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秀為了早一點適應(yīng)腳上的三寸金蓮,一直練習(xí)著走路。不然別說跑了,連走都成問題,幸好她的資質(zhì)和反應(yīng)都不錯,劍法總是一學(xué)就會,連師父都不止一次夸贊過,所以不到三天就抓到竅門。
她踩著精致的弓鞋,愈走愈穩(wěn),不過可苦了身后一票婢女,個個氣喘吁吁,就怕把主子給跟丟了。
“這么多雙眼睛在監(jiān)視,真是麻煩……”冬秀小聲地咕噥。
不期然地,冬秀腦中靈光一閃,打算先松懈對方的心防,轉(zhuǎn)穩(wěn)注意力,再乘機甩掉她們。
“榮國公……他晚上都睡在哪兒?”她隨口找個話題。
緊跟在身后的婢女回道:“回夫人的話,爺這些年來都一個人住在東邊的院落,晚上自然也是回那兒去。”
“太好了……”冬秀吁了口氣,害她每晚都在擔(dān)心這件事。
再怎么說,她并不是真正的榮國公夫人,可不想和個只見過幾次面,甚至是其他女人的相公同床共枕,總算可以安心了。
婢女疑惑地問:“夫人說什么?”
“呵呵,沒什么!彼敌σ幌,然后加快腳步。
“夫人走慢一點……”
“夫人等一等……”
只聽婢女們在身后不停地嚷著。
冬秀冷不防地拐了個彎,直接跳進花叢中躲起來。
“……夫人昵?”
“夫人不見了!”
不見主子的蹤影,那些婢女急得四處尋找。
冬秀見她們都的遠了,才從花叢后頭站了起來,不由分說地往另一頭走去,不過才走沒多遠,已經(jīng)兩手撐著膝蓋,香汗淋漓,拖著這副柔若無骨的身子,恐怕還沒踏出大門就會被抓回去了。
“不行……一定要想辦法逃出這里……”她一面喘氣,一面說道!安蝗坏却髱熜炙麄冸x開京城就太遲了……”
她小心翼翼地眼觀四方,確定都沒有人,才再度往前走。
“夫人……”
這時,婢女們的呼喊又往這一頭過來了。
“糟糕!”冬秀暗叫不妙,出于本能地,一個提氣就要縱上高聳的屋檐,可是怎么也跳不上去,試了一次又一次,也不過離地兩寸。
“我練了十幾年……我最引以為傲的輕功……”她感覺眼前一片天昏地暗,沒有了內(nèi)力,等于武功被廢,簡直是個噩耗。
“再去那邊找找看!”
“夫人……”
聽到婢女們的叫聲,冬秀只能望著屋檐興嘆,過去輕而易舉的事,如今卻比登天還難,可是沒有多余的時間垂頭喪氣,一手提著裙擺,立刻朝反方向跑,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找到大門。
她謹(jǐn)慎地張望四周,瞥見不遠處的月洞門,說不定就是通往院落外頭的出口,眼睛一亮,馬上提起裙擺,朝目標(biāo)奔去。
當(dāng)冬秀要跨出月洞門之際,一道高大的男性身影也正巧要走進院落,兩人就這么四目相望,不約而同地愣住了。
“。 彼┰谠。
真是可惡!這個男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這個節(jié)骨眼出現(xiàn),就差這么一步。冬秀不禁在心里懊惱地啐罵。
盛永瀾也瞅見妻子錯愕的表情,接著見她身邊沒有婢女陪伴,不禁皺起眉頭問道:“怎么一個人跑到這兒來了?”
“呃……我……”冬秀硬扯出一抹傻笑!拔页鰜砩⑿摹笨磥斫裉斓奶油鲇媱澬媸×。
“散心?”他注意到妻子頭上的發(fā)鬢歪了,背子上還沾了幾片翠綠的葉子,連繡羅裙的裙擺也臟了,有些狐疑。
冬秀一律傻笑回答。
雖然這是她的拿手好戲,不過笑久了嘴巴還是會酸的。
凝視著妻子臉上那抹傻氣的笑靨,盛永瀾不禁在心里嘆了口氣,如果這些年,他肯對她好一點,多讓她半步,多說幾句好聽的話哄她,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是否就會有所改善?可是每每想到妻子說出口的話都是尖酸刻薄,句句都是夾槍帶棒,著實令人難以忍受,才會說不上兩句話就不歡而散。
何況夫妻之間的事不是單方面的對或錯,而是要互相忍讓,只是兩人個性上的懸殊和差異,怎么也合不來,一直讓他相當(dāng)苦惱。
不過妻子會去找道士作法害人這一點,盛永瀾不得不承認(rèn)得負(fù)一部分的責(zé)任,明知她是個善妒、獨占欲又強的女人,卻無法將那個“秘密”告訴她,更加深了彼此的誤解。
“榮國公……”她又?jǐn)D出傻笑。
“要稱呼相公才對!笔⒂罏懓迤鹉樋准m正,在名分上,他們是夫妻,還是要照著規(guī)矩來。
等下輩子吧!她在心里冷哼。
原本想回一句“你才不是我相公”,可是話才到了舌尖,卻因為這個男人的動作而打住,更忘了要躲開。
只見盛永瀾輕嘆了口氣,伸手取下沾在妻子發(fā)髻上的落葉,接著是肩頭上的,雖然只是小小的舉動,卻又蘊含著鮮少表現(xiàn)出來的溫柔。
“咱們成親這五年來,一直無法坐下來好好地談一談,也聽不進對方的話,現(xiàn)在的你又聽得進去嗎?”
冬秀僵著身子,有些尷尬地看著他。
“呃……”這些話別對著我說。
盛永瀾又深深一嘆,道出難得出口的真心話。
“見你現(xiàn)在變成這副模樣,又覺得何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比起意外發(fā)生之前率直可愛多了……”這幾天下來也想了很多,和妻子最大的問題除了個性不合之外,更缺乏信任,有許多話寧可放在心里也不肯對她說,所以彼此之間的裂痕才會愈來愈大。
眼看他們夫妻走到這步田地,他是否也該好好反省,也該做些退讓和改變?盛永瀾不禁有了這樣的自覺。
聞言,冬秀的臉蛋開始發(fā)燙。
“咳……呃……”這……是在夸贊她嗎?
“這么說或許太過自私,不過若要我來選擇,真希望你一輩子都是這副模樣,人傻一點,自然就不會有太多心眼,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也不會太斤斤計較,這樣日子也會好過些!笔⒂罏懢従彽卣f出心里話。
一直以來,他想要的妻子不需要美貌,也不必?fù)碛泻贸錾,只希望能與自己做對舉案齊眉、晨昏相伴的夫妻,可以分擔(dān)心中的煩惱,就像雙親一樣恩愛,當(dāng)年娘過世不到三日,爹也在睡眠中離開人世,夫妻情深,就是不愿獨活在人世,那卻是自己可望而不可求的婚姻。
聽到這兒,全身的血液直往冬秀臉上涌,渾身跟著不自在。
慢著!她有什么好不自在?
這個男人以為此刻站在面前的女人是自己的妻子,把她當(dāng)作別的女人才會這么說的,可不是真的在夸贊她,不要搞錯了。
冬秀連忙提醒自己。
“……咱們也別老是見了面就爭吵,難道真要一輩子這樣過下去?”盛永瀾已經(jīng)厭倦與妻子針鋒相對的日子,希望到此為止。
聞言,她忍不住抬頭看著面前的男人,原本內(nèi)斂剛硬的五官,透著明顯的無奈和疲憊,緩緩地吐露心聲。
還以為他是個霸道又不講理,說話老是喜歡用命令的口氣,對妻子的態(tài)度又很兇惡的男人,可是這一刻,冬秀卻被這番話給打動了。
原來這個男人不像大師兄總是大刺刺的,心里有話就直說,而是用嚴(yán)厲淡漠來武裝自己,不但讓人窺見心底的柔軟,也不愿被人看穿真正的想法,真實并不似外表那么難以相處、不近人情。
要是他真正的妻子聽見了,一定也會受到感動的!冬秀不禁要這么想,可是她又不是榮國公夫人,跟她說又有何用,害她不知怎么有些良心不安,好像欺騙了人家的感情似的。
“其實……呃,我不是你的夫人!笨磥韺Ψ揭膊皇莻完全不通情理的人,她猶豫了半晌,終于決定坦承了。
盛永瀾先是怔愕,接著是不以為然,像是她又在說傻話了。
“我真的不是你的夫人,雖然外表是她沒錯,可是……該怎么說呢?”冬秀用一根纖指比著自己。“其實里頭是另外一個人……”
“你究竟在說些什么?”他一臉疑惑。
“我是說真的,你要相信我!”冬秀大聲嚷道。
“夫人!”
“找到夫人了!”
負(fù)責(zé)伺候的婢女總算找來了,見到盛永瀾也在那兒,不禁嚇白了臉,擔(dān)心會責(zé)怪她們伺候不周。
“我真的不是你的夫人!倍阌种厣暌淮巍
“好,那么你是誰?”看在妻子病著的分上,便順著她的話問道。
“我本姓江……叫江冬秀……”為了取得這個男人的信任,冬秀不得不透露自己的姓氏和閨名。“我真的沒有騙你,我并不是你的夫人……只是我和她一個不小心交換過來了……”
聞言,盛永瀾沉吟一下!疤t(yī)開的那帖藥方子倒挺管用的,至少已經(jīng)讓你想起自己是誰了!
“我說我真的不是……”冬秀簡直快氣死了,要是內(nèi)力還在,就能賞他一掌來做證明。“你要相信我,你真正的夫人在別的地方……”
聽她愈說愈離譜,讓盛永瀾眉頭也皺得更深。“好,那么有誰可以證明你所說的話不假?”
“當(dāng)然有了,就是我的……”她陡地咬住舌尖。
慢著!萬一這個男人要求當(dāng)面對質(zhì),接著又不小心查出大師兄他們就是官府在懸賞緝拿的要犯,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雖然他們是在為民除害,不過所殺之人不乏一些狗官,要是被擒,一定是殺頭的死罪。
何況從小師父就千叮嚀萬交代,還要他們發(fā)下毒誓,無論將來是誰不幸被官府擒住,寧可一死,也不能供出其他同伴。
“你的什么?”
“呵、啊,我忘了……”她不能說。冬秀傻笑著,其實是苦笑。
“忘了?”盛永瀾又是一陣錯愕。
“對,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冬秀這下真的好想哭。
他嘆了口氣,以為是妻子的腦袋還不太清楚所致!皫Х蛉嘶胤浚摵鹊乃幉荒苌,一定要讓她全部喝下!
“我不要再喝了……”她拚命搖頭,每天早晚都要喝那些苦死人的湯藥,原本沒病也喝到病了。
“夫人一定累壞了,還是回房歇著吧……”
“奴婢先幫夫人換件衣裳……”
于是,幾個婢女就這么半攙半拉地架著她走。
“我……我可以自己走……”冬秀一面被人往前拉扯,一面回頭看著還站在原地的高大身影,無法提出人證,他是不會相信這么離奇古怪的事,偏偏又不想把大師兄他們牽扯進來,到底該怎么辦才好。
回到寢房內(nèi),冬秀只能任由擺布,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而現(xiàn)在的她根本無法抵抗這五個婢女的力氣。
“藥已經(jīng)煎好了,夫人快點喝下吧……!
“奴婢幫夫人把頭發(fā)梳理一下……”
片刻之后,冬秀全身上下已經(jīng)重新打點好了。
“其實我不是你們的夫人……”她有氣無力地喃道。
婢女們你看我、我看你,都當(dāng)她在說傻話。
“你當(dāng)然是夫人了,奴婢不會認(rèn)錯的!
“夫人這會兒生病了才會這么想……”
她們反過來安慰主子。
“如果我說……我叫江冬秀,今年十七,還沒嫁人……”看著面前幾位婢女,應(yīng)該也是最了解榮國公夫人的人了。“你們應(yīng)該分得出來才對!
伺候最久的婢女不禁掩唇笑了出來!胺蛉诉@會兒已經(jīng)想起自己的閨名,相信不用多久,就會記起所有的事。”
“是!至少夫人已經(jīng)不像剛醒來的時候,見了人就只會傻笑,說話還顏三倒四的,這會兒倒是有條有理多了,太醫(yī)開的這帖藥還真是管用,只要多服幾帖很快就會痊愈。”
“說得沒錯。”其他婢女也附和。
冬秀從頭到尾只聽進其中一句話!澳銊倓傉f……說什么?我記得自己的閨名,這是什么意思?”
“夫人的娘家姓江,閨名便叫冬秀……”她們不約而同地看著一臉呆愣表情的主子。“是在十七歲那一年嫁給爺?shù)!?br />
“你說她……她也叫江冬秀?”她有些結(jié)巴。
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居然跟真正的榮國公夫人同名同姓,真的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冬秀馬上用了甩頭,應(yīng)該只是巧合才對。
早知道那天就不要攔下馬車,先找個隱密的地方奴起來,總好過現(xiàn)在這般進退不得的狀況,此刻的冬秀真的是悔不當(dāng)初。
見主子臉色慘白,婢女們互相交換一個眼色。
“夫人還是躺下來歇著……”只要主子別亂跑,又增添她們的困擾就好。
“我……”冬秀好想大哭一場!拔艺娴牟皇撬
“是,奴婢知道!辨九畟冸S口敷衍。
“夫人還是睡一會兒再說吧……”
冬秀被她們硬架到床上躺著,卻沒有一絲睡意,只能張大眼睛,瞪著帳頂發(fā)呆,如今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大師兄身上,他們是一塊兒長大的,一定會發(fā)現(xiàn)那個“江冬秀”不是自己,說不定很快就會來救她了。
還是快點想辦法跟真正的榮國公夫人交換回來,讓一切恢復(fù)原狀,過了好久好久,她終于睡著了。
只希望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不過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