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荺坐在圓桌前,單手支著纖巧的下顎,手中的精致綢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動著。
想到成親那天,江書硯為了幾盤難吃的菜而怒不可遏的事,如今想來,還真像是做夢一般。
打從那天過后,宛荺便沒再與他同桌共食,而且他很少回房睡,據(jù)說是因為太忙了。
平常他總是一大清早便出門,入夜后才回來,而那時她通常已經(jīng)睡下了,他也不會來“打擾”,所以便也沒再見過他發(fā)火的模樣。
“好吧!”放下綢扇,宛荺堅定地站起身喃喃自語。“悶了這些天,也夠給那家伙面子了,現(xiàn)在該是出去晃晃的時候了。”
宛荺正要出門時,紋珠恰巧端著銀耳燕窩甜湯進房來,見著她要外出,驚訝問道:“格格要上哪兒去呀?”
“去找樂子!蓖鹎\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找樂子?
紋珠瞪大眼,手中的木盤險些端不住。
她最了解自家格格了,當(dāng)她正感到詫異與欣喜,難得格格會安安分分地待在房里,她便特地去廚房熬了銀耳燕窩來給她當(dāng)甜點,沒想到才一會兒工夫,她便閑不住了。
“啊,等等啊!格格——”
眼看著宛荺逐漸走遠,紋珠這才如夢初醒,趕緊放下托盤追出去。
已經(jīng)出嫁、改梳婦人發(fā)髻的宛荺,言行舉止卻完全沒個婦人該有的端莊模樣,對府里的東西每個都好奇、什么都想玩,這可把紋珠嚇出了一身冷汗。
“我的好格格,萬萬行不得。
“為什么?”
撩著裙擺、露出白皙小腿的宛荺噘起小嘴,回眸瞅著紋珠。
“這……您畢竟已經(jīng)嫁人了,不像以往在將軍府里那樣自由……”要怎么任性妄為、胡搞亂搞都行!叭f一讓人瞧見就不好了,您還是快上來吧!”
“嫁人又怎樣?嫁人就不許爬樹抓鳥、下水抓魚嗎?我偏要抓鳥抓魚,看誰敢說什么?最好那根臭木頭一氣之下把我給休了,我好回家當(dāng)我爹的乖女兒!”
可就算在將軍身邊,您也從來沒乖過!紋珠苦著臉暗忖。
這時,宛荺更執(zhí)意往水深之處走去。
“格格——千萬使不得呀!您千萬別再下去了!”紋珠急得在水塘邊大叫,幾乎要跟著撲通跳下水去。
但宛荺才不理會她呢,他們休想要她嫁了人,還得從此乖乖當(dāng)個應(yīng)聲蟲。
天氣這么熱,她正好下水玩玩。
而不知是湊巧還是不巧,這院落無人居住,平常也沒啥人會來,但今天正好有位家丁經(jīng)過,看見宛荺格格在水塘里,驚駭?shù)媚樕l(fā)青,還沒搞清楚狀況,就直接沖向前廳通報去了。
沒多久,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雜沓而來。
“你們說格格落水了,在哪兒?!”
宛荺看見幾名年輕力壯的男人慌張地朝水池邊沖來,尤其是那從婚后就未曾好好相處過的夫婿,正一馬當(dāng)先跑在最前頭。
這班人的陣仗,把已經(jīng)盯準(zhǔn)池里肥魚的宛荺嚇得目瞪口呆,腳底滑了一下,差點摔進水塘里。
“宛荺!”
江書硯見她踉蹌?wù)静蛔∧_,立即大聲喊道,想也不想便跳進池子里,想在她下沉之前拉住她。
人是拉住了,但她卻沒往下沉。
事實上,不但沒往下沉,還站得直挺挺的。
“這是怎么回事?”
他察覺到不對勁,一旁的紋珠臉上也沒主子落水的恐懼模樣,黑眸一凝,轉(zhuǎn)頭質(zhì)問。
“沒什么啊,就只是閑著無聊下水抓魚兒玩嘛!”
不過才下水抓幾條魚,一伙人這么緊張做什么呢?真沒意思!
宛荺掃興地噘起小嘴,想走上水塘邊去,但看見幾名家丁還瞪大眼盯著她瞧,頓時氣惱地命令喊道:“你們幾個還瞧什么瞧?快把頭轉(zhuǎn)過去!
她可是赤著腳的!
雖說她胡鬧貪玩,但也不是不知廉恥的女人,自己的身體不能隨意讓丈夫以外的男人瞧見,這點基本的分寸她還懂。
“啊,是!”幾名家丁飛快轉(zhuǎn)過身,瞧都不敢瞧一眼,唯恐轉(zhuǎn)得不夠快,就會沒了腦袋。
傳聞將軍府的兩位格格都是既野蠻又兇悍,沒人惹得起的。
家丁們轉(zhuǎn)過頭后,宛荺這才撩起裙擺,跨上水塘邊。
她纖細的裸足雪白晶瑩,宛如上等白玉,細膩滑潤毫無瑕疵,江書硯見了只覺面頰一陣燙紅,不由得飛快別過頭,微微羞惱地喝斥道:“夫人身為女子,又是我江書硯的妻子,竟在大庭廣眾之下赤腳裸足,成何體統(tǒng)?!”
宛荺慢條斯理地擦乾自己的小腳,塞進花盆底鞋里,一面回嘴道:“方才這兒半個人都沒有,是你們自個兒莫名其妙跑來,不干我的事。再者——是你的妻子又如何呢?江書硯的妻子便不是人,該整天關(guān)在房里,裁衣繡花、熟讀女經(jīng),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與家具同腐同朽嗎?”
她伶牙俐齒的口才,倒教江書硯略吃一驚。
“我沒那么說。”
江書硯緩下口氣,但仍堅持道:“雖然不必做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至少不能做出驚世駭俗之舉,你不顧禮節(jié),在房門之外隨意脫鞋還赤足跳入水中,這實在有違婦德!”
“婦德?”宛荺的語氣,好像聽見什么可怕的事。
“我阿瑪從來沒拿這些束縛女人的教條來壓迫我們,你年紀(jì)也不大,怎么思想這樣冬烘、老古板?”
“鈕祜祿將軍早年征戰(zhàn)沙場,在府里的時間并不多,對于管教你們姐妹之事,想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苯瓡幍痛怪垌此乒Ь,但嘴里說出來的話,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你這么說是啥意思?!你以為我阿瑪沒教我們嗎?”宛荺瞪大了眼,氣呼呼地質(zhì)問。
這個人居然敢邪惡地暗示,她們姊妹兩人都欠缺管教。
“我阿瑪?shù)膫性雖然是有些豪邁、不拘小節(jié),但他可不是不管女兒、只會放任的人,從小到大,基本的做人道理都有教導(dǎo)我們,一樣也不缺,但他可不會為了你們漢人老祖宗,訂下的那些綁死女人的規(guī)矩來束縛我們!
“如今你既然嫁入我們江家,我們漢人的老祖宗,往后也就是你的老祖宗!”江書硯板起臉厲聲喝斥道。
聽她口口聲聲左一句“漢人老祖宗”、右一句“漢人老祖宗”,顯然沒把他的先祖當(dāng)成自己的先祖,而且語氣里似乎還有著蔑視之意,便不由得怒了。
“你那么兇做什么?我又沒說不認你的老祖宗!要我喊聲老祖宗,祭拜老祖宗也行,但千萬別叫我跟老祖宗學(xué)笑莫露齒、立莫搖裙的規(guī)矩,我可做不來!”宛荺想也不想地犀利回嘴。
“你——”
江書硯抖著手指著她的鼻子,氣悶了好半晌說不出話來,許久之后才忿忿罵了句!罢媸菬o可救藥!”
說完,隨即拂袖而去。
“什么嘛,咿……”
瞪著他修長的身影快速離去,宛荺又氣又惱,忍不住齜牙咧嘴,對他的背影扮了個大鬼臉。
這男人——
果然跟她當(dāng)初所見時一樣討人厭!
她要離開這個惡夫跟這個束縛人的鬼地方。
絕對要!
打從那天過后,宛荺和江書硯又形同陌路。
而且不但不一塊兒用餐,他甚至也沒回房睡,也不知是睡在哪里。
不過,八成是睡在哪個青樓妓女的香閨里!
宛荺努起小嘴,憤憤地猜想道。
她可不是嫉妒,只是覺得憤慨,男人們?nèi)舨粚せ▎柫坪鹾茈y,饒是她的好阿瑪,偶爾也會上花樓喝酒聽曲兒,她額娘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她可不許自己的丈夫這樣!
這時她不禁慶幸,自己沒打算真正當(dāng)他的妻子,他也不會是她永遠的丈夫,否則,這會兒只怕她已忍不住氣,翻了狀元府撒潑了。
發(fā)了好一會兒呆,無聊地左右張望,在一旁等著伺候的紋珠早已耐不住疲倦,點著頭偷偷打起瞌睡來了。
連紋珠都受不住了,可見這樣的日子鐵定真的很無趣。
她原本在自個家里過著逍遙快活的日子,全是因為嫁給了江書硯那根臭木頭,才讓她美好的人生一夕之間變了色。
而那江書硯分明是個壞心腸的獵人,把她當(dāng)成可憐的畫眉鳥關(guān)進籠子后,自個兒就不知跑哪兒逍遙去了。
越想,她越覺得嘔。
憑什么她要乖乖留在府里當(dāng)他的乖老婆,而他卻可以當(dāng)沒她這人存在似的,自己在外頭快活?
不公平!這樣太不公平了!
“他憑什么要我乖乖守在府里?!”
宛荺突然拍桌大叫,把紋珠嚇得差點從椅上滾到地上。
“格格,您怎么啦?”紋珠揉揉眼睛,慌忙的左右張望,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
“走!”
宛荺也不多廢話,扭頭逕自往房門口走去。
“啊,格格!您要去哪兒呀?格格——”
紋珠急急忙忙地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