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還沒啼,天還沒亮……”香兒望向黑如吐墨的窗戶。
“老夫人已經在大廳等你們了。”小喜語帶威脅恐嚇的味道。
“等我們干什么?”香兒還躺在被窩里打呵欠,沒注意到兩邊的人都已經起身了。
“難不成等你們去,喂你們吃早飯?!”小喜冷笑一聲,轉身跑去告狀。
珠兒語重心長地說:“香兒,別再賴床了,不然會連累公主受罰!
“對不起……”香兒欲下跪,麻子公主連忙伸手阻止。
“從今天起,我們三人有如在同一條船上,有難同當!薄坝懈M怼边@四個字,在她們三人的心中,連想都不敢想。
三人迅速梳洗完畢,來到大廳拜見老夫人,在聽完老夫人的一番責罵后,她們各自散開,分別去做飯、下田、喂雞。
麻子公主自然是被分派到最辛苦的工作!她獨自一人拿著鋤頭,一步步往梯田走去。
環(huán)山圍繞的谷地日夜溫差變化大,早上霧靄彌漫,梯田小徑滑如泥鰍,逕邊的野草上露水凝結成寒珠;等到了太陽升起,吹散霧氣,涼爽中帶著暖意,便是一天之中最舒服的時候。
可是一旦等到日正當中,烈焰如火,烤得人如熱鍋上的螞蟻般頭昏眼花。因此即使是做慣農事的農夫,一到正午也會避開烈焰燒烤,先回家吃個飯,小睡片刻,然后再回到田里,繼續(xù)做到炊煙冉冉之際,才結束一天的辛勞,趕緊回家與妻小團聚。
但麻子公主卻和其他人不一樣,天還沒亮,她就在懷里塞了兩顆又硬又冷的乾糧,開始前往梯田展開一天的工作,正午時就由珠兒送來午飯,在田里就地用飯。一直做到月娘爬上天空,她才能回家吃冷菜冷飯,一連七天,天天如此。
這是婆婆給她貪睡的懲罰,她沒有怨言,默默承受。
到了第八天,珠兒準時送來午飯,看見公主累得不成人形,心疼不已。“公主,鋤頭給我!敝閮涸揪褪歉F苦人家出身,再苦的工作也難不倒她。
麻子公主搖了搖頭,臉上沒有半點哀怨!澳銕臀,只會越幫越忙!
珠兒恍然大悟地說:“要是讓老夫人知道的話,一定會給公主增添更多的麻煩!”
“你了解就好。”麻子公主謹守做媳婦不批評婆婆的本分。
“公主這么辛苦,駙馬居然不聞不問?!”珠兒大為光火。
“總有一天,他會了解我是為誰才忍辱負重!甭樽庸餍拇嫦M。
珠兒仰著頭,雙手合十。“求老天爺保佑,這一天快點來到!
這時,從大老遠就聽到香兒邊跑邊不停地嚷著!皻馑牢伊耍馑牢伊!”
一待香兒挨近,珠兒立刻驚詫地問:“你臉上怎么會傷痕累累?”
香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一群村姑不分青紅皂白地用石頭扔我!
“你該不會又偷聽別人講話!”麻子公主語帶輕責。
“我沒偷聽……”一聲哽咽,香兒落下委屈的淚。
“是我不對,錯怪你了,我向你賠罪!香兒,你別哭了!
聽到公主向她道歉,香兒嚇壞了,眼淚瞬間止住。
眼前這個在宮中時常請下人吃鞭子大餐,連皇上都管不了,人見人怕的麻子公主,如今變成慘兮兮、人人可欺的小媳婦,該放聲大哭的是公主才對!
“小喜當著我的面散播謠言,說我們是白虎星!
公主心平氣和地淡淡一笑!八懔耍瑫r間自會證明一切。”
“這里真是天高皇帝遠,大家都不把公主當一回事!敝閮悍薹薏黄降卣f。
“公主受盡折磨,為什么一點也不生氣?”香兒百思不解。
說不生氣,是假的,但生氣只會氣壞自己的身體,反而得不償失;更何況,老夫人巴不得她生氣,好給她扣上壞媳婦的黑帽子,她絕不會讓她有機可乘!
她已經學會了不把喜怒哀樂放在臉上,就像老夫人一樣高深莫測,看誰先露出狐貍尾巴。
麻子公主信心滿滿的認為,沈不住氣的一定是老夫人。
“只要把吃苦當吃補,工作當運動,強身健骨是好事。”
“你們三個不好好工作,聊什么天?”小喜從山后繞到她們背后。
小喜這個女孩,自己家的雞不喂、牛不放、田不種,成天來元家抱老夫人的大腿、捶老夫人的肩,在宮中,這種行為她見多了,根本就是個標準的馬屁精!所以小喜安的是什么心,她早就一目了然。
想搶她麻子公主的夫君?!門兒都沒有!
對付小喜,用不著她親自出馬,光一個珠兒就綽綽有余。
“小喜,人在做,天在看,你知不知道?”珠兒話中帶針。
“你是什么意思?”小喜嘴不承認,眼神卻閃爍不定。
“亂說話會爛舌頭!敝閮阂桓睕]想到她那么笨的表情。
“你好大膽!居然敢詛咒我!”小喜惱羞成怒,反咬一口。
珠兒反唇相稽地說:“我說的是實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夠了,少說兩句!甭樽庸魇沽藗制止的眼色。表面上看起來,是要珠兒適可而止,其實是贊許她替她出了一口氣。
小喜這次前來,是老夫人要她想辦法激怒麻子公主。
因為現在已經是第八天了,老夫人原以為麻子公主會叫苦連天,卻沒想到她會任勞任怨、甘之如飴;老夫人怕再這樣下去,元靖遲早會心軟,把她當成寶貝疼愛。
“好一副自以為是公主就了不起的賤樣!”
“孔雀都沒你蹺,明明沒屁股,屁股還翹那么高!
半晌,小喜悶不作聲,最后實在是憋不住,才好奇地問:“誰叫孔雀?”
噗地一聲,香兒和珠兒像鞭炮炸開般嘲笑道:“真好笑,連孔雀都不知道!”
小喜這一生,從未踏出村里半步,就算進過城,也未必見得到孔雀。因為孔雀是南洋商人進貢的珍禽異獸,只有宮里的人才知道,孔雀要表現驕傲,屁股會一抖,翹得高高的。
“你們欺負我,我要去跟老夫人告狀!”
“當心跑得太快,摔了個狗吃屎!”香兒和珠兒落井下石。
小喜三步并作兩步,飛快地奔向山下,如履平地,并沒如她們所愿地摔跤。
不妙!麻子公主心中暗暗一驚。
她們上了老狐貍的當!打狗也要看主人,小喜受委屈,老夫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她必須提醒珠兒香兒,從今以后,就算天塌下來,也要咬緊牙根挺下去,但是這一次,她們兩人注定要受罰了……
一想到身為公主,卻保護不了她們,麻子公主不禁幽幽地嘆了口氣。
“公主,你嘆什么氣?”香兒是樂天派,神經比千年老樹的樹干還粗。
“跟她計較,吃虧的是我們!甭樽庸髦赋。
“她造謠生事,珠兒咽不下這口氣!敝閮翰煌虏豢。
“退一步海闊天空!甭樽庸髡佌伣陶d,希望她們能夠早日開竅。
珠兒點了點頭!拔伊私饬!备戏蛉俗鲗Γ粫莨饔诓涣x。
“公主,你變好多!”香兒有感而發(fā)。
“變更丑了,是不是?”麻子公主神情黯淡下來,摸著自己的臉頰;棱棱角角,消瘦好多,顴骨都跑出來了。
她向來不愛照鏡子,在她寢宮里連一面銅鏡也沒有,就是不愿看到自己的丑相。
難怪她越辛苦,元靖越是不理睬她,原來是這個原因……心一酸,眼角不停地滲出淚水,楚楚可憐的模樣,讓珠兒和香兒也跟著心酸。
“不,公主是變漂亮了,也變得更善良了!敝閮旱闪搜鄄粫f話的香兒。
“公主,你很愛駙馬,所以才會委曲求全!毕銉捍鬄榘没,連忙自圓其說。
麻子公主強顏歡笑地說:“有一天,當你們愛上一個人,你們也會跟我一樣!
“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來到。”珠兒和香兒同時大力地搖頭。
“少來了,每個女人都渴望有個好歸宿。”麻子公主說。
這話說到珠兒和香兒的心坎里,但是她們雖然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可是誰也不敢說出口。她們一點也不覺得公主的歸宿是好歸宿,虧駙馬還生了一對好看的眼睛,卻怎么也看不見他娘的惡形惡狀,因此她們兩人只覺得公主疑得可憐……
不一會兒,小喜蹦蹦跳跳地跑來!袄戏蛉艘娔銈儍蓚!
“見到老夫人,千萬記得別逞口舌之快!甭樽庸髑Ф撊f囑咐。
四下靜寂,烈焰當頭,整座山谷,又只剩下麻子公主一個人。
彎著腰,駝著背,揮動著鋤頭,不知何時才能把田犁好?她只能無語問蒼天。
犁了七天七晚的田,泥土翻了一遍又一遍,照理說,土已經松到蚯蚓不用辛苦鉆探,就能像坐溜滑梯一樣,輕易地滑到地心,可是老夫人堅持土不夠松,不利播種,一聲令下,要她繼續(xù)犁。
背后突然傳來強而有力的腳步聲,是男人!
她開心地急急回過頭,心底的失望被笑容掩蓋住。“德哥,你怎么有空來?”
“公主別叫我德哥,叫我阿德就行了。”阿德提了壺冰茶來慰勞她。
“我叫你阿德,那你也別叫我公主,叫我大嫂就行!甭樽庸鳜F在已經變得很平易近人了。
阿德恭敬地雙手奉上茶杯!按笊,喝口冰茶,消暑解渴!
“謝謝你!彼廊唤邮芩纳埔狻
阿德豪爽地說:“不必客氣,鄰居應該互相照應!
“你怎么不怕被白虎星連累?”麻子公主知道謠言滿天飛。
“鄉(xiāng)下人無知,容易被煽動,大嫂別放在心上。”阿德一臉同情。
她啜了口冰茶,露出甜笑!叭绻蠹叶寄芟衲阋粯,不知該有多好!”
“元大哥怎會忍心讓大嫂如此辛苦?!”阿德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
“我只是盡做媳婦的本分,談不上辛苦!甭樽庸鞲手顼。
一連八天,阿德都在自家田里,一邊工作、一邊觀察麻子公主的一舉一動。
原本他以為她會連半天都撐不下去,沒想到她竟會安然度過八天,令他佩服得五體投地,恨不得叫她一聲活菩薩。
她真的是太偉大了,也太可憐了,看她現在像個苦命小媳婦,他反而懷念起過去那個威風八面的麻子公主!
她在大殿上,當著皇上的面又哭又鬧,死都不嫁農夫的氣魄,如今已經蕩然無存。
到現在,他還沒有想通,是什么原因讓她任勞任怨,甘心做牛做馬?
是老夫人,還是元靖?究竟是哪一個給她吃了什么失魂奪魄丹?
“看你每天從早到晚不停地犁田,怎么到現在還沒犁好?”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是在找黃金。”
“騙人,大嫂家里多的是黃金。”阿德可不是好騙的。
麻子公主撒嬌地說:“我說笑話,你就給點面子,至少笑一下!
“嘿嘿!”阿德抓了抓頭發(fā),勉為其難地咧開嘴,露出兩顆如兔的大門牙。
噗哧一聲,麻子公主被他傻氣的模樣逗樂!拔铱茨阋院筮是少笑為妙!
“我笑起來很丑嗎?”阿德的自尊心受到嚴重打擊。
“像頭大笨牛。”其實是好可愛,但麻子公主卻捧腹大笑。
“看你笑得那么開心,我就放心了!卑⒌掠幸桓焙眯哪c。
笑聲乍停,麻子公主忽然感傷了起來。她想起過去自己曾罰阿德自摑一百個耳光,心里感到過意不去,起身向他深深一鞠躬。“阿德,你人真好,以前我對你做了過分的事,現在我鄭重向你道歉!
阿德受不起這種大禮。在他心中,她永遠是公主,連忙回敬她三鞠躬。“是我嘴賤,你沒把我舌頭割下來,我才要謝謝你的大恩大德。”
兩人互拜,看起來就像小孩子在玩拜堂成親的游戲,麻子公主忽覺不妥,怕被人看見又有閑話可說,不只她得背上淫婦的臭名,還會連累阿德成為奸夫。
一想到人言可畏,她連忙喊停,氣喘吁吁地說:“再拜下去,我這身瘦骨就要散落一地了。”
“大嫂你要保重身體。”阿德好心地攙扶她坐下。
麻子公主感激一笑!爸x謝你的關心!
“新婚燕爾,這個時間,你跟元大哥應該在床上……”
“阿德,你好討厭,我看你你該討老婆了。”麻子公主臉上一紅。
“在床上睡覺,你想到哪去了?”阿德一根腸子通到底,想的只是要她多休息。
“是你口水流到嘴角,害我想歪了。”麻子公主臉更紅了,急忙撒謊。
阿德裝模作樣地抹了抹嘴!霸瓉硎俏易约郝冻鲴R腳!”
兩人都沒有發(fā)現,在他們身后,站了一個妒夫。
不僅阿德,元靖也躲在樹林里,暗中觀察了麻子公主八天,看她一天天消瘦,就像坐視一艘翻覆的船,一寸寸地往水底沈去。
好幾次,他都想沖出來,代她受罰犁田,但他知道這么做反而會害慘了她;娘的決定,比如山軍令更難動搖,他這個做兒子的,又怎么會不了解!
原本他以為時機成熟,打算今天向娘求情,請她網開一面,但是現在妒火直沖頭頂,使得他喪失理智,冷不防地以指責的口吻,沖著阿德而去!昂蛣e人老婆打情罵俏,有失厚道。”
“你來得正好,你實在不該讓大嫂在大太陽下做粗活。”阿德問心無愧,同樣以責備的口吻,反擊回去。
元靖冷哼一聲!拔腋吲d,更何況這是我的家務事,用不著你操心!
“這種話都講得出口,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掉了?”阿德聞言勃然大怒。
“朋友妻不可戲,你的良心才被狗吃掉了!痹富鹈叭。
看他們兩人劍拔弩張,這種時候麻子公主沒有第二條路可選,她只能選擇護夫一條路,雖然這么做很對不起阿德,但她不會忘了阿德有恩于她,假以時日,她會用其他方式報答他。
于是她袒護地說:“阿德,元大哥對我很好,不像你說的那樣。”希望阿德不會以為她是見色忘友,而能夠明白萬一將事情鬧大,對誰都沒有好處;尤其是讓老夫人知道的話,她肯定活罪難逃。
“你聽聽,大嫂這么護著你,你應該更加疼惜她。”
“我不疼惜她,你心疼了是不是?”元靖目光晦如烏云蔽日。
麻子公主向阿德投以適可而止的眼神!鞍⒌,你少說兩句!
“男人說話,沒有女人插嘴的余地。”元靖視她的眼神為眉來眼去。
“你干么兇大嫂!”阿德最看不慣欺侮女人的男人。
“我喜歡,你想怎么樣?”元靖挑釁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