚懼,神色沉穩(wěn)。
易承雍不禁微揚(yáng)起眉,心想這孩子挺特別的,像他娘親一樣,從沒怕過他。雖說這孩子是她與另一個男人所有,教他心里有點(diǎn)不舒坦,可瞧他十足像她,他就釋懷多了。
「空濟(jì),讓人去通報一聲!
空濟(jì)經(jīng)過這么一段時間,也知道他們王妃的不尋常,以及真正的身世,不過王爺都不在意了,他又何必瞎操心,應(yīng)了聲,就轉(zhuǎn)頭吩咐下去。
易承雍讓雷持音母子進(jìn)屋,把門帶上。
「瑾哥兒用膳了嗎?」雷持音問,牽著他的小手來到桌邊。
卓瑾搖了搖頭,雷持音彎身要將他抱到椅上時,一雙長臂輕而易舉地?fù)屜葘⑺麕У揭紊,就坐在她的身旁?br />
卓瑾直瞅著他,什么話也沒問,像是明白了什么。
雷持音給他布菜,問著他的近況。
「一開始是姑丈的弟弟讓我搬過去,可姑丈的弟弟要我也喊他姑丈,明明姑母只嫁了一個人,我怎會有兩個姑丈?后來聽舅舅說,姑母和舊的姑丈和離了,而姑母真正喜歡的是姑丈的弟弟,是新的姑丈!棺胯櫭迹幻靼状笕说氖澜。
雷持音聽懂他口中的新姑丈指的是徐鼎,「所以是姑丈照顧你?」
「不是,姑丈受重傷,所以是伯伯照顧我,后來姑丈說要去把姑母找回來,變成伯伯有空就伯伯照顧我,舅舅有空就舅舅照顧我,現(xiàn)在姑母已經(jīng)回來了,可是姑母……不太想見我!
「為什么?」她想,他說的伯伯應(yīng)該是徐爵,而姑母……為什么小雅會不想見他?是因為卓景麟的關(guān)系?
「姑丈說,姑母見到我會想到娘,會偷偷地哭,所以不敢見我。」卓瑾抿起小嘴,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雷持音紅了眼眶,她沒有想到都過兩年了,小雅還被困住。
她忍住了哽咽,低聲道:「瑾哥兒,你跟姑母說,她要好好的……算了,當(dāng)我沒說,別跟姑母說喔。」
見易承雍打量自己,她眨了眨眼,硬是把眼淚逼了回去,和卓瑾隨意聊著,好好地吃完這頓飯。
「娘,你不跟我回去嗎?」卓瑾問。
「瑾哥兒,娘現(xiàn)在不能回去,娘成了另一個人……」?fàn)顩r太復(fù)雜,不管她怎么說都不是一個四歲娃兒能夠理解的。
卓瑾難掩失望,可是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不哭也不鬧,只問:「我以后還能見到娘嗎?」他小手揪著她的袖角。
雷持音看著易承雍,就見易承雍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交給卓瑾。
「往后想見你娘親,可以帶著這玉瑪?shù)筋SH王府,你隨時都可以來,但要出門之前必須告知府里的長輩,別讓長輩擔(dān)心!
卓瑾緊抓著玉佩,用力地點(diǎn)著頭,「謝謝伯伯!
「叫義父。」
雷持音和卓瑾同時抬眼,那相似的眉眼、同樣的舉措教易承雍不禁低笑出聲,含笑解釋道:「要讓卓瑾常到府里走動總得有個名義,是不!
「可這么一來,總有一天他們會發(fā)現(xiàn)我……」
「光是雷持言到現(xiàn)在都沒討回自家外甥,他心底大概已經(jīng)有底了!
雷持音不語。
正如易承雍所說,雷持言上樓接卓瑾時,什么話都沒問,心里已經(jīng)明白,也不打算戳破。
「小雅回來了,今日在端玉閣!估壮盅缘瓛佅略挘愫妥胯x開了。
易承雍握著雷持音的手,「想去的話就走吧。」
她輕點(diǎn)了下頭,搭著馬車前往端玉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