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霽的心底像被什么融化開了,不禁蹲下身去,輕撫那些小家伙的腦袋,嘴角逸出微笑。
狐貍冬白夏青,忽然,她想到了這句話。
這句話,是江映城對她說的。
她本不信,動物的皮毛真會隨看季節(jié)而變化嗎?可現(xiàn)在這一窩小家伙,還真是青色的,與冬天所見的雪白截然不同。
她的笑意變得苦澀,仿佛心尖有什么不愿觸碰的東西,這片刻,被一只鉤子劃了一下。
“小姐,咱們該拿些什么喂喂它們才好,說不定那母狐遇到了什么意外……”
“可小狐貍吃什么的呢?”其實(shí),她也不太懂得。
“母乳!焙鋈,一個聲音應(yīng)答。
周秋霽霎時僵住,這聲音……為何那般熟悉?不會是她產(chǎn)生的幻覺吧?
“或許該拿些羊乳喂它們!蹦锹曇粲值。
她簡直想捂住耳朵,不,她不要再沉淪在記憶里,好不容易心境才稍稍平復(fù),不能再泥足深陷。
有人輕輕走過來,風(fēng)吹衣袂微動,猶如夏日陽光,傾斜入林。
那人在她身后站定,說了一句似乎只有他倆才明白的話一
“狐貍冬白夏青,果然不錯!
真的是他。
她該說什么?夢魔再度來襲,還是上蒼給她的殘酷驚喜?她日夜祈禱這場折磨早點(diǎn)過去,看來上蒼完全沒聽見她的哀求。
周秋霽雙眼微閉,過了好一陣子,才鼓起勇氣站起來,轉(zhuǎn)過身面對他。
如果注定了無路可退,那也只有面對。
數(shù)月不見,他似乎清瘦了許多,站在林間,就像一抹清淡的影子,然而,他的笑容卻比從前明亮真摯了不少,去掉了一庚氣,溫和如水。
他怎么到昭平來了?總不會是專門來看她的吧?呵,或許睦帝又有什么秘密的事讓他去辦呢……她不想深究,也與她無關(guān)。
“小竹的身子好了嗎?”心頭一直懸著這件事,她可不希望因?yàn)樽约阂粫r的心軟,害了一條無辜的性命。
“她早已康復(fù),”江映城鎮(zhèn)首道,“我已將她送回故鄉(xiāng)去了!
還好,沒有鬧出人命……不過他不是喜歡貌似蘇品煙的小竹嗎?為何還要把幸福拱手出讓?
“是雪嬌不讓她留在府中嗎?”周秋霽覺得自己應(yīng)該猜中了原因。
對啊,有了那個難纏的寶貝表妹,他這一生,不論娶妻納妾,都很為難吧?
他垂眸,并沒有回答。
這樣算是默認(rèn)了嗎?她從來不懂得他的心思,過去如此,現(xiàn)在依舊。
“你這是要去哪兒?”他看著她手中捧著紙筆。
“研習(xí)丹青。”她簡要地答。
“那你去吧,這窩小狐就暫且讓我來照顧好了,若母狐遲遲不歸,晚膳之后,我會將它們送至府上!
他?照顧小狐?
周秋霽大為詫異,又有些想笑,這些應(yīng)該不是身為丞相的他所為吧?
看他平日端著架子,倒還真想看看他會如何照顧這些小東西,一定手忙腳亂……
不過,既然是他自找的,再麻煩也是他咎由自取,她可沒這么多閑工夫理會他了。
“如此,我先去了!彼D(zhuǎn)身而去,不讓自己流露半分不舍。
他似乎在凝視著她的背影,戀戀不舍的感覺……呵,這也一定是她自作多情的幻覺,他向來恨透了她,怎會帶半點(diǎn)不舍的情愫?
答案早就知道了,就別再多想。
“周姑娘,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啊”穆時逸對她笑道。
周秋霽恍過神來,這才發(fā)現(xiàn)畫中的朱色上多了些,本來梅蕊中只一點(diǎn)便嬌俏可愛,此刻,倒像畫成了妖撓的桃花。
她連忙提起筆來,無意間袖籠一掃,打翻了一醚子顏料。
“哎呀--”她大叫了聲,補(bǔ)救不及。
“我說了吧,周姑娘今天有心事!彼麊緛頃,“快把這兒打掃打掃,再送壺茉莉香片過來。”
她的確很喜歡他這里的茉莉香片,體郁淳香,每次畫累了,總要喝上幾杯,但現(xiàn)在還沒到吃茶點(diǎn)的時候。
“你這樣滿腹憂思,畫也畫不好,何必呢?”穆時逸勸道,“不如咱們到竹廊下坐一會兒,歇一歇吧。”
她有些尷尬,實(shí)在不想自己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讓外人看到,然而,終于還是掩飾不了。
江映城忽然出現(xiàn),無可避免的,在她心里又掀起微瀾。
穆時逸親自替她倒了茶,動作緩慢而優(yōu)雅,不禁又讓她憶起那個不該盤踞于腦海中的人。
說實(shí)話,穆先生與江映城,還真頗有幾分相似,從外表來看,兩人都是竹露風(fēng)清的君子。
“穆先生今年貴庚了?”周秋霽藉此閑談,想排遣內(nèi)心的苦悶,“為何至今不見娶妻?”
“我四海飄泊,靠著私塾微薪度日,”穆時逸淡笑道,“何以成家?”
“穆先生的家鄉(xiāng)是哪里呢?”看來,世間各人皆有生存之不易,她聽得多了,也不必再自憐。
“沁州!
沁州?江映城的故鄉(xiāng)?周秋霽不由得瞪大眼睛。
“沁州距此千里之遙,”她好奇地問:“先生為何獨(dú)自到此?”
“我在家鄉(xiāng)本有個心愛的女子,她去世后,我睹物思人,痛苦不已,只得離開傷心地!彼届o地說。
這般平靜,可見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能讓穆先生傾心的女子,一定不俗!彼笭柕。
“那一年,我在她家當(dāng)教書先生,她向我學(xué)習(xí)丹青!蹦聲r逸倒是不諱提及哀思,“大概是日久生情吧,有一天,她要我替她畫一幅肖像,我畫好后,她卻將畫像還給了我,我當(dāng)時沒明白是什么意思,后來才知道她的心意。”
“為何?”她不解。
“原來,她還給我的,并非我原來畫的那一幅,而是她自己的自畫像,我乍見之下沒看出來,回家仔細(xì)研究以后才明白!
呵,倒是一段動人的佳話,那女子如此傳情達(dá)意,溫婉如撥絲弦,著實(shí)高妙。
“那畫像還在嗎?弟子很想一觀!
“你倒提醒了我,艷陽當(dāng)空,是該拿那些陳年的舊畫出來曬一曬了!蹦聲r逸起身對書童吩咐,“快去,將我那高閣中的字畫都取了來。”
書童立刻去了,沒多久,便捧了一大箱的卷軸過來,在院,中拉了繩子,逐幅攤開著。
畫卷大半為仕女圖,周秋霽好奇地上前觀看,心想看到底是哪三帽出自那女子的手筆,然而,她忽然僵住。
蘇品煙?
沒錯,其中一幅畫像,活脫脫就是蘇品煙,難道人有相似?可那衣服也相似……這未免也太巧了吧?
穆時逸跟到她身畔,也觀看著畫中人,半晌無語。
“她,就是那個女子?”周秋書的一顆心提到了喉間。
“周姑娘真是聰穎。”他澀笑著回答。
她凝眸,錯愕不已。這世上有巧合并不奇怪,但巧合就在眼前,卻讓人感到無比可怕。
臉色瞬間慘白,因?yàn),她想到了一個更加可怕的問題。
“先生是幾時與她互通款曲的?”她不由得緊張問道。
“還是先帝的時候,大概洪新三十五年左右吧!
那……不也正是江映城愛慕著蘇品煙的時候嗎?她忽然一陣揪心,也不知為何這樣難過。
為誰難過?為江映城嗎?他至今大概也沒有真正明白蘇品煙的心思吧?一昧把對方當(dāng)成九天仙子,懷念她多年,不曾想,她竟有如此的秘密。
“周姑娘,你怎么了?”穆時逸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樣。
“沒、沒什么,”周秋霽有些眩暈,有些話,她得問清楚,替江映城問清楚。
“先生,你與這位女子來往了多久?”
“我與她互表心意之后,就一直暗中來往,直至她父母發(fā)現(xiàn)了此事,勒令我離開沁州。我本想北上穩(wěn)定之后,便接她過來,沒料到,不久就聽聞她意外身亡的消息!
所以,那段時間真是重佚的,蘇品煙一邊與穆時逸來往,一邊又與江映城……
周秋霽盯著畫中人清純可人的模樣。怎會是那般朝三暮四的女子?
希望只是她認(rèn)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