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頭上整整齊齊的疊著幾套新衣裳,單衣襖子棉裙都有,她抖開一看,居然頗為合身,這一定不是張大娘的手筆,張大娘不會擅做主張?zhí)嫠I衣服,她用指頭敲了下炕頭,她這侄女還真有些意思了。
薄三娘徑自睡下不提,廚房里因為天寒地凍的,本來就備了不少要過冬的糧食,知道薄三娘要回來,張大娘又刻意弄了幾道薄三娘素來喜歡的菜色,只見有濃油醬的紅燒獅子頭,切得細(xì)細(xì)的,用芝麻超炒香的牛肉絲,包著蝦仁的水晶餃,一大盤耳茸酥餅,一鍋剁椒魚頭,切了兩片薄薄火腿在上面的南瓜小點,這一桌對農(nóng)家來講,非常的豐富隆重了。
家里就這幾個人,主仆也不分桌圍在一塊吃飯。
這又刷新薄三娘對薄縹緲的認(rèn)知,自從她這侄女去了輔國公府,眼界被養(yǎng)刁,眾星拱月習(xí)慣了,根本不把下人當(dāng)人,和下人一起用飯這件事,薄縹緲寧可餓死也不屑做,然而看她和張大娘熟稔的程度并不是今天刻意為之的事。
是她哥哥和嫂子在天上照看著嗎?
又或許將她丟到這窮鄉(xiāng)僻壤是對的?
否則一個她都覺得無藥可救的丫頭能變成這樣,往后她下了黃泉,也不怕對哥哥和嫂子無法交代了。
這頓飯,薄三娘吃得非常盡興。
飯后,她留下薄縹緲,從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案桌上,然后自己用懷蓋慢慢抹著茶水上的泡沫。
“這信給你看,我原本并不想這么早拿出來,可如今我覺得早些讓你知道也沒有什么不好,起碼你心里有個數(shù),可以早做準(zhǔn)備。”
那信封上寫的收信人是薄三娘,薄縹緲打開信封,抽出信紙,很快看完,把信紙壓在信封上。
這信是她祖母薄老太太寫給女兒,也就是薄三娘的,信中的意思很簡單,說的是她這孫女若是仍頑劣不堪,就讓她繼續(xù)留在朱家角,多體會體會世態(tài)炎涼的人情,品味品味一個人要是什么都沒有了,誰還會一如初衷的對她好,若是有所悔悟,要薄三娘酌情考慮讓她回薄府去。
“姑母的意思是?”
“若是你想回薄府,開春后,我可以安排你回去!北∪镫m然品著茶,暗地卻沒少觀察薄縹緲的態(tài)度與反應(yīng)。
薄縹緲搖頭。“我在這里很好,多謝祖母關(guān)愛,可我并不想回去!彼酿B(yǎng)菇事業(yè)正要開始,回薄府去做什么?關(guān)在后宅里做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出個門都沒有自由的姑娘?她父母皆歿,剩下一個沒有見過面的弟弟,當(dāng)初薄老太爺同意她到國公府,留下弟弟,多少是因為她是無用的女子,而弟弟是男丁,能支起門楣。
要深究嗎?倒也不必,古來重男輕女又不是三兩天的事。
她被葛國公送回通州后,與薄府的人處不來,繼而被送到朱家角,這是挨一棍棒,這會兒讓她回去,又是送上甜棗,老實說,原主已經(jīng)沒了,她不知道薄老太太要讓她回去是什么想法,可是如今的她,是來自現(xiàn)代的薄縹緲,并不想隨那些人起舞,被人擺弄。
她有她的眼界,有她想做的事,想過的日子,不想回通州去仰人鼻息。
她果斷客氣的拒絕了薄三娘的試探,這讓薄三娘意外了。
就算不是喜不可遏,起碼也該露出一些歡喜的樣子,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也太過沉著,薄三娘看得出來她對那個家一點留戀也沒有,她并不稀罕回到薄老太太的身邊。
“回了通州起碼有許多人照看你,不必凡事親力親為,你可以是薄家小姐,婆子丫頭簇?fù),即使薄家不如國公府家大業(yè)大,能給你的依舊不少!
“姑母為什么不回去?”薄縹緲反問。
“我是出嫁女,與你不同,你還小,還需要人庇護(hù)!边@丫頭還反過來詰問她,古靈精怪的!
“家中有姑母給縹緲的花兒,祖母給的張大娘和王大步,盡夠了!
“這里畢竟比不上通州!
“在這里縹緲能自給自足,沒什么不好,姑母還沒見過我們的菌子吧,我可等著靠它發(fā)家呢。”她一派輕松自若,沒半點吃苦的感覺。
這下薄三娘才真的相信她是真心不想回通州去。
雜物間如今已經(jīng)讓薄縹緲改成了菌房,那些一疊疊的架子和菌種的確讓薄三娘開了眼界,這些菌種也爭氣,得了好環(huán)境,整個木箱子里布滿白色,這表示菌種開始成熟,或許會比薄縹緲預(yù)料中的早一點問世。
臘八節(jié)到來,表示一年將盡,又有一說這天是釋迦牟尼佛的成道日,在各種米粥中加上胡桃、松子、乳覃、柿干、栗子,還有豆,外加奶油、蓮子、伍仁、桂圓、果脯,紀(jì)念佛陀成道。
煮好的第一鍋要敬神敬佛敬祖先,第二鍋分施鄉(xiāng)鄰親友,第三鍋自食。
吃過臘八粥,臘月二十三,開始灑掃收拾,做糖瓜、豆腐、燉豬肉、宰雞、蒸發(fā)糕、年糕、蒸饅頭、剪窗花、寫春聯(lián),懸掛桃符,自然也少不了要采買各式各樣的年貨來應(yīng)景。
在現(xiàn)代,薄縹緲對過年的興致并不高,對穿新衣戴新帽也早失去了興趣,那么多年的殺手生活,對她來說,年節(jié)喜慶有可能是另外一項任務(wù)的開始或結(jié)束。
不過今年她穿到了古代,看著花兒單純的開心模樣、每天咧著嘴都快咧到后腦勺,扳著指頭數(shù)日子的樣子,也就隨他們擺弄去了。
反正她目前也算手頭寬裕,只要大家都開心就好了。
上元節(jié)前,薄三娘回徐水去了,薄縹緲?biāo)退礁堑拇a頭去搭船,除了薄三娘帶回來要給她的二十兩生活費,薄縹緲原封不動的還了回去,她還裝了兩小壇薄三娘在家時嘗過的葡萄酒、三罐橘子絲制的零嘴給她帶去。
薄縹緲自覺和白樺縣城八字不合,她也不進(jìn)去,叫上楊老二的板車就要回朱家角。
通往朱家角的路不好走,黃牛又走得慢,對薄縹緲來說這種慢悠悠的交通工具實在耗時,等她把手上的菌子賣出去,就買一輛馬車代步吧,馬車不只比牛車速度要快,起碼還能遮風(fēng)避雨。
花兒對薄三娘的離開嘟囔過兩句后也就過去了,嘴里舔著薄縹緲在府城給她買的飴糖和肉桂糖,指著遠(yuǎn)處奔馳而來,就要越過牛車的四輪馬車,“小姐,我們也買一輛那樣的車吧,又漂亮又大還跑得快!
“嗯,等你攢錢咱們就買。”牛車上不只有她和花兒,還有幾個進(jìn)城的婦人,她奉行低調(diào)的原則,即便手頭寬裕也不張揚,這村子的人也不會有誰把花兒的話當(dāng)真的。
任誰都不知道小花兒還真的開始賺錢了,她的鹵肉鋪年前賺了一筆過年財,開工日,她還有模有樣以老板娘的身分又去當(dāng)散財童女,薄縹緲想她還真是凝聚向心力的高手。
花兒點點頭,還想說點什么,急駛的馬車已經(jīng)越過她們留下滾滾的灰塵。
“真是沒禮貌!”薄縹緲嘀咕著,哪想?yún)s聽到馬夫吆喝,馬蹄慢下來的聲音,馬車竟然在前頭停了下來。
銀絲串成的細(xì)竹車簾上,系著銀香球囊,四角是羊角宮燈,有人掀開,跟著探出了頭。
“我以為看花眼,原來真是薄姑娘!
薄縹緲以為是誰,原來是當(dāng)初買下她奇楠香的陸知。
陸知沒想到會在山道上看見坐牛車的薄縹緲,他心想,她都從自己手上拿走那么大一筆銀子,居然連馬車也舍不得坐,有必要這么節(jié)省嗎?
再看她一身穿著還是細(xì)棉布衫子加棉襖,頭上連朵絹花也沒有,真是可惜,明明那么扎眼的姑娘,不用等幾年身子長開,那個樣子誰看了都會著迷。
不過這位姑娘賊精明,也夠他瞧的了。
“陸少東家。”她在板車上微微施了個禮。
“你怎么還在坐這玩意?”他意有所指,擺明了看不起沒什么速度感的牛車。
“魏晉名人文士好牛車,我雖不是兩晉之人,向他們看齊罷了!彼p輕帶過。知道這家伙是在嘲笑她又不是身無分文,還把慢吞吞的牛車當(dāng)交通工具,標(biāo)準(zhǔn)的有福不會享。
“在下是俗人,還是坐馬車舒坦!彼哉樗兹,心里一點也不受傷。
他生在金尊玉貴的商賈家庭,吃穿奢靡,錢財隨意,有錢不花、有福不享對他來說是很不能理解的事。
因此對薄縹緲的撙節(jié)便有些看不上。
幾個婦人嘴巴動了又動就是插不上話,也知道人家看不上她們,她們沒見過陸知也不知道他是誰,可看他手指上除了翡翠扳指還有金戒子,擺明了是有錢人,自慚形穢之余,一句話也不敢隨便插話搭訕,只是豎尖了耳朵,生怕遺漏了什么重要的話沒聽到。
婦人們都有共同的想法,薄家這位小姐是怎么認(rèn)識這么個貴氣又英俊的男子?要是能攀上關(guān)系,也許也能沾點光。
薄縹緲哪能不知道這幾個婆子大娘的想法,反正已經(jīng)到村口,她跳下牛車,也讓花兒下來,向楊老二道:“楊大叔,您送我們到這邊就行,不耽誤幾位嬸娘的時間,您趕緊走吧!
楊老二欸了聲,用竹鞭吆喝著牛,牛車又緩緩?fù)叭チ恕?br />
那些個婦人婆子也沒奈何,只能干瞪著眼,又不能真跳下牛車去聽人家究竟談了什么。
“對了,我怎么忘記薄姑娘就住在朱家角,在下想向薄姑娘探聽件事!
“請說!
“我聽說這村子有人種出了菌子,數(shù)量不少,我想去看看!
沒有人知道他內(nèi)心有多崩潰,先前花了巨款買下奇楠香,以為能在父親面前邀個功,哪知被那個動不動就帶一堆錦衣衛(wèi)破家滅門的步從容給攔了去,很好,這下東西被人拿走了,銀子誰給?
叫抄家滅族的錦衣衛(wèi)給嗎?別傻了。
一個大錢洞在那,就算把他連人帶骨頭拿去賣了,短時間也補不起來那錢洞,只好硬著頭皮把始末稟報了父親,父親把他臭罵一頓不說,勒令他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設(shè)法把銀子坑填回去,他們陸家雖然富裕,幾萬兩銀子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更何況他給薄縹緲的那幾間鋪子都是會下蛋的金雞母,這一來二去的,損失的可不只是賬面上的金額,若不好好處理此事,父親說他不介意讓幾個早就覬覦這位置的庶子們?nèi)〈@嫡子少東的位置。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于是陸知這個年過得十分灰暗,往年的吃喝玩樂都取消,剛過完上元,就出門來試試運氣了。
不是他自豪,陸家從太太祖時期就是生意人,至今有好幾百年歷史,他們的生意遍布九州,生意種類更是遍地開花,他從小耳濡目染,也沒別的優(yōu)點,最靈的是對于生意上的嗅覺。
即便只是捕風(fēng)捉影的消息,他還是能嗅到商機(jī),聞到獲利的味道。
“我們家就有啊!被▋阂娝麊柕闷婀,吃完肉桂糖又去掏油紙包里的大肉包子!肮媚锛曳N了菌子?”陸知覺得不可思議,這是誤打誤撞,還是這個姑娘壓根是他生命中的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