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上哪去了？
華與剎僅著中衣步出門外，就見一抹娉婷身影站在一叢叢的紫陽花前。
天色迷蒙，泛著薄霧，她融入各色正恕放的紫陽花里，笑得眉眼彎彎，教他停信腳步。
盛蘭并非絕色，他甚至是厭惡的，但是復(fù)生的盛蘭卻莫名的吸引他。打從見到初醒的她，她那裝傻的干笑、那豁然輕笑，都令他的眼不住的望著她。
如果當(dāng)初的盛蘭也擁有和她一般的笑意，他也不至于一再閃避。
但盛蘭自然不會有她這般韻味，因?yàn)樯碥|里藏的不是同一抹魂，埋藏在柔弱容貌底下的剛烈性子，更加吸引他，尤其在確認(rèn)她幾乎就是當(dāng)初在廣和殿內(nèi)救他的姑娘后，封印在心底的渴望似乎被一口氣掀開。
一直以來，他都在等待著一個眼里唯有他的人，心底盛裝的唯有自己，無關(guān)利益和權(quán)謀。
她說的對，母后對他而言是特別的，否則他不會記得如何照應(yīng)喘癥發(fā)作的人，然而母后的眼里不只有他，尚有與剴和盛蘭.......他要的是全部,不與人分享,專屬于他的。
總有一日，定可以在她眸底，找到他的容身之處，是不？
忖著，目光追逐著她，近乎貪婪地將她的笑顏收入心底，直到見她伸手要折花，他一個箭步向前，躍下廊階，迅速來到她面前扣住她的手。
竇月芽嚇了跳，一見是他，不禁沒好氣的道：“人嚇人會嚇?biāo)廊说摹！?br />
“這花有毒，別折�！�
“真的？”她狐疑的看著這藍(lán)白色的繡球花�！拔也恢览C球花有毒耶……”
“繡球花？不，這是紫陽花。”
“哦？對啦，也叫紫陽花，但在我們那兒慣稱繡球花�！彼砰_手，有些婉惜不能摘幾朵裝飾房間。
“為何？”他沒點(diǎn)破她破綻百出的用語。
“因?yàn)樗拖袷穷w繡球呀，就像是拋繡球招親的那種繡球�！�
“倒有點(diǎn)像�！�
“嗯，我很喜歡繡球花呢。”
“想拋繡球？”
她沒力的白他一眼，“我拋什么繡球，當(dāng)然是因?yàn)槔C球花的花……的意境很好。”她緊急煞車，免得將花語兩字說出口。
“意境？”
“這花代表著希望�！�
“希望？”
“你是鸚鵡嗎？干么我說一句，你就跟著學(xué)一句？”
“只是沒聽過這種說法�！�
“這個嘛……�；廊斯操p，當(dāng)然就喜歡依形體取意境，好比牡丹富貴雍容，梅花清咧頁節(jié)，而繡球如日，代表希望，更是永恒，也是團(tuán)聚�！痹谒暧讜r，育幼院里種了繡球花，老師跟她講解過花語，她便天天在花前等，可惜她的希望總是落空，永恒不曾見過，團(tuán)聚……從未擁有。
她的手，伸得再長，也拍攫不住希望，沒有人會緊緊的回握她，告訴她，她并不孤單，得不到的東西，就算盼望了一輩子，依舊強(qiáng)求不得。
想著苦笑，手卻突地被緊握住，瞬間她已被納入溫?zé)岬膽驯А?br />
“本王就在你身邊。”
她的心狠顫了下，傷感在心底泛濫，她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壓抑。
他不該在她微露脆弱是適巧給予她渴望的溫柔……這招太卑鄙了！
“認(rèn)識你之后，李瑞環(huán)突然……認(rèn)識了孤單。”他在她的臉上看見了過往的自己，在這一刻，他才明白那種失落空虛，叫做孤單。
“你怎么……”她納悶的抬眼。
“一睡醒就找不到你，本王真厭惡這種感覺�！痹谒镜娜松�，孤單一人本該是理所當(dāng)然的，如今卻已讓他無法忍受。“本王想要你一世陪伴，就陪在本王身邊，哪兒也不去。”
以前不曾細(xì)想、未曾體驗(yàn)的，因?yàn)樗�，教他驀然明白�?br />
她怔愕不已，沒想到他說情話的本事竟一日千里，進(jìn)步神速……該不會哪個高人在他夢里指點(diǎn)了他什么吧。她應(yīng)該吐糟他一下，可是……。
“怎么哭了？”他不解地抹去她的淚�！澳闳绱瞬辉赴樵诒就跎磉叄俊�
她搖了搖頭，輕勾著笑�！巴鯛敚阋獙W(xué)的還很多呢�！币苍S他驍勇善戰(zhàn)，但他學(xué)會的全都是如何讓自己活下去的本事，他從未正視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對于自己的各種情緒，他甚至無從理解，更遑論去解析她的眼淚？
想來，這人真的是很令人心疼，雖身在帝王家，看似富貴權(quán)勢一把抓，實(shí)則內(nèi)心荒蕪得無上限。
“那就讓本王看看你有什么好本事值得本王學(xué)習(xí)�！彼o握著她的手。
“多著呢�！笔�，任他握著，仿佛連著心都一并交托著他。
“你會騎馬嗎？”他突問。
“騎馬？騎過……但是沒跑過�！彬T在馬上她是騎過的。
“沒讓馬跑過也叫騎馬？”他放聲笑著�！澳阋灰就踬�騎馬？”
“我又不是傻了�！彼倭肃僮�。
她可是親眼目睹他神乎奇技的騎術(shù)，豈會笨得跟他比騎馬？
馬圈依山傍水，范疇數(shù)萬畝，四周栽種不少林木以供休憩，牧草以供喂養(yǎng)，更規(guī)劃路徑以供馬夫巡邏用，辟出數(shù)區(qū)，區(qū)分出公、母、小馬，還有馴馬練馬場所。
炎炎夏日，烈陽當(dāng)空，竇月芽實(shí)在很想躲回屋里，可此刻她卻是進(jìn)退不得。
更可惡的是，身旁有一把壓抑笑聲。
“你笑什么？它不走，我有什么辦法？”羞辱她很好玩嗎？說什么要教她騎馬，結(jié)果咧？是讓她坐在馬上，然后看她笑話！
她的恕罵，沒得到華與剎的同情，反倒是換來他更毫不客氣的大笑。
笑聲隨風(fēng)飄拂，引來馬圈附近馬夫的注意，一個個瞠目結(jié)舌，對這種情況極為錯愕，唯有卓凡已經(jīng)慢慢習(xí)慣。
“華與剎！”還笑！
華與剎笑睨她一眼。“豆芽菜，你很大膽，竟敢直呼本王名諱�！�
“名字就是取來叫的，沒人叫你名字，你不覺得太可惜？”她氣得牙癢癢的。
“那倒是，本王就準(zhǔn)你本王的名諱”
“哈，我才不稀罕咧，我現(xiàn)在……我要下馬啦！”她跺著馬蹬。
“馬兒還沒跑叫�！�
“它又不跑�！�
“很簡單的。”他拿馬鞭往馬臀一抽，馬兒嘶叫了聲，隨即揚(yáng)蹄，往前狂奔。
“啊啊啊……”
“抓緊韁繩！”他笑喊著，跨上另一匹馬，追在她身后。
“救命�。 彼饴暤睾�，雙手緊抓韁繩，可馬兒像是發(fā)狂般地往前狂奔，跑得她快要坐不穩(wěn)，身體開始往旁滑。“華與剎！”
“來了”
就在她快要被馬給顛落時，他策馬來到身旁，一把將她撈時懷里，繼續(xù)往前狂奔而去。
“你很可惡，你是故意欺負(fù)我的對不對！”她貼在他懷里，雙手緊抓他的手臂，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落馬。
“哈哈哈！”回應(yīng)她的是再爽朗不過的笑聲。
“你騎慢一點(diǎn)，慢一點(diǎn)！”兩旁的景致快速掠過，教她不斷脫口吼著。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馬竟能跑得這么快，其實(shí)總裁的跑車快更多，可問題那是鐵包肉，而眼前一個不小心就會被甩到黃泉底，她一直都很愛惜生命，除非不得已。
“壓根不夠快……駕！”他一踢馬腹，馬兒加速往前疾沖，繞出馬圈，直往后山的方向而去。
后山的山道崎嶇難行，峭壁懸崖，似是未經(jīng)開墾，別說是馬兒奔跑，就連人行走都顯得冒險，只要腳步有一個偏差，恐怕就會連人帶馬滾落山谷。
“華與剎！”竇月芽手心滲出冷汗，直覺這趟云霄飛車實(shí)在是太折磨她的心臟，腳底泛開一陣陣的酸麻，渾身不自覺地顫著。
“嗯?"
“不要玩了……啊！”她失聲驚叫，緊閉著雙眼，只因他竟策馬跳過崩塌的山道，馬兒正疾速地往下俯沖，失速的惶恐瞬間從腳底竄到腦門，摧毀她堅(jiān)不可破的意志，逼出她的驚叫。
“到了�！彼谒叺托Φ�。
竇月芽驚魂未定地張眼，發(fā)現(xiàn)馬兒竟四平八穩(wěn)地站在一塊突出的崖石平臺上。
“這兒景致不錯，對不？”他笑問著，已經(jīng)躍下馬，準(zhǔn)備牽著她下馬。
她臉色蒼白，在這暑氣逼人的天氣里，竟是渾身冰冷，止不住那陣陣的顫抖。
“下來呀�！彼Σ[眼。
她的視線緩緩轉(zhuǎn)動，落在那張俊秀的臉上，突地伸手，發(fā)狠的掐著他的頰。
他沒料到她會有此舉動，下意識想撥開，可想了下，終究還是停住了手�！澳阏媸怯鷣碛竽�，竟敢掐本王的臉，不怕本王罰你？”
“去你的！”她吼著，以為自己是雷霆萬鈞之勢斥罵，事實(shí)上那嗓音細(xì)如蚊鳴，簡直跟小貓叫沒兩要�！罢l大膽？嗄！你知不知道一個不小心我就會摔死？就算要死，我也想要一路好走，你就非得嚇我不可？”
她到底是欠他多少，竟然得讓他這般欺負(fù)！
“你未免將本王看得太扁了？這山道雖未開墾，但是和前往胥羅的祝融山相比，這就跟平地沒兩樣，要是在平地都會摔死。。。干脆摔死算了”
“那是你，不是我！我不會騎馬，你應(yīng)該先牽著馬教我騎，而不是讓我連走都不會就先學(xué)跑！”
“你把本王當(dāng)小廝？”他微瞇起眼，懷疑自己太縱容她。
“我沒有！是你說要教我，你就應(yīng)該幫我牽馬，不對嗎？”她吼著，委屈的淚水在眸底打轉(zhuǎn)著�！澳阌袥]有想過我人怕？這就像是要一個沒武器沒經(jīng)驗(yàn)的人上戰(zhàn)場，誰不怕？”
“本王沒怕過”他輕嘆口氣，輕柔地將她抱下馬背。“在害怕之前，本王只想著如何殲滅對方，因?yàn)楸就跸牖钕氯ィ驗(yàn)檫�有太多的事想做�！�
竇月芽腿軟的偎在他懷里�！奥犝f價錢是自動請纓前往戰(zhàn)場的，為什么？”他是四皇子，可以像其他皇子在帝京養(yǎng)尊處優(yōu)地過活。
“不到近澤，本王會永遠(yuǎn)囚在京城�！�
她疑惑不解，正要問，卻見他指著遠(yuǎn)方，道：“瞧，這兒景致不錯吧。”
她抬眼望去，對面是一望無際的翠綠山頭，山谷底一條蜿蜒的河沿著山壁向東流，河面倒映山景，染出繽紛色彩，山風(fēng)吹動河面小舟，悠哉順風(fēng)而駛。
“夕陽西下，會剛好從山谷落下，映出壯觀艷紅。本王初到近澤時，最愛之處便是這兒，煩悶時亦是來這兒，開心是亦是……本王是想帶你到這兒賞景而已�！�
“……那你應(yīng)該讓馬兒跑慢一點(diǎn)，太陽又還沒下山�！彼@才搞清楚，他只是像個孩子般地搜出壓箱寶，想與她同樂。
“本王以為那速度已是偏慢，以往夜行時，會再快上一倍�！�
“往后不會再有戰(zhàn)爭了吧�！睉�(zhàn)爭一直離她很遠(yuǎn)，但不代表她不知道戰(zhàn)爭的可怕。當(dāng)他身涉其中時……她發(fā)現(xiàn)，刀子不太愿意想象那畫面。
華與剎哼笑了下。“豆芽菜，有很多時候，世事難盡人意�！�
“什么意思？”問的同時，她側(cè)眼望去，見后頭的山頭上竟升起陣陣煙霧，山風(fēng)吹來淡微的煤炭燃燒味，教她想起在近澤城時曾聽人說他在馬圈附近私下冶鐵。
綜觀歷史，不管是哪個朝代皆不得私下冶鐵，而他是奉皇上之意，還是狼子野心？
笑睨她一眼，他拉著她坐下�！皫讉�皇子里頭，本王是最不得皇上青眛的。”
“為什么？”問到最后，只剩來不太咽下的氣音。這種事好像也沒什么為什么，就像五根手指長短不一，父母疼寵自有差距�！安贿^王爺不是幾個皇子里最早被封王賜爵的？這不就代表他極受皇上器重？
“封王是好事，但要是連屬地都已分好，那就代表本王無緣帝位，注定替人作嫁�！彼刂狈溃米屜氯位实鄹哒頍o憂……天底下豈有這么好的事？
但是母后歿了之后，他遠(yuǎn)離京城，倒是好事一樁，由著那群覬覦帝位的蠢人自相殘殺，殊不知根本是著了皇上的道。
“守著近澤不好嗎？”
“沒有什么不好，只不過有時我不犯人，人亦犯我，我若不反擊，難不成要傻傻任人宰割？”就好比，他送了軍馬回朝豐城，母妃已失勢的華與剡必定趁此舉兵造反，不會錯放這執(zhí)掌京城兵馬的好時機(jī)。
而后，有了首輔舅舅為靠山的華與則，趁些平定華與剡的叛亂，皇上再將他召回京城……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他和華與則自相殘殺，最終讓皇上最疼愛的與剴登上帝位。
想著，他不禁笑了�；噬弦詾樽约菏切乃級虺�，殊不知他看得比他還透徹，所以當(dāng)初他回京時，第一個除去的便是與剴，再將他留到最后細(xì)細(xì)品嘗！
“……王爺想造反？”她眉頭緊蹙，撫上他笑得冷戾的臉。
華與剎笑睨著她�！岸寡坎耍瑒e猜本王心思，本王最不愛被人猜心思。”
所以……他是真的想造反？竇月芽緊皺著眉，不敢想象他要是舉兵回京，那場戰(zhàn)爭將會波及多少人。
“我真不懂你們這些人，有兄弟姐妹不好嗎，為什么你們總是為了皇位自相殘殺？皇位有那么吸引人嗎？坐上皇位，你可有當(dāng)個好皇帝的覺悟？”她低聲問著。
華與剎望向遠(yuǎn)方�！澳阋詾樽邶堃紊系亩际前l(fā)皇帝嗎？”他想當(dāng)皇帝，只是因?yàn)樗麑@個王朝極度不滿，他要登上龍椅，徹底摧毀王朝。
“當(dāng)然不可能，可是我現(xiàn)在問的是你，你有自信當(dāng)個好皇帝嗎？如果沒有，你為什么要當(dāng)皇帝？”
“……天下誰不想當(dāng)皇帝？”他冷聲反問，只因她的問題太尖銳。
“也對，可問題是，當(dāng)了皇帝之后要做什么？”
華與剎調(diào)回視線瞪著她。
“當(dāng)了九五之尊，然后呢？你會快樂嗎？”
“快樂？”他哼笑著。什么叫做快樂，他這輩子還沒嘗過，他滿心只想報復(fù)，只想讓旁人也嘗到他所受的苦。
“如果不快樂，那么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也不是真的相聽他回答，竇月芽又徑自道：“在我看來，皇帝根本就是吃力又不討好的工作，天下那么大，管得那么寬，卻只能永遠(yuǎn)待在那座鳥籠里，哪來的快樂？不如當(dāng)個是愜意，可以自由地在街道巷弄尋寶，策馬登山，搭舟游河，不是嗎？”
他望向河景，好半晌才道，“你是想勸本王絕了奪位之心？”
“……所以你是非當(dāng)皇帝不可？”她不答反問。他沒回應(yīng)，等同默認(rèn)，教她不禁嘆了口氣�！澳敲矗惝�(dāng)你的皇帝吧，我就不奉陪了�！�
“你又在威脅本王？”他瞇緊黑眸，厭惡她拐著彎的脅迫。
竇月芽滿臉苦笑�！斑@是哪門子的威脅？王爺是人中龍鳳，可我只是只尋常麻雀，我渴望的是可以在山林間自由自在地飛，也許我沒辦法飛很遠(yuǎn)飛很高，但是至少在我想的時候
“不準(zhǔn)飛，就待在本王身邊。”他怒吼著，一把將她摟進(jìn)懷里，“你要是敢飛，本王就折了你的雙翼，看你還能飛往何處！”
“王爺……”竇月芽埋在他的胸膛，無聲嘆息著。
她想，這個人是真的喜歡自己的，可是他卻連心底盛裝了人都沒發(fā)覺，才會認(rèn)定她是在威脅他，才會用殘暴的言語企圖操控她，典型的帝王人格……他不知道，古來帝王最
“華與剎，我沒想要威脅你，我只是想當(dāng)個平常人，不像今天，你一時興起，咱們就可以到這兒賞景，就像這陣子，咱們可以朝夕相處……我不是個有野心的人，不想爭奪那些，我只想要有個知心的人相伴我就很開心了�！�
華與剎垂眼不語，雙臂收得更攏。
她說的，他明白。當(dāng)皇帝，他并不快樂，想了許多凌遲人的法子，一再征戰(zhàn)，等待叛軍四起……那是世間最乏味，卻又是他那時僅能選擇的生活。
那時，他沒有快樂、不曾快樂、因?yàn)樗磉厸]有一個知心的人。
知心的人……思及這段時日，雖也因她惱怒，卻不可否認(rèn)的是有她相伴，乏味的日子也多孫少興味。光是如此摟著她，坐看余暉，心底便不再空虛，他的心很平靜，這是從未有過的滋味，陌生……但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