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皆身著白色的中衣，發(fā)髻垂散，一派慵懶愜意，這兩人在一起倒也賞心悅目，皆是清俊男子，坐在這有各式花草的庭院里談笑暢快，良辰美景也不過如此。
孫柔嘉本想上前，卻忽然覺得不便打擾，便退到青羅蔓蔓處，猶豫了片刻，正巧聽到兩人的對話。
蘇篤君吟誦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揚(yáng)。妍姿巧笑，和媚心腸。知音識曲，善為樂方。哀弦微妙，清氣含芳。流鄭激楚，度宮中商。感心動耳，綺麗難忘�！�
他的聲音帶著醉意，比平時低沉沙啞了一些，卻格外動聽，彷佛夜風(fēng)吹過紗簾，暗香浮動。
孫廷毓笑道，“篤君哥哥，聽這詩句，彷佛你是在想念心上人呢�！�
“這是前朝的詩，并非我所作�！碧K篤君亦笑答，“不過，我最喜歡其中的一句�！�
“哪一句？”孫廷毓問，“感心動耳，綺麗難忘？”
蘇篤君搖頭，過了一會兒才道：“妍姿巧笑，和媚心腸�！�
“這有什么特別嗎？”孫廷毓不解。
蘇篤君解釋，“妍姿巧笑的女子，世間多見，和媚心腸的女子卻不多見�！�
孫廷毓聽后撫掌贊嘆道：“篤君哥哥說得極是！世間女子，美貌者多矣、藝高者也不少，且兩者可經(jīng)由后天雕琢精進(jìn)，唯品德心性加者最為難得�！�
蘇篤君不答，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
“難怪篤君哥哥不愿意成親，”孫廷毓恍然大悟，“原來是一直遇不到這樣的女子。”
蘇篤君卻搖搖手，“我?guī)讜r說過不成親是這個原因了？你也說了，和媚者，世間罕見，我豈會抱此奢望？”
這兩人什么意思？言語間一來一往的，在相互試探嗎？孫柔嘉彷佛聽到一對小情侶在調(diào)情，不由想難怪鞠夫人會這樣緊張，兩人互動間確實(shí)曖昧了些。
“那是因?yàn)槭裁�？”孫廷毓追問。
蘇篤君卻沉默了，只道：“說來話長……”
孫廷毓卻不甘地追問：“究竟因?yàn)槭裁�？聽聞慕容縣主對哥哥你一往情深，這位縣主可算得和媚心腸？”
蘇篤君答道：“縣主身分高貴，我官職低微，不敢高攀。”
“哥哥謙虛過甚了，”孫廷毓笑道：“依我看，十個縣主也配不上哥哥你啊——”
忽然一陣風(fēng)來，吹得樹影搖動，蘇篤君抬眸，正巧看見孫柔嘉的匿身處，不由微微一怔，“孫小姐？”
迫不得已，孫柔嘉只好自藤蔓后走了出來，盈盈笑道：“廷毓，你又偷偷喝酒了！”
孫廷毓嚇了一跳，連忙踉蹌地站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衣衫不整，不由得微微臉紅，像做錯事的小孩一般手足無措。
而蘇篤君也連忙掩上敞開的衣襟，略略理了理散亂的發(fā)髻。
“蘇公子這院子里倒很涼快，”孫柔嘉緩緩踱上前去，抬頭看了看天際，“每到傍晚都像要下雨了似的，總覺得悶熱。”
“孫小姐若是熱得難受，只管使人添冰盆，我這地窖里藏冰足夠�！碧K篤君道。
孫柔嘉欠身道：“多謝蘇公子，只是住了這些日子，我身子也好多了，想來也該跟舍弟回家去了。”
畢竟他們待了這么久，她身子恢復(fù)了還不走，這可說不過去。
“回家？”孫廷毓?jié)M臉不情愿，“長姊，我們都還不曾在清縣游玩一二呢�！�
“不是在金河游玩過了嗎？”孫柔嘉道，“清縣還有更好的景致嗎？”
“景致多了！”孫廷毓急道：“長姊，這縣城你都還沒逛過呢�！�
“縣城有染川城熱鬧嗎？”孫柔嘉問道，“想來也沒什么可逛的�！�
“怎么不如了？明日便有隱逸壇，那可是染川城也瞧不著的熱鬧�！睂O廷毓道。
“隱逸壇？”孫柔嘉一怔。
“對啊，篤君哥哥任清縣縣尹以來，便開設(shè)了此壇，每月十五，各方文人墨客至此，將自己的詩文張貼出來，供觀者品評，相互交流學(xué)識，取名‘隱逸壇’——拾天下才子隱逸之作，彌遺珠之憾。久而久之，連皇上都知曉此壇，異邦學(xué)子也慕名前來，豈是尋常得見的熱鬧？”孫廷毓提到蘇篤君此番事績，很為之自豪的模樣。
“廷毓，你這樣說我倒有些不好意思，彷佛都是我的功勞。”蘇篤君笑了，“其實(shí)，起初不過是看著清縣地靈人杰，想多添些機(jī)會給才子文人表現(xiàn)罷了。”
孫柔嘉聽了，心里生出欽佩來。
這隱逸壇聽來既文藝又有趣，就算是現(xiàn)代，如此的盛事也鮮少聽聞，難得蕭國一個小小的清縣卻有。
這蘇篤君看來絕非普通人物，能想出這樣的點(diǎn)子，思想著實(shí)超前，比她更像個穿越時空的人物。
“長姊，咱們就留下來瞧一瞧吧，”孫廷毓向她撒嬌，“弟弟前些天作了些文章，本就想在隱逸壇會會文友的，你就成全我吧！”
“那就再打擾蘇公子幾天。”孫柔嘉欠身道。
其實(shí)她也好奇，這古代人開的Party到底是什么景象，難得機(jī)緣巧合，就見識一下也無妨。
“我這里一向冷清，因而常盼著客人來小住，你們愿意多留幾日，在下求之不得�！碧K篤君依舊溫和的道。
明明只是些客氣話，但不知為何，孫柔嘉能感受到他語氣里的誠意，大概是他那張俊顏太討人喜歡，無論說什么，人們都愿意相信吧。
隱逸壇有如趕集一般熱鬧，碧玉山下，大常寺旁，每逢十五本是廟會之所在，自蘇篤君任縣尹以來，在此地舉辦隱逸壇，每至此日，不僅文人騷客至此，商販也云集，更有百姓載歌載舞，場面好不熱鬧。
孫柔嘉與孫廷毓輕便打扮，帶著貼身的婢女小廝，順著一條街邊走邊看，兩邊道旁有賣吃的，有賣喝的，而文人騷客便將自己的詩文張貼在指定處，圍觀者談笑評點(diǎn)，氣氛和諧。
而山邊則搭建了一方高臺，臺下設(shè)聽眾座席，臺上則是數(shù)名評審官在列，若有文人愿意將自己的詩文呈上，評審官現(xiàn)場評析，聽者服之，撫掌稱好，聽者不服，則上臺來辯，公正公開。
孫柔嘉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盛事，心中無比感興趣，看到什么都覺得好奇，孫廷毓是隱逸壇的常客了，一路行著，一邊與孫柔嘉講解。
“臺上那些評審官是何人呢？”孫柔嘉問。
“都是咱們蕭國的文學(xué)名士，還有朝中重臣�！睂O廷毓解說道，“比如左側(cè)那長須者，便是前任禮部喬大人，如今告老還鄉(xiāng)，閑時至此，與后輩品詩論文，也算晚年的一點(diǎn)樂趣。”
“昨日我翻閱史籍，聽聞前朝也有過類似的評壇，”孫柔嘉回憶著，“不過，那是為了選拔官員所設(shè)�！�
孫廷毓接著說︰“從前沒有科舉制，文人想入仕，得靠中正官選拔，不過篤君哥哥開設(shè)此壇，對于想入仕途者，也有助益。比如去年有一位陳舉人，因?yàn)閷懥恕渡Ｌ镔x》在隱逸壇聞名，皇上破格錄選了他為進(jìn)士�！�
“竟有這樣的事？”孫柔嘉詫異，“難怪這里這么熱鬧，原來也是有利可圖的�！�
“不過這樣的事也不常有，偶爾一兩個走了大運(yùn)而已�！睂O廷毓笑道，“否則科舉還有何意義？”
孫柔嘉語氣欽佩，“這么說來，你的篤君哥哥很受皇上青睞啊，他開設(shè)的文壇能破格讓人入仕，吸引四海八方的文人游客，這并非普通人能辦到的�！�
“篤君哥哥之所以受皇上青睞，是因?yàn)樗墓媚甘窃蛉��！睂O廷毓還是那句話。
“豫國夫人又如何？”孫柔嘉越發(fā)奇怪，“像這樣的誥命夫人，朝中比比皆是。”
“豫國夫人與皇上是從小一塊長大的，聽說是遠(yuǎn)親�！�
“哦�！痹瓉硎腔噬系那嗝分耨R嗎？孫柔嘉不由得微笑。
總不至于蕭皇從小暗戀這位豫國夫人，所以長大之后，對她的侄兒格外喜愛吧？
“長姊……”孫廷毓忽然有些難以啟齒的模樣，“長姊與慕容縣主向來交好，下次見到縣主的時候，長姊可否求個情，請縣主不要再逼迫篤君哥哥了？畢竟，婚姻之事要兩情相悅才可共攜白首啊�！�
��？慕容縣主不就是蘇篤君的那位追求者嗎？怎么，她和這位縣主認(rèn)識？聽廷毓這語氣，彷佛還是她的閨蜜？孫柔嘉很是驚訝。
這位縣主究竟緣何與她一個府尹的女兒來往？看來她須不動聲色，趕快搞清楚自己周邊的人、事、物……
“說來，也怪你篤君哥哥太招女孩子喜歡，”孫柔嘉笑道：“縣主雖與我有幾分交情，但終身大事豈會聽我的？慢慢來吧，且待我想個法子勸一勸�！�
孫廷毓呶呶嘴，“聽聞上次縣主回京之后，便讓她父親去求皇上賜婚。不過篤君哥哥不喜歡她，也去求了豫國夫人，皇上終究沒有勉強(qiáng)�！�
孫柔嘉憋著笑道：“你這篤君哥哥眼光太高了，慕容縣主都看不上，也不知將來會中意怎樣的女子�！�
“咦？”孫廷毓看了她一眼，“長姊，今日你彷佛對篤君哥哥特別關(guān)心，該不會也對他有了好感吧？”
“我就是好奇，”孫柔嘉怕他誤會，連忙道：“你母親特意囑咐我，要好好了解一下你交的這些朋友，我今日就想問個明白。”
“母親就是對篤君哥哥有成見，”孫廷毓嘟囔道，“不，她對我交的任何朋友都有成見。”
孫柔嘉正想勸說幾句，忽然看到蘇篤君迎面而來，連忙止住了話語。今日盛會，蘇篤君本為隱逸壇的主評，然而他沒有著官服，而是如孫柔嘉初見他之日，一身白衣，銀絲云紋在袖間閃閃發(fā)亮。
孫廷毓上前道：“篤君哥哥，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
蘇篤君笑道：“今日我不做主評，把重?fù)?dān)全扔給喬大人了。我自個兒樂得清閑，可以在臺下喝茶聊天了�！�
“篤君哥哥，原來你不當(dāng)主評了？”孫廷毓的臉上頗有些失望，“我連日寫了一篇賦，本來還想著請你點(diǎn)評呢。”
“給喬大人看也是一樣的。”蘇篤君擺擺手，“憑著咱倆的交情，若我來評，別人或許還會質(zhì)疑我不公正�！�
“蘇公子真的會不公正嗎？”孫柔嘉從旁莞爾道，“憑著你的品格，真會徇私嗎？”
“我自是不會，但若旁人都覺得我徇了私，豈非對廷毓不公平？”蘇篤君抬頭看著她道。
這是第一次他如此正視她，四目交錯，能感受到彼此瞳中的微光，孫柔嘉心下像是被什么灼燒了一下，雙頰有些泛紅。
“蘇公子平素喜歡什么樣的文章呢？”她很想與他談?wù)撘环L(fēng)雅，雖然她對古典文學(xué)知之甚少。
“我不喜歡看太花哨的文章，”蘇篤君竟認(rèn)真答道，“平素一些駢文、賦，因?yàn)檗o藻華麗，雕琢太過，倒喜歡一些樂府民歌什么的。”
孫柔嘉點(diǎn)點(diǎn)頭，原來，他不喜歡裝模作樣，而喜歡直率的樂府民歌，看來他個性頗為樸實(shí)。
“我也是呢，”孫柔嘉附和，“駢文、賦，有些用字生澀冷僻，我都讀得不太順，甚至是不太懂意思，樂府民歌之類才真摯可愛。”
“哦，孫小姐喜歡哪首民歌呢？”蘇篤君好奇地問。
呃，古文古詩她一時也背誦不下來，就拾幾個熟悉的句子說說吧，反正這里是蕭國，據(jù)她了解與歷史上的朝代有所差異，似是異次元時空，她胡謅幾句，應(yīng)該不會露餡。
“比如——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fēng)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奔偃缢龥]記錯，這應(yīng)該出自《西洲曲》。
蘇篤君怔了一怔，似是回味，片刻之后才撫掌道：“好，此句真好，思念之情如躍眼前了�！�
孫柔嘉一顆心稍安，看來他沒有讀過《西洲曲》，此刻得他一句贊嘆，她心下有一點(diǎn)小小的得意。
“聽來是不錯，”一旁的孫廷毓傻呵呵地道：“雖然我不懂得男女之情，不過也能感受到。篤君哥哥，你可曾有過此等相思？”
“世間男女之情，大抵差不多�！碧K篤君答道，“只覺得這其中意境，與我偶爾在午夜夢回時相似呢�！�
他這話什么意思？他也有過喜歡的女子，或者，所謂的男女之情……便是龍陽之情？
孫柔嘉心里憋著笑，表面上卻鎮(zhèn)靜，仔細(xì)觀察蘇篤君的神情。
他眸間似有一絲憂愁，嗓音和悅，卻聽來有些滄桑之感。他像是一個謎，吸引她去猜度。
“大人——”
這時，縣衙的一名公差快步奔來，滿面焦急的神色，汗水涔涔。
“何事？”蘇篤君蹙眉。
“孫府尹來了，持有皇上圣諭，”公差稟報，“請大人速去評臺處接旨。”
“孫府尹？”孫廷毓詫異道，“我爹？”
孫柔嘉亦錯愕，這個孫府尹是她的父親嗎？這個時候他忽至清縣，還持有圣旨，不知所為何事？
莫名地，一股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但孫柔嘉不便多問，只見蘇篤君整理衣冠，領(lǐng)著公差匆匆離去，她亦與孫廷毓緊步跟隨而上。
碧玉山下，高臺之上，孫仲堯肅然佇立在那里，孫柔嘉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父親”，他與她想像中的一模一樣，青須輕拈，一身周正，不怒自威。
“清縣縣尹蘇篤君聽旨！”孫仲堯朗聲道。
“臣接旨�！碧K篤君當(dāng)即跪下行禮。
在場眾人皆齊刷刷跪在地上，孫柔嘉亦與孫廷毓俯身于其中。
“隱逸壇從今日起停辦，欽此。”孫仲堯簡短地念道。
這么短短的一句話，引得四下皆是瞠目結(jié)舌，誰也不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都面面相覷。
蘇篤君亦是驚訝，然而他很快便恢復(fù)了鎮(zhèn)定，沒追問緣由，只道：“臣領(lǐng)旨。”
“蘇縣尹，請挪步，本官有話要講�！睂O仲堯低聲道。
蘇篤君心知孫仲堯是要悄悄告訴他，蕭皇停辦隱逸壇的緣由，他也想知道蕭皇之舉到底是因?yàn)槭裁础?br />
孫柔嘉按捺住心中的好奇，腦中飛轉(zhuǎn)——她該不該去打聽打聽？來傳旨的既然是她的父親，想來要知道真相也并不難。
其實(shí)這一切本不關(guān)她的事，但她卻很想多管閑事，然而另一方面，她又有些擔(dān)心好奇心會殺死貓……
手里捧著剛采下來的楊梅，孫柔嘉推開客居的門。今晚，父親與他們姊弟一道兒住在縣衙后面的院落里。孫柔嘉這是第一次與孫仲堯說話，心底不由緊張，畢竟是個冒牌貨，生怕露出破綻。
“父親，”她垂眸道：“女兒給父親盛了些果子�！�
“擱下吧，”孫仲堯?qū)λ膽B(tài)度倒是十分和藹，比起桑夫人強(qiáng)了十倍，“自你病后，我便去了京城，咱們父女倆好久沒見了。來，坐下說話�！�
“父親嘗嘗這果子吧，”孫柔嘉微笑道，“女兒特意在里邊擱了鹽，保證不酸�！�
“鹽？”孫仲堯一怔，“楊梅若是怕酸，不該擱些糖嗎？”
“擱糖反而會顯得更酸，”孫柔嘉解釋，“撒些鹽卻能將酸味壓下去，提出甜味來�！�
“你什么時候竟知曉了這些？”孫仲堯打量她，“病了這一場，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不似從前那般嬌氣了。”
“病中閑著無事，研究了些飲食�！睂O柔嘉怕露出馬腳，連忙轉(zhuǎn)移話題，“父親近來在京中可好？聽聞父親十分繁忙�！�
“不過是替皇上辦差，”孫仲堯道，“跑跑腿而已。”
孫柔嘉一時間也不知該接什么話，多問一句，恐怕會引起懷疑，但少問一句，她又有些不甘心。
“為父知道你要說什么�！睂O仲堯卻道。
“父親……”孫柔嘉微愣。
“是廷毓叫你來的吧？”孫仲堯挑眉，“想問隱逸壇的事？”
“女兒也是好奇，”孫柔嘉只得接話，“好端端的，隱逸壇為何要停辦？”
“說來話長�！睂O仲堯一嘆。
“廷毓寫了一篇賦，本想在隱逸壇揚(yáng)揚(yáng)名，”孫柔嘉趁機(jī)道，“現(xiàn)下這評壇停了，他好生失望�！�
“哦？”孫仲堯頗訝異，“他幾時變得如此長進(jìn)了？”
“最近廷毓一直認(rèn)真讀書，父親進(jìn)京的這段日子，他都規(guī)矩得很。”
“叫他以后去正正當(dāng)當(dāng)考科舉吧，”孫仲堯嘆了一口氣，“這隱逸壇就別指望了，大概近年都不會再開設(shè)了。”
“為何？”孫柔嘉追問道：“父親能否告訴女兒？好歹也該讓廷毓知曉緣由，以免這孩子傻等�！�
孫仲堯猶豫再三，終于開了口，“一年前，有位陳舉人本來科舉落了第，然而他寫了篇《桑田賦》在隱逸壇揚(yáng)名，皇上便破格錄他為進(jìn)士�！�
“此事女兒聽說過，”孫柔嘉又疑問：“有什么不妥嗎？此事早已傳為佳話，也正因?yàn)槿绱�，隱逸壇才如此受天下學(xué)子推崇啊�！�
孫仲堯凝眸，“可是……近日有人向皇上揭發(fā)，這篇《桑田賦》是抄襲之作！”
“什么？！”孫柔嘉駭然。
“皇上震怒，但礙著面子，又不好將此事公諸于世，所以只得下旨停辦隱逸壇�！睂O仲堯嘆氣。
“這……會不會弄錯了？”孫柔嘉對此表示懷疑，“說抄襲就是抄襲嗎？抄的是何人之作、有何憑證？”
孫仲堯無奈搖首，“那位陳舉人入選進(jìn)士后，得了一個縣尹之職，一日醉酒，他自己說出來的�！�
“他自己說的？”孫柔嘉驚愕得無以言表。
她本來還以為，此事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但若當(dāng)事人自己親口承認(rèn)……這便沒轉(zhuǎn)圜余地了。
“可惜了，”孫仲堯語氣惋惜，“我也覺得隱逸壇是一個不錯的所在，八方學(xué)子以文會友，就算無關(guān)官場功利，也值得舉辦，可現(xiàn)在，恐怕蘇公子也會受牽連。”
“怎么會……”孫柔嘉心下一緊。
“畢竟那篇《桑田賦》是他主評的，也是因?yàn)榭戳怂脑u語，皇上才對陳舉人青睞有加，如今事發(fā)，蘇公子難辭其咎�！�
“那位陳舉人既然喝醉了，”孫柔嘉猛然覺得哪里不太對勁，“當(dāng)時與他對飲的是何人？便是此人向皇上檢舉的嗎？”
“聽聞是他府中的一位客人，也是朝中官宦之子�！睂O仲堯道。
“這位客人平素與陳舉人相交甚好嗎？”孫柔嘉問道，“陳舉人既然已被任命為縣尹，前往轄地赴任，這位客人千里迢迢離京去找他相聚飲酒，聽來是深交摯友所為，但既是深交摯友，沒道理把陳舉人的醉話偷偷稟報給皇上，害了他啊�！�
“你說的也有道理，”孫仲堯眼神微動，“不過，事情究竟怎樣，皇上也沒有細(xì)述，聽聞只是撤了陳舉人的官罷了�！�
“想來也不是什么摯友，而是早已心存嫉妒吧？”孫柔嘉進(jìn)一步推測，“又或者，是太過剛正清廉之人，所以容不得做假？”
她很想把此事弄個明白，否則這么難得的隱逸壇盛會就此絕跡，實(shí)在可惜可嘆。
況且，還會連累蘇篤君……
想到這里，她一頓，奇怪了，她與蘇篤君不過泛泛之交，用不著為了他擔(dān)憂，但此刻心中卻有一股感慨之感，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幫幫他。
因?yàn)橥⒇箚�？呵，她還想拆散兩人呢，怎么這會兒竟為蘇篤君焦急？孫柔嘉發(fā)現(xiàn)，她這突兀的心思，連她自己也不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