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里,男男女女扭成一團,隨著強烈的節(jié)奏勁舞,更有那興到濃處,臉貼著臉,身黏著身,極盡的放浪曖昧。
朱佑睿冷眼注視這一切,面無表情,其實心海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這是怎么回事?這些人難道都沒有一點禮教的觀念嗎?身為郡王爺,歌姬、舞伎他見多了,可即便是在北京的演樂胡同,又或在南京的秦淮燈船,都少有這般穿著放蕩的女子,當眾裸露也就罷了,還不知羞恥地和男子貼身熱舞。
瞧瞧她們,裙子穿得一個比一個短,胸前的衣領一個敞得比一個低,全身上下露出來的肌膚比包覆得還多,毫不在意地炫耀女子凹凸有致的曲線。
真是……不成體統(tǒng)、有傷風化!
朱佑睿在心底默默評論,不禁想起程思曼,她也會像這般裸露嗎?
仔細想想,他不曾見過她穿裙子,總是一身利落的長褲打扮,雖然上衣的扣子有時會解開最上頭兩顆,但還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圍內(nèi)。
嗯,她跟這些女人是不一樣的,會出入這種聲色場所的絕非良家婦女。
想著,朱佑睿忽然安心了,這不是程思曼會來的地方,那他不妨將這當成是一次機會,體驗一下現(xiàn)代人的享樂生活。
“奇睿,怎樣?我很夠意思吧?”身旁的男人拐肘頂了頂他的臂膀,一臉色迷迷的壞笑!澳阈值芪铱墒钦{(diào)查過了,這間夜店的妹素質(zhì)是全臺北最好的,正妹比率高達百分之六十以上,等于你隨手抓兩個總有一個是大美女……呵呵,我來過這里很多次,已經(jīng)是很熟的常客了,你看看你喜歡哪個?我替你想辦法哄美人入懷!”
這男人綽號阿飛,個性果然也很跳脫浮夸,和鄭奇睿是大學同學,兩人在同一棟辦公大樓工作,不時會見個面,因興趣相投,自然便成了狐群狗黨。
經(jīng)過一晚上的相處,朱佑睿幾乎已能透過阿飛了解自己這個身體的原主原來是個什么樣的紈褲子弟,簡而言之,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繡花枕頭一枚。
怪不得春雨茗茶的那些職員看他的眼神那么異樣呢!他根本就是被看扁了。
可惡。
朱佑睿活到二十四歲,還不曾遭人如此輕蔑,他從小便自我要求嚴格,自詡文武雙全一奇才,不料來到這數(shù)百年后的時空,竟成了個浮華浪蕩子。
“怎么不說話?你該不會還沒從北京那件事恢復過來吧?來來來!我敬你,多喝點酒,就當壓壓驚!闭f著,阿飛熱情地舉杯。
他依然是面無表情,冷冷地啜了口酒,據(jù)說這酒是頂級的蘇格蘭威士忌,相當名貴,喝起來的味道的確不錯,醇厚順滑,口感細膩,帶著濃濃的橡木及干果香,不輸小皇帝賜給他的那些宮廷貢酒。
喝了幾杯,他漸漸地感覺身上竄過一股暖流,微微地發(fā)熱。
“走吧!去跳舞。”阿飛伸手想拽他去舞池。
他搖頭!拔也幌肴!睂δ切┰诖笸V眾下淫亂的女子,他沒興趣。
“你今天怪怪的!卑w打量他,皺了皺眉,但他生性懶得傷腦筋,雙手一攤便自找樂子去了。
朱佑睿留在原位靜靜地喝酒,他饒有興致地從冰桶里挾了兩塊冰,以前沒想過酒可以加冰喝,味道挺不賴的。
他搖了搖酒杯,將酒杯放在耳側,聽冰塊融化的清冽聲響。
正愉悅時,一道陰影當頭罩落,他愣了愣,抬起頭來,迎向一張熟悉的容顏。
“思……曼!”這幾天他已學會直呼她的芳名,雖然叫得不怎么順口!澳阍趺磿䜩?”
她怎么會來?他居然還有臉問!
程思曼氣得臉頰緋紅,眼見桌上的酒瓶半空,他手上還拿著一杯,猜想他又犯了醉生夢死的老毛病,更加怒火中燒。
“你以為你溜出公司我就找不到了嗎?我告訴你,鄭奇睿,你作夢!”
“你……”朱佑睿有些胡涂。“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程思曼一窒。她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她在他手機里裝了定位追蹤程序!斑@你不用問,你只要知道,你是孫悟空,那我就是如來佛,你永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永遠逃不出嗎?
朱佑睿茫然,愣愣地舉杯就唇,又喝了一口酒。
他當著她的面也敢喝,這算是挑釁嗎?
程思曼咬牙切齒,驀地揚手一揮。
啪!
清脆的巴掌聲淹沒在激烈勁酷的樂聲里,沒有人注意到這閃電般的一幕,只有兩位當事者相互對峙。
朱佑睿伸手撫摸熱辣的右頰,說不上痛,只是震驚。
“你……打我?”
“我就打你!”
“你……敢打我?”
“怎么不敢?”
她兇巴巴地嗆,雙手交放在胸前,一副潑辣姿態(tài)。“我告訴你,鄭奇睿,這一巴掌我是替鄭伯伯打的,他人還躺在醫(yī)院里呢!你這個不肖子就又故態(tài)復萌了!你知道汪總經(jīng)理他們已經(jīng)在密謀召開臨時董事會了嗎?鄭伯伯一心想把公司交給你,你卻這樣回報他,你這敗家子!你怎么對得起你爸爸?!”
又是不肖又是敗家,在她眼里他就這般不堪?
朱佑睿被罵得莫名其妙,胸臆堵著一股悶氣,他活到現(xiàn)在還不曾被打過耳光呢!這女人好大膽!
“你放肆!”
“我放肆?”她冷笑。“到底是誰放肆?是誰答應我要好好振作的?鄭奇睿,虧我還以為你改過向善了,還在弘揚面前替你說好話……我真笨!”
聽她提起謝弘揚,朱佑睿的胸口更悶了。“怎么?在那男人面前替我說話,你后悔了嗎?你怕惹惱那家伙?”
“我干么怕惹惱他?弘揚才不是那種小氣的男人!”
謝弘揚不是,難道他是?
不知怎地,朱佑睿頗感不是滋味,猛然起身便大踏步往外走。
他以為她會追上的,可一回頭,她卻失去了蹤影,他心跳停了一拍,急急縱目四顧,發(fā)現(xiàn)她竟被兩個登徒子纏上了。
“小姐,一個人嗎?”
“你長得挺漂亮的,一起玩嘛!我們請你喝酒。”
“放開我!我不想喝酒!”她嗆聲掙扎,卻抵不過兩個大男人粗蠻的手勁。
眼看她擺脫不了色狼的糾纏,朱佑睿驀地火大了,方才被她打那一耳光都沒這么震怒,他趕過去,拳頭一揮,腳一回旋,不到兩秒,就干脆利落地解決那兩個男人,接著在一片起哄的歡呼聲中,他扣住程思曼的手腕,牽著她瀟灑離去。
她被他帥氣的身手驚呆了,傻傻地跟著他走出夜店,接著被他整個人用力推抵在墻上。
又來一次壁咚?不會吧?
她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他沒理會她一派無辜的模樣,清銳的眸光上下掃視,在看清她下半身穿的居然是一件米色短褲,裸露出兩條修長玉潤的美腿,纖足踩著紅色的細跟涼鞋,顯得那一個個乖巧排列的腳趾頭格外粉嫩嬌艷,當真是膚如凝脂,有說不出的性感。
他看得眼睛冒火。
這女人……這女人!他之前還想她絕不會出入這種聲色場所,絕不會像舞池里那些女人一樣賣弄風騷,結果她現(xiàn)在便來狠狠打他的臉。
她打他的那一耳光,他并不覺得痛,可看著她這副風情萬種的模樣,他很痛,非常痛。
嘶啞的嗓音由齒縫中迸出!澳阍趺纯梢浴趺茨軐W她們那樣傷風敗俗?”
他焚火的眼神看得她心慌,沉痛的質(zhì)問卻令她驚愕!拔覀L敗俗?你、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別裝傻了!”他低吼。“你穿成這樣敢說自己不是在勾引男人?”
她勾引男人?他憑什么這樣侮辱她!
程思曼氣得渾身發(fā)顫,她恨自己剛才有那么一瞬間的迷亂、一瞬間的心動,她覺得自己像個白癡。
“你混蛋!”她伸手想推開他,他卻強悍地禁錮住她扭動的嬌軀!澳惴砰_我,滾開!”
她用力抓他手臂,在他臂上劃出一道道淺淺的紅痕,他瞪著她因盛怒而更加灼亮有神的明眸,以及那暈染著玫瑰色澤的臉頰,胸臆驀地洶涌著一股亂騰騰的沖他拽下她不聽話的小手,將她柔軟的身子整個抵在墻上,突兀地低頭強吻她。
她呆住了,有好片刻,腦海只是一片空白。
她香軟的唇瓣被他含在嘴里,狠狠地吮著,用舌頭舔著,舌尖半誘哄、半強迫地抵開她的貝齒,闖進那甜蜜的口腔。
丁香小舌也被他勾了來,卷了又卷,含著、吸著,肆意挑逗。
汁液交融,香氣與酒味繚繞,漸漸的,兩人都醉了、昏了,他不再粗魯?shù)仵遘k她,而是放輕了動作,溫柔地吮著她的唇舌。
許久,他察覺到她透不過氣,才依依不舍地放開了她。
她靠在他懷里細碎地喘息,眼眸像氤氳著水氣,汪汪欲滴,散發(fā)楚楚可憐的韻味,嫵媚而撩人,他低頭看她,不覺伸手輕撫她發(fā)燙的芙頰。
“思曼……”
這聲沙啞的低喚,終于喚回她迷離的神智。
盈水的雙眸逐漸清明,墨睫嬌羞地伏斂。“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朱佑睿啞然。
是啊,為什么?想他朱佑睿還是生平初次這般強吻一個女人呢!
懊惱與羞愧在心頭交織成復雜的滋味,他不知該如何解釋,口氣不由得粗厲起來!八晕也皇钦f了嗎?誰教你……穿成這樣?”
這意思是她在勾引他嗎?程思曼神情一變,容顏迅速褪去所有的血色——
啪!
又是一記清脆的巴掌,在這銀色月夜里,好似一個活潑跳脫的音符,叮叮地撥弄著人的心弦。
程思曼蹺班了。
自從出社會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耍任性,早上臨時打電話到公司請病假。
請假當然只是個借口,真相是她不想見到那個可惡的男人!
那個無緣無故強吻她,之后又把過錯歸咎于她的穿著打扮太“傷風敗俗”的男人。
她討厭他,討厭討厭討厭!
一早,程思曼窩在她那間租來的小套房里,將那輕軟的羽絨被卷成一團,一下下地捶著出氣,就連躺在床上陪她的熊寶寶也被她抓過來,狠狠地搓揉。
“鄭奇睿你可惡!敢說我傷風敗俗?你才傷風敗俗!混蛋!”
可這樣罵他有什么用?他又聽不到,就算聽到了,八成也會像以前那樣當成耳邊風。
怎么會有這么無賴的男人呢?
程思曼很不解,而自己怎么又會和這樣的男人結下孽緣呢?
程思曼郁悶了,這一切都起因于她小時候在學校親手泡的,那一壺清香回甘的烏龍茶。
那天,鄭奇睿跟著他父親來到她就讀的小學做善事,以春雨茗茶的名義,帶來許多禮物與捐款。
鄭成才辦了場茶會,特別邀請學校里家境清寒的小朋友一起來喝茶,當時才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她,父母雙亡,由奶奶出面收養(yǎng)了她,奶奶年紀大了,平日靠著撿拾資源回收的物品維生,祖孫倆的生活過得極是困苦。
老師見她乖巧伶俐,也給了她參加茶會的機會,并要她親手奉茶給客人喝。
年紀小小的她也不怯場,仔仔細細揀選了茶葉,學著以前見過媽媽泡茶的動作,似模似樣地沖了一壺茶,巴巴地斟了兩杯,獻給鄭成才父子倆品嘗。
“鄭伯伯,鄭哥哥,請喝茶!迸⒂弥涇浱鹛鸬纳ひ粽f道,據(jù)說當時鄭成才聽了一顆心都酥了。
他喝了一口,劍眉一挑,大贊她泡的茶味道香醇,不輸給行家,她羞赧地笑了,正開心時,鄭奇睿卻很不給面子地翻倒他那杯茶。
“什么茶!我才不想喝!”
滾熱的茶湯濺到她的手,起了顆小小的水泡,她沒有哭,也沒喊痛,只是又重新泡了一杯茶,堅持拿給比自己大三歲的男孩。
“鄭哥哥你喝,媽媽說,曼曼泡的茶比她泡的好喝!
“怎么可能?你媽媽哄你的!”
“才不會!媽媽不會說謊!”
“你怎么知道她不會?”
“就是不會!”
“你媽媽呢?在哪里?叫她出來對質(zhì)!”
“我媽媽……”她一窒,大大的眼睛忽地不爭氣地泛了淚!八∷懒,可我知道媽媽不會說謊,她說她會在天上保佑我,她不會騙我!”
“你這……笨蛋!编嵠骖葏鹊夭恢f什么好,彷佛被她委屈的淚顏嚇到了,頓時收斂了趾高氣揚的態(tài)度。
鄭成才則是毫不客氣地用手痛巴兒子的頭,然后慈藹地對她笑道!奥,你媽媽沒騙你,你泡的茶真的很好喝。”
她破涕為笑。
后來,鄭伯伯不知幾次在她面前如此感嘆。
“你不曉得,那時鄭伯伯看見你又哭又笑的模樣,真恨不得我那老婆也替我生個可愛的女兒,可惜啊可惜,偏偏她只給我留下奇睿這個不成器的兒子!
從那天起,鄭伯伯便正式成為她的助養(yǎng)人,供她讀書,給她生活費,甚至在她奶奶罹患癌癥纏綿病榻時,親自跟某個和他有私交的醫(yī)院院長喬了一間安寧病房。
奶奶能夠在生命末期過得不那么痛苦,她能夠順利從大學畢業(yè),進入春雨茗茶工作,這一切都要感謝他老人家的栽培。
她欠鄭伯伯的實在太多太多了。
一念及此,程思曼幽幽嘆息,起身下床梳洗,燉了鍋普洱茶雞湯,待茶香四溢時,她將雞湯裝入保溫壺里,提著前往醫(yī)院探望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