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賒愛小女人 第3章(1)

  在二哥眼里,我是個強(qiáng)盜,我要的東西不管是用搶的、用鬧的、用拐的,總之用盡手段,我一定要拿到手。

  從小到大,他們被我「掠奪」過的東西不計其數(shù),大部分,他們都是笑著把東西送到我面前,只除了那三樣……

  但我搶的東西那么多,怎么獨(dú)獨(dú)記得那三樣呢?那是因為,那三樣?xùn)|西,對他們來說非常非常重要。

  五歲那年,我搶的是姐姐的娃娃。

  當(dāng)我知道姐姐最喜歡的娃娃是媽媽親手挑的之后,我就溜進(jìn)她房間,把她的娃娃偷走。那時,當(dāng)小偷的我還沾沾自喜,以為做得天衣無縫,沒想到還是留下了玻綻,三兩下就被抓了。

  雖然我到現(xiàn)在還搞不清楚,為什么當(dāng)初姐姐能一口咬定是我,但那是她第一次哭,第一次求我把東西還給她。

  我拗了,說:「姐姐長大了。不用洋娃娃,妹妹才要娃娃!

  可她拉著我的手,哀求道:「乖亮亮,姐姐給你買更漂亮、更新的娃娃,有長頭發(fā)的那種好不好?你把娃娃還給姐姐吧,那是媽媽買給我的!

  當(dāng)強(qiáng)盜可以當(dāng)成「乖亮亮」,我還真是了不起的人物。

  我看著她的眼淚無動于衷,大哥看不下去了,一把將我抱到桌子上說:「壞亮亮,偷東西是不對的行為,你喜歡當(dāng)小偷嗎?」

  我沒被兇過,看著大哥嚴(yán)肅的臉龐,索性放聲大哭,卻還是固執(zhí)地嚷嚷,「我不要、我不要!我要洋娃娃!」

  爸爸也氣了,氣我不講道理,他抓起我,把我橫放在膝蓋上打我的屁股。他打一下,罵一聲,「當(dāng)小偷很好玩嗎?你想要可以告訴爸爸,爸爸會買給你,不可以偷別人的。」

  我越哭越大聲,爸爸心疼,卻仍然不松口,「做錯事還敢哭?誰教你耍賴的……」

  爸爸忘記了,我的愛耍賴是他們聯(lián)手寵出來的。

  一下下清脆的啪響聲,聽得姐姐卻心疼了,她出聲制止,「爸,別打了,亮亮要……給她就是了。」說完,掩面跑回房間。

  爸爸放我下來,追著姐姐回房安慰去。

  二哥嘆了口氣,他從不會真正對我發(fā)脾氣。他拉過我,輕聲問:「你為什么要做這種事情?」

  我吸著鼻子,憤憤地控訴,「不公平,媽媽給你們買玩具,都沒有給亮亮買玩具!不公平,媽媽帶你們出去玩,不帶亮亮;不公平,我不要當(dāng)壞亮亮,不要害死媽媽,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我要媽媽啦!我要壞亮亮死翹翹,不要媽媽死掉……」

  我不記得自己喊了幾次不公平,只記得自己哭喊得聲嘶力竭,仿佛要把肚子里的嫉妒、憤怒一古腦全喊出來。

  我的「不公平」,狠狠地扯皺了大哥、二哥的眉毛,忽地,他們所有的氣都像是消了。

  二哥伸手把我攬進(jìn)懷里,輕輕拍著、搖著、晃著。他說:「不是亮亮的錯,亮亮很乖、沒有壞壞,你不要聽別人亂說!

  如今回想,原來我對自己間接造成母親死亡的罪惡感,在那么小的時候就形成了。

  另外一個掠奪品,是二哥的藍(lán)色筆記本,他在十四、五歲時寫的,里面有很多篇情書,沒有署名。

  當(dāng)時我不清楚,后來才知道,那是寫給姐姐的。

  我搶了它,不肯歸還,不論二哥怎么哄、怎么勸,我就是要把筆記本藏在他找不到的地方。我固執(zhí)、我拗,我是個名副其實的強(qiáng)盜。

  后來二哥沒辦法,只好放棄,他大概認(rèn)為反正我還小、看不懂。

  他不曉得,九歲的我已經(jīng)讀過很多書了,里面的字句我怎么會看不懂?他不知道,我總是讀著它,一遍遍假裝自己是那些情書的收信人……

  第三樣?xùn)|西,是一件藍(lán)色的毛衣。

  大哥在大學(xué)時交了女朋友,曾經(jīng)帶回家,她長得很可愛、像顆小蘋果,大家都喜歡她,都叫她果果。

  她在圣誕節(jié)時親手織了件毛衣送給大哥,那段時間,我看大哥經(jīng)常把它穿在身上。

  可是后來,她喜歡上別的男人,拋棄了大哥。

  我氣瘋了,從衣柜里把毛衣拿走,用剪刀剪成十幾片,大哥下課回家后,發(fā)現(xiàn)毛衣不見,到處找人問。幫傭的林媽媽看見我拿了。

  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記得大哥憤怒的眼神,我想……要不是二哥在場,或許大哥會把我從樓上往下丟。

  但二哥沒有罵我,他只是無奈的嘆氣問:「你是不是一定要把我們心愛的東西都搶走才甘心?」

  是嗎?或許是吧。后來我也試過搶奪二哥的愛情,雖然沒成功,但「強(qiáng)盜」的這個罪名,無論如何我都躲不掉了。

  虎父無犬女,短短三個月,亮亮就讓那些觀望的、看笑話的員工,收拾起他們輕慢的態(tài)度,參與會議的公司元老們,不敢再看不起她這個十八歲的董事長。

  只是要做到這樣,確實得付出相當(dāng)?shù)拇鷥r,這三個月來,她每天睡覺的時間不超過兩個鐘頭。她精神緊繃,隨時隨地處于戰(zhàn)備狀態(tài),她睜大眼睛拼命學(xué)習(xí),她好勝而積極地尋求表現(xiàn)。

  因此這段時間,公司的業(yè)務(wù)沒有呈現(xiàn)停滯狀態(tài),反而在穩(wěn)定中緩慢成長。

  她的成功,哥哥姐姐們的鼎力相助也功不可沒,在外人眼里,他們并沒有因為之前的「奪位風(fēng)波」感情有了嫌隙,他們?nèi)匀粫r時對她提點(diǎn)叮嚀,盡全力地助她擺平大小狀況。

  當(dāng)公司新一季的業(yè)績報表出爐后,外頭稱贊的對象,多是前董事長收養(yǎng)的三位經(jīng)理,大家都說沐先生有眼光,養(yǎng)大三個有情有義、知恩圖報的孩子,許多業(yè)界同行還在私底下使手段,想將三人挖角,更有人企圖用婚姻把他們納入自己旗下。

  總之,沐先生的死,讓大家看清楚了,顧綮然、鐘亦驊和杜堇韻不但是能力超群,更是性格忠誠、不可多得的人材。

  然畢竟只有十八歲,亮亮的努力并不被看重,但她不在乎評語,只在乎結(jié)論。

  結(jié)論是公司并沒有因為她年輕、缺乏經(jīng)驗的帶領(lǐng)就被淘汰,也就表示大哥不必再一肩扛起所有責(zé)任。

  這個結(jié)論是她要的,目的達(dá)到,夠了。

  喝下第三杯黑咖啡,她揉揉眼睛,打開另一個企劃案。

  她不是學(xué)商的,光是看報表這種小事,對她而言就是重大困難,別人花兩個鐘頭讀完的東西,她得拿著專業(yè)字典一個字、一個字慢慢查,才能理解涵義。確實相當(dāng)辛苦,但她不會服輸。

  她咬牙拿出筆記簿,再次專注投入。

  纖手壓著下腹,痛……她的月經(jīng)又來了。

  不曉得是不是壓力過大,她這幾月的月經(jīng)亂七八糟,有時候來兩天就沒了,可是過兩個禮拜又出現(xiàn),停停斷斷,失了規(guī)律。

  她美麗的臉龐也開始冒出痘痘,醫(yī)生說是脂漏性皮膚炎,吃藥、擦藥,好不容易才好,可過不了多久便又來犯。

  除了生理期和皮膚,她的胃也開始造反,脹氣、胃酸逆流、胃癌……她不知道吞過多少胃藥了,可癥狀就是來來走走,時時困擾她的痛覺神經(jīng)。

  家庭醫(yī)生警告她,要她停止熬夜,她沒答應(yīng),只是笑笑。

  她會的,等不必再花兩倍時間才能解決公司問題之后,她就會拉長自己的睡眠時間。

  直到疲倦再度涌上,咖啡已提振不了精神,她只好用心酸來逼自己清醒。

  伸出食指,她在桌面上劃下「鐘亦驊」三個字。

  這幾個月,二哥很明顯地在躲她,除了公事之外,他不再和她有任何接觸。

  那個晚上,促使他下定決心與她劃清界線了嗎?

  如果是的話……那她可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沒讓他成為她的男人,反讓她連他的妹妹也當(dāng)不成。

  是不是所有勉強(qiáng)求取愛情的女人,到最后都會吃虧?也許吧,因為愛情最痛恨一廂情愿的人。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卻無力將他拉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被他三震出局,還是有敗部復(fù)活賽,能讓她有機(jī)會重來?

  盡管明白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場賽事,她不能輸,但裁判的指令已落下,她也不得不黯然退場。

  分針悄悄滑過,月亮漸漸西移,視線模模糊糊的,她的眼睛慢慢出現(xiàn)重影。她打了個呵欠,把杯子里剩下的冷咖啡喝干,繼續(xù)讀著令她頭痛文件。

  可惜文字不安分的在眼前跳躍……她真的累了、想睡了。

  閉一下眼好了,只閉一下下就好了……

  凌晨四點(diǎn),亦驊凝視著趴在桌邊的亮亮,心抽痛著,他憎恨她的好強(qiáng)。

  這些日子里,他看著她逼迫自己進(jìn)入狀況、看著她負(fù)荷著小女生負(fù)荷不起的責(zé)任,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對她吼叫,「夠了!

  可最終,他仍然沒有這么做。

  他要做的是將她推開,不是將她拉近,他再不能讓她沉溺于自己的溫柔中,誤以為她愛上自己。

  他彎下腰,將檔案存檔,把她打橫抱起來。

  感覺被人抱起讓亮亮微微睜開眼,模糊間看見是他后,反而安心地閉上眼睛。

  「二哥,我愛你,好愛好愛你!顾龂艺Z似地說著過往的通關(guān)密語。

  他沒有回答。

  那夜過后,他再也不回應(yīng)她的通關(guān)密語,他下定決心,不想讓她繼續(xù)模糊兩人的兄妹感情。她得學(xué)會放手,為了他,更為她自已。

  他抱她回到房間,輕輕放下她,她滿足地發(fā)出一聲貓咪似的嘆息,把臉埋入枕中沉沉睡去。

  拉過椅子坐下,亦驊靜看著熟睡的亮亮。她還那么小、那么年輕,明明是該和朋友大笑大鬧的年紀(jì),卻每天頂著大濃妝,在眾人的虎視眈眈中抬頭挺胸。

  她曾咬牙切齒地對堇韻說:「他們想看我的笑話?不,我會讓他們乖乖閉上嘴巴!

  但說這句話那天,她胃痛到只能喝下兩口湯。

  她瘦了,原本圓圓的小臉瘦得兩塊顴骨突出,本來白嫩嫩的手臂出現(xiàn)一道道青筋,而卸了妝的臉頰,也透露著蒼白。

  他的心痛著,她是他寵了一輩子的妹妹啊,怎么忍心見她被現(xiàn)實折磨?

  「二哥。我好怕……」話含在嘴里,她忽然呢喃道。

  連睡覺都不安穩(wěn)嗎?看見沉睡的她依然糾緊雙眉,他明白,父親的死,強(qiáng)逼著她長大。

  亦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挪身到她床邊,用食指想順開她的眉!覆慌拢缭谶@里。」他輕啟唇瓣道。

  她的蒼白脆弱,讓他不知該如何拿捏兩人之間的距離,他想把她推出去,不讓她迷戀他,卻又心疼她一個人站在浪頭上,孤苦無依。

  「唉……亮亮,我該拿你怎么辦?」他喊了她的名字,問的卻是自己。

  仿佛聽到他的聲音般,她再度勉強(qiáng)自己睜開眼,但眼皮著實太沉重,她只微張兩秒后便不敵疲憊侵襲,再度合上!付,我要抱抱……」她低語。

  他明白她肯定累到連手指都動彈不得了,否則說這句話的時候,她一定會展開手臂;等他自動上前。

  數(shù)不清第幾次的嘆息后,他終究躺到床邊,把她納入懷里。低下頭,看見她滿足的笑臉,他不禁回想起從前……

  以前他老笑著說她是壞公主,明明是漂亮、可愛、美麗到讓人想親親、抱抱加捏捏,卻有著一副又傲又倔、讓人忍無可忍的壞脾氣。

  小時候,她耍賴,他就得把她抱在懷里,一面寫功課、一面哄她;她生氣,就算下雨天,他也得撐起傘,背她出去走走繞繞,直到她再度綻放笑容。

  大哥說,他是唱兒歌哄亮亮睡覺時,才曉得自己喜歡音樂;堇韻說,要不是亮亮,她不曉得自己這么小女人、這么有當(dāng)賢妻良母的特點(diǎn);而他……他則被亮亮的驕縱,訓(xùn)練出溫柔與耐心。

  真的,怎么有人可以這么可愛卻又這么討厭?

  她常表現(xiàn)得傲骨硬氣,讓所有人認(rèn)定她自負(fù)又自信,可事實上,許多時候,他知道她很害怕。

  她恐懼死亡、害怕黑暗、憂郁明天、擔(dān)心孤寂……她比任何女孩都怕死。但這也許是因為死亡老在她身邊發(fā)生。

  他記得,她十四歲的時候有次鬧失蹤,全家卯起來找人只差沒報警,最后還是他記起她曾經(jīng)問過,要怎么樣才可以到媽媽住的地方去?

  于是他騎著摩托車,來到媽媽安葬的墓園,那時天已經(jīng)全黑,他拿著手電筒四處找,好不容易才發(fā)現(xiàn)蜷縮在墳?zāi)古缘牧亮痢?br />
  見到他,她立即放聲大哭,他才明白她嚇壞了。

  然而抱住他,她的第二句話不是反省而是抱怨,「二哥,你怎么那么慢才找到我?」她似乎認(rèn)定了,不管自己藏在哪里,他都有本事將她找出來,絕不會讓她單獨(dú)面對恐懼。

  她對他的信任感,執(zhí)著而莫名。

  他問:「為什么一個人跑來這邊?」

  「我有事要對媽媽說!

  「你可以告訴我,二哥帶你來!

  她閉緊嘴巴,用瘦瘦的小手臂圈住他,沒有回答。

  那天晚上,她開始發(fā)燒、作惡夢,經(jīng)常睡到一半就狂哭驚叫起來,他睡在她隔壁又淺眠,總是第一個沖到她房間。

  她每回都哭得滿臉淚水,見到他就伸手可憐兮兮地說:「二哥,我要抱抱!

  那段時間大約維持了半年、或者更久,他睡在她床上,陪伴她每個夜晚。

  現(xiàn)在,她又要抱抱了……

  他明白,她很害怕,怕那些批評她的謠言;怕她真的是掃把星,會克死爸媽、克親人;怕哥哥姐姐和爸媽一樣離開自己身邊,也怕自己無能為力、撐不起景麗,怕世界又在她眼前崩毀……

  他輕嘆一聲,手臂施了力氣,把她緊緊抱在懷里,心疼更甚。

  亮亮和二哥的關(guān)系更差了,他們常為一件小事針鋒相對,他不再對她包容、寵溺,而是時時刻刻挑剔她。

  她的任性已經(jīng)無法左右他的心,她的驕傲恣情得不到他的憐惜,她用盡所有的辦法,最后只得到一個結(jié)論——他討厭她。

  這個結(jié)論很傷人,可是驕傲的她不教人看見傷口烙在她心上、惡痛橫在胸間。

  此刻,亮亮美麗的小臉沉了下來,她冷冷出聲,「杜經(jīng)理,這不是業(yè)務(wù)部該負(fù)的責(zé)任嗎?」

  堇韻軟聲道:「亮亮,林道民不是好的合作對象,我們放棄吧!

  「放棄?」她向綮然、亦驊橫過一眼!高@是你們共同商量后的結(jié)果?」

  林道民是個土財主也是立法委員,在屏東有很多筆土地,而她看上的是一塊靠近海邊、將近三甲的地,他不肯賣,但愿意和景麗合作,成為新飯店的股東。

  這是亮亮上任后的第一個合作案,她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為了這案子,他們開過無數(shù)次會議,好不容易才協(xié)調(diào)出彼此都能接受的條件,而她更透過關(guān)系,找到知名建筑師南下勘察地形,連設(shè)計圖都已經(jīng)再三敲定……她不知道為這案子已投注多少心血,可現(xiàn)在,居然為了姐姐的兩句話,就要她放棄?

  「我可以找到更適合的地。」亦驊冷然的說。

  這句話已表明他的立場——他挺堇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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