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則，你要去哪兒，帶我一起去嘛。”她索性端起了姊姊的架子，賴著弟弟不放。
慕容則突然微微笑了。
望著那令人脊背發(fā)寒的笑容，她身子不禁抖了下，她吞了吞口水，便聽到他說：“拜你的芙蓉羹所賜，我的肚子現(xiàn)在咕嚕作響，你要來就跟來吧�！�
她居然真的跟來了。
“小則，我近來看了些醫(yī)書，要不要開些巴豆給你吃吃？”慕容輕宛在外面扯著草，興致勃勃地辨認(rèn)哪些是藥草哪些是普通的草。
自從傍晚喝了那碗芙蓉羹，慕容則的肚子就沒消停過，聽到慕容輕宛這么說，他險些一頭栽進(jìn)茅坑里，“巴豆！你……你到底想怎樣？”
“止瀉啊�！蹦饺葺p宛理所當(dāng)然地說著，“書上說一斤巴豆就能夠治很多人了�！�
一斤可以拉死很多人了！“你再回去仔細(xì)看看，巴豆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慕容則忍無可忍地吼道。
說起來她是神醫(yī)楊繼年留下的唯一骨血，但她的身上哪看得出一點(diǎn)神醫(yī)的影子，活脫脫是治死人的庸醫(yī)。
這情形直到半夜方才好轉(zhuǎn)。慕容則告別同生共死一晚上的茅廁，勉強(qiáng)支撐著回到自己房間，癱軟在床上。
慕容輕宛在后面寸步不離的跟著，見弟弟這樣，她撇撇嘴道：“什么嘛，不就是一碗芙蓉羹，搞成這樣，我看哪，一定是你平時練功太勤快才會這樣……”
慕容則沒工夫理她，呆望著自己的左掌出神，掌心一顆紅痣有紅豆般大小。他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長了這一顆痣，但是天剛黑的時候，它明明才如芝麻般那點(diǎn)大，什么時候變這么大了？
“這是哪來的？”慕容輕宛擠上床，好奇地湊過腦袋。
“輕宛，快去把爹娘找來�！蹦饺輨t皺眉道。
第二天，太陽剛剛升起，一只小老鼠被丟出慕容輕宛住的小竹樓，那只老鼠還沒來得及跑進(jìn)林子，突然眼耳口鼻汩汩流出血來，不多久就死在草地上，身下流了一大攤血。
慕容輕宛驚駭?shù)赝矍斑@一切。那只老鼠是爹親手抓的，只不過舔了下那個盛芙蓉羹的碗，在她房間待了一會兒，怎么現(xiàn)在就變成這樣了？
很快，慕容山莊響起了鋸木聲、鑿釘聲、喝聲，凡是慕容則常去的屋子都多裝了一道門，窗上還掛著厚厚的氈簾，慕容輕宛稱之為“慕容則專用黑屋”，因為她的小則，從此白天只能在這樣的屋子里待著，再也不能見到陽光。
“慕月”無色無味，龍涎香為引，腹瀉為癥，見光毒發(fā)，血竭而亡——這些她都不懂，她只知道，整天待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真是太可憐了。她私下哭了很久，決定帶點(diǎn)禮物去安慰她心愛的弟弟。
“小則、小則，你看我給你帶了什么�！蹦饺葺p宛忙活了一上午，開開心心跑進(jìn)慕容則的屋子。
偌大的屋子，就只有角落里亮著一盞燈，慕容則坐在燈旁捧著一卷書在看。
慕容輕宛站在門口，嚇得心怦怦跳，這屋子烏漆抹黑的，彷佛把她的聲音都吸掉了，但她振奮精神，跑到慕容則面前，雙手高高舉到他面前——
一大束花在她手上盛開，粉的紫的黃的，什么顏色都有，熱熱鬧鬧地擠在一起。
慕容則瞥了一眼，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看書。
小則不喜歡？慕容輕宛有點(diǎn)沮喪，把花插到瓶里，放在桌上，又道：“很好看哪，小則，你看看，這個是太陽花哦，看見了花就像看見太陽一樣�！�
聞言，慕容則忽地起身，將花瓶掃到地上，在花上重重踩了兩腳。
小則的臉好冷，小則的眼神好嚇人。慕容輕宛扁扁嘴，終于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拔业幕ā姨袅艘簧衔�，嗚嗚嗚……”
慕容則看看地上的花，再看看哭成淚人兒的她，抿抿嘴，一言不發(fā)地蹲下，將花一朵朵撿起。很多都被他踩過了，花莖花瓣爛在地上，再也撿不起來，寥寥幾朵幸免于難的，也湊不出先前熱鬧的樣子了。
他把花放在桌上，抱過哭個不停的她�！皩Σ黄�，是我不好，你看，花都撿起來了，不要哭了�！�
慕容輕宛繼續(xù)哇哇大哭。
“要不，我陪你玩一整天，好不好？不要生氣了�！蹦饺輨t小心地哄著懷里的她。在這個小姊姊面前，他早就有了當(dāng)哥哥的自覺。
慕容輕宛淚汪汪地抱住他，“嗚嗚嗚……我應(yīng)該一早把芙蓉羹喝掉的，那本來就是給我喝的……”
“別胡說！”慕容則臉色一沉。
“嗚，小則本來沒事的……都是我的錯……”
見慕容輕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慕容則輕拍她的背，柔聲道：“不要胡思亂想了，這樣吧，你陪我看書好不好？”
陪小則看書？小則需要她陪著？她一定不能讓小則失望！慕容輕宛抽噎著點(diǎn)點(diǎn)頭，去書架上拿了本書，乖乖坐在他身邊，一本正經(jīng)地看起來。
《千金方》。慕容則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也不說什么，讓她看去。
“慕月”的毒，豈是看區(qū)區(qū)幾本醫(yī)書就能解的，不過她要看就看吧，不要辜負(fù)了她的一片心意。慕容則拿起桌上那幾朵太陽花在手里把玩，雖離了根土沒多久，這難得完好的幾朵竟也呈現(xiàn)出殘敗之跡——太陽花，本就是向著陽光生長的花，如果沒有太陽，也就沒有它們的生命了。
“小則，這是什么？”她突然指著一行字問他。
“青瑯，這是玉石，大概也能入藥吧�！�
“哦�！彼c(diǎn)點(diǎn)頭，坐回去繼續(xù)認(rèn)真看書。
慕容則煩躁的心突然平靜下來。如果這毒終究有一人要承受，那自然應(yīng)該是他，輕宛——她是像陽光一樣的女孩子，怎么可以從此不見天日呢。他微笑著，撫順?biāo)W角的亂發(fā)。
能夠守護(hù)她的安全，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啊——”天剛破曉，凄慘的叫聲立刻響徹慕容山莊。
“怎么了？怎么了？”聽出是慕容輕宛的聲音，慕容則焦急地捶著門。
門外腳步聲紛沓來去，一個仆人跑過來說大小姐跌下了屋頂，說完又匆匆離開。
輕宛她爬到屋頂上干什么？現(xiàn)在到底怎樣了？慕容則心焦如焚，恨不得奪門而出，卻終究忍住——他得留著命見輕宛。
小姐吐出一口血。
大夫來了。
小姐昏迷不醒。
小姐喝了藥，還在昏睡。
小姐一直都沒有醒過來。
……
整個白天，慕容則無心做任何事，就在門邊聽著回報度過。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熬到晚上的，只知道門閂那一聲輕響，立刻讓他跳了起來。
“輕宛的傷不要緊。”開門的是慕容博非，他喊住飛奔而去的慕容則，拿出一片瓦片，“可是——唉，她摔下來的時候，手里還捧著這個瓦片�！�
“這是干什么？”
“書里寫著，瓦積晨露屬天水，有克病制毒之效，所以她想取來給你試試�！�
“又胡來�！蹦饺輨t的臉色，比他父親還要沉上幾分。
這兩年，慕容輕宛整日翻看醫(yī)書，尋出各種不同的解毒方子。當(dāng)然這些對“慕月”統(tǒng)統(tǒng)是無效的——試過之后方才知曉，然而慕容輕宛屢試屢敗，屢敗屢試，這次，就輪到什么瓦積晨露了。
慕容博非道：“再這樣下去也不是法子，我跟你娘商量過，不如將她送到江南湛家去學(xué)醫(yī)�！�
“湛家？”
這年慕容則才十二歲，但慕容博非不把他當(dāng)小孩子看，跟他商量道：“湛家醫(yī)術(shù)雖不及楊家，倒也是不凡，總比她自個兒摸索要好。輕宛這孩子既然有楊家的慧根，好好學(xué)說不定還真能配出‘慕月’的解藥。”
慕容則立即反對，“不行。在慕容山莊都有人敢向她下手，到了外面，誰來保證她的安全？”
﹁月盟﹂中人雖行蹤隱密，卻野心極大，研制出﹁慕月﹂，就是為了等一個合適的時機(jī)，憑﹁慕月﹂之毒制天下，當(dāng)年楊家醫(yī)術(shù)名滿天下，卻因為研制出“慕月”解藥而遭“月盟”滅口，經(jīng)他們湊巧救回幸存的楊家后人，原以為做得十分隱密，未料在四年后依然被“慕月”暗算，“月盟”滲透力如此強(qiáng)悍，情報如此準(zhǔn)確，他怎能不憂心。
慕容博非耐心解釋道：“湛家和牧家世代交好，比鄰而居，此去江南，自然由牧家負(fù)責(zé)保護(hù)她�！币娔饺輨t神色稍緩，他不禁笑道：“小子，你這么緊張干什么？我們這父母是白做的？”
慕容則破天荒地有點(diǎn)臉紅。
“你娘的意思是干脆讓她姓牧，這樣行事方便得多�！�
“那就……牧晚晴如何？晚照落晴。”慕容則道。
“唔，輕宛，晚晴，好名字，就叫牧晚晴。”這種事情，做父親的倒是無所謂，隨兒子的意好了。
聽說能夠去學(xué)醫(yī)，雖然對家里戀戀不舍，慕容輕宛卻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下來。起程前，她握著慕容則的手，豪氣萬丈的道：“放心，下次接我回家時，就是白天了�！�
慕容則望著馬車轆轆行遠(yuǎn)，漸漸消失在暗夜里，心中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