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酸,現(xiàn)在你想怎么做?”女鬼問道。
辛芙兒彎動嘴角,比向院子?xùn)|邊,象是從中悟出了些許眉目,“我們上汲芳齋一探究竟!
“不好吧……那里不是鬧鬼嗎?”女鬼的臉色越發(fā)慘白。
辛芙兒眉角橫吊僵抖,若不是夜太深,還能清楚的看見她的額頭暴浮數(shù)條青筋。到底是哪來的天兵大頭鬼,自己是鬼,居然怕起同類?
“大姊,你也不差啊!要比陰森、哀怨、纏人,你樣樣行,怕什么?”她冷笑的說。
“酸酸,你真懂得怎么夸人……”女鬼嘿嘿的笑著。
辛芙兒失笑,無言以對。怎么近來碰上的鬼不是黏呼呼,就是少根筋?饒了她吧!再這樣下去,往后遇上厲鬼,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yīng)?
不理會連是褒還是貶都搞不懂的鬼大姊,藉著夜色遮掩,毋需躲躲藏藏,她步履靈巧的越過兩座院落,來到重門深鎖的汲芳齋,蛛網(wǎng)密布,飛塵漫天,加上久無燈火,果然是極佳的聚陰之地。
“糟了,門被鎖上,進(jìn)不去!
辛芙兒抓握粗鏈,吃力一扯,這非得三名彪形大漢來才有可能強(qiáng)行解開,進(jìn)不去等于沒戲唱。
“酸酸,算了吧!這樣是行不通的!毖U裊騰升的霧白鬼影拾起枯藤,逗弄樹梢上的胖夜梟。
瞄了一眼閑到發(fā)慌的女鬼,辛芙兒汗如雨下,低聲吼道:“你能不能認(rèn)真點?”
“我又幫不上忙!迸砦霓q白。
將一口怒氣分做三次,深深吐納,就當(dāng)作積陰德,不跟她計較,辛芙兒咬緊牙根,一腳踹住門板,使出吃奶的力氣,把比自己胳膊還要粗上兩倍的銹鏈當(dāng)作某人可憎的狐貍笑臉,用力拉扯……她忘不了他今日轉(zhuǎn)身離去時的疏冷。
無緣無故生啥氣啊?氣死最好,明明是他自己小心眼,耳朵敏感,居然敢對她這個救命恩人擺臭臉?!
困陷在自我冥思的辛芙兒,一時用力過重,竟然讓自己呈拋物線彈了出去。
“啊……”她驚呼出聲,腦袋空白。
倏地,寬大黑袂鋪天蓋地飛掠而來,滑過驚悸魂散的秀麗容顏,隨之覆上,蒙蔽了視線,等了半天,非但半根骨頭都沒摔著,寒毛直豎的嬌軀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奶稍谝欢聣?nèi)。
她怔忡的回神,耳畔傳來熟悉的嘻笑聲──
“三更半夜,辜家貴客不在房里睡覺,卻在鬧鬼紜紜、荒廢已久的汲芳齋裝神弄鬼,酸酸,我看你是技癢了吧?”
撥開衣袖,轉(zhuǎn)頭瞪著俊美的笑臉,辛芙兒悻悻然推開護(hù)衛(wèi)自己不受半點傷害的頎軀,神色比見到鬼更難看。
“辜靈譽(yù)?你不是很氣我嗎?為什么要幫我?”
他扯好袖口,沒了白日里的清冷,又恢復(fù)先前笑鬧不休的姿態(tài),狐魅勾人的笑道:“我擔(dān)心你呀!你的心腸太軟,我怕你一個閑著又幫起別人,屆時報恩的人太多,幾時才能輪到我?”
“你……你看得見她?”她指向坐在樹梢擺蕩不定的一縷幽魂,確定他淡淡的睨了抱著夜梟招手的女鬼一眼,當(dāng)下錯愕極了。
“當(dāng)然。”他頷首。
“這么說來,白日里我和她的談話,你都聽得一清二楚?”
“嗯。”辜靈譽(yù)咧嘴一笑。
“那你干嘛裝作視她如無物的樣子?”她咬牙低吼,順便送他幾記白眼。
“我不想招惹太多是非,在辜府,即便我是高高在上的少爺,可是耳目眾多,我的一言一行依然受到嚴(yán)密監(jiān)控!彼N近她的耳朵,壓低聲音,“別忘了,有一班大內(nèi)高手日夜不休的跟著我。”
兩人不由分說,有志一同的溜動眼角余光,幾尺之外,張牙吞天的瑞獸雕檐旁臥伏著幾道暗影,不時抬首窺探院落里的孤男寡女。
辛芙兒不著痕跡的收回視線,掐指算算時辰,現(xiàn)下剛過子時不久,一堆大內(nèi)高手平日是將十全大補(bǔ)湯當(dāng)水喝了不成?亦步亦趨,一刻也不得松懈,就算要保護(hù)一名體弱多病的貴公子,也不至于做到這種地步……
“我想你也瞧出來,辜府里陰謀巧布,野心勃勃,即便是親人之間也多有防范,你猜,這些大內(nèi)高手是奉了誰的命來監(jiān)視我?”
“我怎么會知道?我只會捉鬼畫符箓,不懂勾心斗角,你陰我、我陰你這一套!毙淋絻涸侔姿谎,推開笑得放肆的俊顏,重新與鐵鏈纏斗。
辜靈譽(yù)伸出大掌,按下剛碰上鏈條的柔荑,手腕一轉(zhuǎn),重新握回掌內(nèi),大掌小掌膩在一塊,熱鐵燙膚似的嚇著了她。
“你……你做什么?”皓腕努力鉆啊抽啊,好像他掌里燒著一團(tuán)火,連帶的也會遭受波及,亟欲掙脫。
他揚(yáng)高眉頭,“怕你傷著,怎么了?”又不是頭一次握她的手,有必要這么激動嗎?
“欸,是你自己白日里對我擺出辜公子的臭架子,還敢問我怎么了?不過是喊你一聲小狐貍罷了,有必要大發(fā)雷霆嗎?”
辜靈譽(yù)微笑,笑意不達(dá)眼底,冷冷的瞅著她,嗓音冷冽的開口,“我不喜歡你那樣喊我!
辛芙兒壓根兒不吃他這套,輕哼,“你鉆什么牛角尖?天大地大,你的底細(xì)只有我知道,你這是心虛,不打自招,難不成是怕我說漏嘴?”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不然是什么意思?”她毫不畏懼的瞪著他,回敬他難得動怒的眉眼。
“酸酸……”
“噯!睒渖疑匣蝿拥挠挠墓碛岸溉徊逶,“你們真打算這樣沒完沒了的斗下去?”
“別吵!
他們兩人異口同聲,一齊瞟瞪女鬼,默契好到教人哭笑不得。
“反正我從一開始就希望互不糾纏,兩無瓜葛,是你一相情愿,閑來無事想報恩,我根本不期望你報什么恩,我只是誤打誤撞的救了你……”眼看他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轉(zhuǎn)為凜冽,一時肝火過盛導(dǎo)致口無遮攔的她居然梗住喉嚨,說不下去。
辜靈譽(yù)面色陰森,大半輪廓暴露在月色中,色澤卻不是溫暖的白,而是冰冷如霜的銀。
“沒錯,我是一相情愿,對我而言,你是我遇見的第一個好人,也是唯一一個能讓我感受到情感波動的人,我感激你,敬佩你,甚至是……”他頓住,薄唇微抿。
辛芙兒冷冷的替他接著說下去,“充其量不過是本著感謝我一時心軟,間接幫了你一把,我明白你對我的感激之情,這樣就夠了,說什么要娶我報恩的鬼話就可以省下,我背負(fù)著振興白茅道術(shù)的重責(zé)大任,沒有心思也沒有閑暇耗在辜府,陪你游戲人間!
辜靈譽(yù)毫無預(yù)警的松開手,往后退一大步,霎時,清晰可見的俊秀輪廓藏匿于黑夜,什么都看不真切,她只能憑借著身體感官,模模糊糊的感覺到他猙獰的皺起整張臉龐,似乎……
“我明白了,全明白了!彼麤]了笑意的嗓音濁啞干澀,卡了一顆苦糖似的,澀味瞬間涌上,淹浸咽喉!拔液湍惚緛砭褪遣煌澜绲娜,就算我當(dāng)成了凡人,依然不懂人間尊卑貴賤之分的區(qū)別。”
“你在胡說什么?”辛芙兒略帶迷惘的蹙起眉頭,“如今你已經(jīng)是辜靈譽(yù),不僅富甲天下,而且身分地位高人一等,哪來的卑賤……”
“是我不該癡心妄想!
“你越扯,我越胡涂了,你到底妄想我什么?”她偏歪著頭,傻傻的問。
“當(dāng)我被裘老頭縛在祭壇上時,以為自己應(yīng)該是活不成了,其實在揭露裘老頭的陰謀之后,我就看開了,也不再想著要怎么樣才能變成凡人的事,畢竟一個人忍受孤寂,白白活了近千年,能這樣解脫也好……”
黑暗中響起若有似無的笑聲,陰郁的句子被凜冽風(fēng)聲拆散,散在耳畔支離破碎,宛若顫泣。
聽在辛芙兒的耳里,好難受,心底象是某種東西碎了,無形的痛楚刺得她每寸肌膚都泛疼。
“然后我遇見了你……那一夜天色混濁,沒有半絲美麗可言,可是你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到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還深深烙印著你當(dāng)時的模樣,猶豫該不該救我時的苦惱模樣……自那一刻起,我心底深埋的貪念全被喚醒,這種念頭比從前要來得更強(qiáng)烈,壓得我?guī)缀醮贿^氣……”辜靈譽(yù)自我解嘲似的剖露心情軌跡,“碰上你真是我最大的幸運(yùn),那一夜,盼望了將近千年的心愿終于成真,他的陽壽已盡,所以我霸占得心安理得,沒有內(nèi)疚,沒有其余雜念,只閃過一個疑惑,如果她再遇見我,會不會……”
“會不會什么?”
他斂目,嘴角微揚(yáng),淡淡的說:“罷了,說出來又能怎么樣?于事無補(bǔ)!
“辜靈譽(yù),你把話說清楚。”她聽得一頭霧水,搞不清楚東南西北。
“我說了這么多,你卻從沒聽進(jìn)心里!彼麆e開臉,不再看她。“謝謝你讓我明白了什么叫做自作多情,放心吧!我不會再糾纏下去,明日一早就讓旺福送你回去!
“辜……”辛芙兒瞠大眼睛,不知所措的目送他離開,耳畔彷佛還飛繞、盤旋著他憂郁的嘆息。
佇立半晌,她蹲下身子,雙臂輕輕環(huán)抱自己,臉上滿是迷惘,心緒紊亂,越想越胡涂。
若不是他千方百計與她相認(rèn),哪怕是走在路上兩人四目相接,她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他便是那日被自己所救的小貍妖,他甚至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何苦要冒險讓她詳知內(nèi)情?
說到底,她始終不能明白他想報恩的心。
有什么好報的?她也是誤打誤撞幫了他,根本不是有意,他到底在執(zhí)著什么?
而今,她終于成功的使他松口放棄,兩不相干,應(yīng)當(dāng)高興才是……可是心窩感覺空空的,好不舒服。
“酸酸,你真笨!迸聿恢獛讜r來到她的身旁,幽幽嘆了一聲,“為什么不攔著他?”
“攔他?”辛芙兒惶惑的側(cè)首,繼續(xù)死鴨子嘴硬,“我為什么要攔?好不容易讓他放棄想報恩的蠢念頭,我攔他做什么?”
“你呀……”女鬼搖頭兼嘆息,一臉可惜。
“我怎樣?”月光之下,她明明泫然欲泣,還要假裝不馴。
“傻子一個。”
“胡扯什么?小心我不幫你!毙淋絻簮瀽灥霓D(zhuǎn)身,眨去眼里的濕意,拂拍衣裾的塵埃,正要起身,一具胸膛冷不防的自后方撲抱而來。
杳杳薰香搔動鼻息,芳心驀然漏跳一拍,梗在她喉間的一句話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不敢相信寒著臉離開的家伙居然會折返。
異樣的情感脹得她胸口發(fā)燙,不同于當(dāng)初出師告捷的熱血沸騰,象是體內(nèi)深處一股悸動涌破封印,想跳脫她的控制……
“辜靈譽(yù)……”
“別動。”辜靈譽(yù)的薄唇貼近她的耳朵,托抱她的腰肢,往暗處一拖,低聲警告,“辜夫人正獨自朝這里走來,沒帶半個婢女!蹦┝藥в袔追滞嫖。
大半夜的,最講求排場的辜家主母居然獨自來到傳聞中鬧鬼的院落,除非是傻子,否則怎么會看不出來其中蹊蹺……
辛芙兒的耳朵被他呵熱,極想躲開,最后還是忍下了,壓抑對她而言相當(dāng)棘手的莫名悸動,縮在他的懷里,探出半顆頭,不敢隨意眨眼,深怕錯過任何細(xì)微的線索。
辜夫人穿戴整齊,環(huán)顧四周,確認(rèn)無人,隨即從錦織腰帶里掏出一把鎖鑰,解開拴住齋門的鏈頭,逐一卸下鏈條。
從辛芙兒所在的角度看來,辜夫人的臉色鐵青,雙手微顫,盡管掩飾得極好,還是看得出來她從頭到腳都浸泡在濃濃的懼意之中,只怕有個人在她的頸后輕輕吹氣,三魂七魄就全跑了。
“可好了,三更半夜,一堆不相干的人全擠來這兒,我們是來尋線索的,辜夫人總不會是來尋鬼的吧?你說呢……”她打趣的說,覷了一眼后方的人,突然憶起兩人不久前才正式?jīng)Q裂,嘴角別扭的僵住。
啊,尷尬了……
幸好辜靈譽(yù)直盯著汲芳齋,辛芙兒在松了一口氣之際,感到莫名的悵然,心里怪悶的。
“依我看,能坐上主母位置的人絕非等閑之輩,安穗公生性風(fēng)流多情,光是側(cè)夫人便有十多位,辜夫人出自名門貴族,從小便懂得算計布局,為了穩(wěn)固自己的地位,恐怕也曾經(jīng)干了不少骯臟事!
他一番深入的剖析揪回了她分散的心神,不著痕跡的藏好淡淡的落寞,專注凝神的思索其中古怪。
“究竟汲芳齋里頭藏有什么秘密?”
“走!彼赶蛄硪活^的扇形小窗,不等她回應(yīng),便輕托她的腰身,飛快挪動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