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躺在這張硬邦邦的木床已有個把月,趙頤萱依然無法習(xí)慣,房里稍有動靜便會驚醒,是以當(dāng)她聽見腳步聲,立時睜開了眼,毫不意外地對上一雙漂亮的桃花眼。
她心下陡然一沉,正想坐起身,那名端著張俊秀臉蛋的錦衣男子已劈頭落下一長串羞辱。
“從沒見過像你這么好命的奴婢,平時對著地位比你高的管事丫鬟大呼小叫,愛理不理的,眼下想偷懶就干脆裝病躺在床上,我喊你石頭,你還真打算當(dāng)起什么事都不用做的石頭?”
面對男子莫須有的辱罵,趙頤萱只能默默吞忍。
眼前男子名喚葉釗祺,出身世族大戶之家,已逝的父親葉長卿曾是正二品太尉,一路扶持當(dāng)初的太子,也就是現(xiàn)今的順帝即位,因此葉家深受龍恩眷寵。
只可惜,葉長卿走得早,膝下僅有葉釗祺一子,他是個性格暴虐,不知人間疾苦的紈褲子弟,全然沒有承襲父親的博學(xué)多才,若不是皇帝愛屋及烏,賞了他一個國子監(jiān)丞的官職,恐怕他至今依然一事無成。
葉釗祺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火爆浪子,眾人都不敢招惹他,聽說有一回,慎王爺?shù)膬鹤釉诒澈笳f了他幾句閑話,這個災(zāi)星居然狠狠打了對方一頓,這事在京城里鬧騰了好一陣子,甚至還鬧到皇帝跟前。
幸好葉長卿在順帝心中頗有分量,護著葉釗祺,這才讓整件事安然落幕。
至于趙頤萱又是怎么跟葉釗祺扯上關(guān)系的?一切說來話長,遭逢家難之前,她是官家千金,可如今不過是能夠隨意買賣的官奴。
說來奇怪,趙家落難之后,所有人巴不得撇清關(guān)系,更沒人愿意買下她,就怕沾上趙家的禍?zhǔn),結(jié)果竟然是葉釗祺買下了她。
葉釗祺住在葉家祖宅的東院,叔嬸一家則住在西院,她成了東院的三等丫鬟,地位低下不說,平日做盡了各種苦活兒。
自前天起,她就覺得身子不太對勁,今日晨起時,她腳剛沾地就暈厥過去也沒人發(fā)現(xiàn),是她自己醒來,摸摸額頭才發(fā)現(xiàn)發(fā)高燒了。
于是她前去稟報時雨,時雨是葉釗祺的大丫鬟,平日管著東院丫鬟,為人還算不錯,就是一板一眼,不知變通。
聽見她發(fā)燒,時雨自然不會為難她,不巧,當(dāng)時時晴也在場,事情可就沒這么順利了。
時晴同樣是葉釗祺的大丫鬟,還是葉釗祺的嬸嬸送到東院的,容貌甚為出挑,幼時上過學(xué)堂,因此能詩能文,很快就成為葉釗祺的通房,頗受葉釗祺另眼相待,自然跟著恃寵而驕,把自己當(dāng)主子看待。
盡管她不明白原因,可時晴似乎看她極不順眼,總喜歡當(dāng)面找她麻煩,可今早她聽見自己想歇一日時,卻沒吭上半聲。
原以為是時晴良心發(fā)現(xiàn),可看著前來興師問罪的葉釗祺,趙頤萱總算明白為何當(dāng)時時晴沒找麻煩。
“少爺誤會了,我沒有裝病,而是……”
“平時看你這顆石頭悶不吭聲,怎么,被我拆穿裝病之后,反倒會張嘴了?”葉釗祺嘲諷的斜睨她。
趙頤萱不想惹事,咬了咬唇,把解釋的話咽了回去。
“不過是個三等丫鬟,居然敢裝病賴在床上不起,還支使其它人來伺候你,你當(dāng)自己還是趙家的大小姐?”
“奴婢沒有!彼字樆氐。
“本少爺親眼所見,還敢狡賴?原來當(dāng)丫鬟這么快活,想來我這個少爺還不如你這個三等丫鬟呢!還得拿銀兩養(yǎng)你們這些廢物,你放心,為了公平起見,你既然偷懶一日,明日起你的活兒就得加重一倍。”
聞言,趙頤萱的臉色如紙一般慘白,見狀,葉釗祺冷笑一聲,轉(zhuǎn)身就走。
渾身猶如火在燒,趙頤萱乏力的躺回木床,拉起硬如棉塊的被子,將自己裹得密實,側(cè)過身時,一滴淚水無聲滑過眼角。
砰地一聲,紫檀蓮雕矮凳被葉釗祺一腳踢翻,嚇壞了送膳的下人。
“少爺恕罪!”下人們連番求饒。
“滾出去!”葉釗祺吼完,怒氣騰騰的往窗邊榻上一坐。
這趙頤萱真是個麻煩!真不曉得把她買下來,究竟是折磨她還是折磨自己。
一想起剛才那張秀雅的臉兒白得像外頭落下的雪粒,他的胸口就堵得發(fā)慌。
每一次都這樣,原以為羞辱完她,他就能解氣,結(jié)果每一回罵完,非但不覺舒坦,反而更暴躁氣煩。
他究竟是著了趙頤萱的什么道兒?葉釗祺氣得又重重往茶幾一拍。
他不該在意她的,她不過是一個自視甚高,心地不仁的女子,根本不符合初見她時,他對她的期待……
記憶飄回過去,葉釗祺依然記得,十五歲那一年的上元節(jié),他在護城河西見著趙頤萱的第一眼。
那時,她一身雪白繡梅錦襖,外披梅色大氅,眉眼秀氣,氣質(zhì)超然,在一片鬧哄哄的人潮中,宛如一朵靜靜綻放的梅花。
葉釗祺暗暗咬牙,不許自己再回想過去,那都是假的!她根本不像外表那樣溫婉可人,相反地,她是個愛在背后嚼人舌根,將自己捧上天的可憎女子!
葉釗祺氣不過,起身掀翻了桌上的膳食,索性連晚膳都沒吃,就直接上榻歇息。
正值寒冬雪夜,外頭靜悄悄的,暖炕底下的火燒得劈啪作響,葉釗祺也沒蓋上被子,就這么直挺挺的躺著,一邊想著令他氣惱難平的趙頤萱,一邊強迫自己入睡。
迷迷糊糊間,眼前忽然豁然開朗,他看見自己同趙頤萱一起并肩走著。
路很黑,地上積滿了厚厚一層雪,趙頤萱提著燈籠,微弱的光線照映在她秀氣的臉上,神情看上去沉靜安穩(wěn),從頭到尾她的目光都落在前方,不曾看過他一眼,彷佛根本不把他放在眼底。
葉釗祺最恨的就是她這模樣,氣怒的伸手一抓,怎料,居然撲了個空。
當(dāng)他再回過神時,趙頤萱竟然消失了,他心下一驚,在原地四處張望!笆^!”
葉家的丫鬟一概以“時”字起名,把趙頤萱買進葉家后,為了羞辱她,加上她老是對他的辱罵充耳不聞,于是他故意替她起了“石頭”當(dāng)名字,藉此嘲笑。
“趙頤萱,你給本少爺回來!該死的石頭,你死去哪里了?”
即便在夢里,葉釗祺依然不改頑劣暴躁的性子,朝著黑蒙蒙的道路破口大罵,他漫無目的地往前走,邊走邊喊著趙頤萱。
走著走著,眼前出現(xiàn)一間古怪的店鋪。
那店鋪的外觀相當(dāng)古怪,與他們麒麟王朝習(xí)慣建造的房屋模樣都不同,怪異得令他停下腳步觀望。
與此同時,店鋪的門開了,里頭有光透出來。
“搞什么鬼……”葉釗祺皺起眉頭,明知里頭肯定有古怪,但他的雙腳卻不由自主地朝里走。
“歡迎光臨人生販賣店!币幻麡用财婷赖呐诱驹阡佔永,對著一臉警戒的葉釗祺以平板的語調(diào)說道。
“你說什么?人生……販賣店?”葉釗祺狐疑地盯著她。
“是的,我是莫湘,很高興能替你服務(wù)!弊苑Q莫湘的女子像木頭娃娃似的說。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還有,你有沒有看見我的丫鬟?”
“這樣說好了,我能達成你一個心愿,不管你提出什么,我都能替你實現(xiàn)。”
“少胡扯——”
“葉釗祺先生,你有沒有想過成為某個人?”
她竟然知道他的名字葉釗祺愣住,旋即又被她的下一句話轉(zhuǎn)移注意力。
“成為某個人?”這是什么意思?他就是他,還能成為誰?
驀地,他腦海浮現(xiàn)稍早之前,他去到趙頤萱房里指責(zé)她的那些話—原來當(dāng)丫鬟這么快活,想來我這個少爺還不如你這個三等丫鬟呢!
“我明白了,看來你早就決定好了!痹谌~釗祺失神時,莫湘突然說。
“你究竟在胡說八道什么!本少爺幾時決定過什么?”
莫湘一雙深黑的眸子直盯著他,彷佛能把人吸進去,十分詭異,“你早就決定好要當(dāng)誰了,不是嗎?”
瘋言瘋語!葉釗祺心下斥道,壓根兒不想理會。
看著他怒氣沖天的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離開人生販賣店,莫湘又用那平板的語調(diào)地補上一句,“交易即將完成,如果想結(jié)束這場交易的話,你必須在新的一年到來之前,找到屬于你的圣誕禮物,一切才能恢復(fù)原貌。”
圣誕禮物?這又是什么玩意兒?
正當(dāng)葉釗祺眉頭緊皺,想回頭追問清楚時,身后又響起莫湘的聲音。
“圣誕快樂!
葉釗祺猛然轉(zhuǎn)身,瞥見莫湘美麗的面容,當(dāng)他眨了下眼,眼前當(dāng)場一片漆黑。
雪,似乎還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