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季綾伸伸懶腰，總算懶洋洋的從被窩里爬出來，往窗外瞧去，天邊一片黃澄澄的，也不知是什么時辰，摸摸肚皮，不覺得餓，索性出門走走吧。
說張寂黯是窮小子，看來也不盡然。
她隨興的走走繞繞，不禁細細的品評起來。這屋舍雖然不像他們書家那樣繁復(fù)多變，擺設(shè)也比不上他們的富致堂皇，可一山一樹，卻極盡玲瓏雅致，似是經(jīng)過一再雕琢考究，才布置出這一股濃濃的、莊嚴古樸的風(fēng)韻。
二哥說，張寂黯是家道中落的讀書人，家里只剩一座老宅，看來，張家在“中落”之前，確實曾有一番榮景。
“睡得好嗎？”
背后突然有人出聲，嚇了她一跳，轉(zhuǎn)身才發(fā)現(xiàn)，張寂黯不知何時已經(jīng)來到她身后。
“粉兒說你找我？”她朝他吐吐舌頭。她又不曉得他在哪兒，怎么知道上那兒找哇？
張寂黯沉靜的眸子仔細落在她身上，輕喟一聲，才道：“過了門，總得見公婆吧？”
“��？”聞言，她嚇了好大一跳。
對了，見公婆，有這回事，怎么沒人提醒她呢？現(xiàn)在都什么時辰了？老天，嫁進來第一天就忘了公婆，叫她以后拿什么臉來面對長輩？
書季綾惱怒的抬頭瞪他一眼，緊張的摸著自己頭臉尖叫，“你你你……你怎么不早說呢？我我我……我穿得太隨便了，你等我一下……”
說著正要往房間里跑，他卻伸手拉住了她，忍笑說：“我爹娘不會介意的�！�
“我介意��！”她急吼。
可他卻不放手，拉著她的手臂一步步像拔河似的拖著她，嘴里還毫不在意的說：“別忙了，走吧！”
“你你你，這是做什么？放開我啦！”
兩人一路拖拖拉拉的來到一座小祠堂，書季綾這才吃驚的望著神壇上的牌位，久久說不出話來。
放開她的手，張寂黯獨自上前捻香，敬而重之的跪在壇前低頭默禱，之后，才起身轉(zhuǎn)過來，柔聲對她道：“我是獨子，爹娘也已經(jīng)過世，這個家只有我們倆和幾個奴仆，所以你不必覺得拘束，平時喜歡做什么，就照你的心意做吧！”
“真的可以這樣嗎？”她訥訥的看著寂黯，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
“我只要求你，別讓自己陷入險境，出入至少帶著粉兒�！�
難得他用溫和的口氣對她說話，書季綾卻悶悶的想著：他婚前對她那么強硬，怎么婚后就變了？他是真心不想約束她，還是打算從此對她不聞不問？
難道，又是因為安柔，想要草草打發(fā)她嗎？
“這，應(yīng)該也是岳父的意思。”不知她心中百轉(zhuǎn)千回，他只淡淡說了這么一句。
“是嗎？”她聽了，心情只有更加郁悶。
原來……是這樣啊……
她一直奇怪爹爹為什么安排這門親事，這個張寂黯，明明冷冷冰冰的，怎么看都跟她不匹配，可現(xiàn)在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與其為她選個大富大貴的婆家，倒不如選個拘束最少的婆家——原來這才是爹爹真正的心意。
爹爹怕她不受公婆喜愛，于是找個能專心照料她的丈夫。
哼，為她做到這種地步，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
她做人做事，真有這么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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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突然砰地一聲，害粉兒嚇得渾身一震。
轉(zhuǎn)過頭，才發(fā)現(xiàn)主子正氣呼呼的從外面推門進來，腮幫子鼓得半天高，嘴巴都快頂?shù)筋~頭去了。
“小姐，怎么啦？”
“氣死我了！”書季綾一進來就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仰頭一飲而盡。
“��？”粉兒莫名其妙的瞧著。到底是誰得罪她了？
“氣死我了，越想越氣，真是氣死我！”怒得重重放下杯子，鏘啷撞出一陣巨響，“粉兒，你說說看，成親后的姑娘都要做些什么，才算是賢慧的女人？”
“這個嘛……”怔了怔，粉兒訥訥說：“不外乎就是……孝順公婆、相夫教子、操持家務(wù)……”
“呿！”書季綾皺著鼻子一嗤，“我又沒有公婆要侍奉，張寂黯我管不著，家務(wù)都有下人去做，你說這些，跟我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聞言，粉兒笑了起來，“繁重的家務(wù)雖有下人去做，小姐卻是當家主母呀！”
“是嗎？”當家？正在尋思，粉兒突然輕咳一聲。
“小姐，我看您就算了吧！”她膽大包天的上下打量主子，接著刻薄無情地直言，“依我看，您就只剩下‘傳宗接代’這件事可做了。姑爺家人丁單薄，小姐若能多生幾個白胖娃娃，就算對得起張家列祖列宗了�！�
“什……什么？”簡直……簡直是欺負人！
書季綾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死瞪著丫鬟，卻半天說不出話。
“對了，有樣?xùn)|西夫人叫我交給小姐，請您稍待一下。”粉兒轉(zhuǎn)身繞到擺放妝奩的木頭箱子里，取來一只木盒。
“這是什么��？”皺眉接過盒子，左瞧右瞧，以前好像沒見過。
粉兒干笑兩聲，也不解釋，只沒頭沒腦的說：“哪，小姐您慢慢研究，粉兒先告退了�！�
什么呀，神秘兮兮的！
橫了粉兒一眼，眼看她腳步加快，越走越遠，仿佛這玩意兒有毒似的，書季綾不禁滿臉疑惑，捧起木匣子研究半天，才慢慢將它打開。
書？她皺起眉頭。好端端的，娘親居然送她一本書？可真奇了。
隨手翻開一瞧，嚇——
她倒抽一口涼氣，連忙把書闔上，俏臉一片緋紅。
這……這是嫁妝畫、枕邊書，娘居然幫她備了這個？咬著唇，她連忙踱到房門口去，確定沒人會闖進房里，才帶著這本冊子火速溜回床上，踢掉鞋襪，偷偷摸摸的躲在床幛里頭偷看。
那里頭的男女赤裸交歡的姿態(tài)，一下子鉆進她毫無準備的心房里，看得她心臟怦怦直眺，簡直不敢置信。
原……原來，男女之事，竟然是這個樣子的？真……真是不堪入目啊！
張寂黯若敢對她這樣，她非把他踹下床去不可！
摸著發(fā)燙的臉頰，忽然想到成親前夕，她昏昏沉沉的倒在床上，娘親不知為何急得在她床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口中直嚷著，“我還沒來得及好好教她呢！這丫頭，懂得怎么為人妻嗎？”
那時她還以為娘親又要訓(xùn)話，干脆睡熟不理，原來娘親指的是這個。
不過張寂黯那個人冷冰冰又涼颼颼的，才不會對她這樣吧？
瞪著手上書冊，啐了一口，便把它丟到床底下去了。
＊
這一整天，書季綾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在房間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下沖到門口把房門鎖上，一下又覺得不妥，飛快去把門栓打開，越到晚上，越覺焦躁，三頭兩頭就往鏡子里看，怎么都覺得別扭。
慘了，看了不該看的東西，眼睛都不曉得往哪兒擺了！
她暗暗叫苦，突然聽見房門外有動靜，立刻嚇得跳上床，蓋起棉被，準備來個眼不見為凈。
不一會兒，張寂黯開門進房，見她睡在床上似乎已經(jīng)睡熟了，便卸下外衣，躺到她身邊去。
前一晚，她發(fā)燒什么都不記得了，情況可不比現(xiàn)在��！
小心屏著呼吸，書季綾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等著看枕邊人有無更進一步的行為，結(jié)果沒想到背后很快傳來沉沉的呼吸，他好像睡著了？
小心轉(zhuǎn)過頭來睇他一眼……他果然睡了。
她就說嘛，他怎么看也不像會做出那種事的人啊！
逃過一劫，大難不死�。�
慶幸的卸下心房，反正睡不著，她便支起頭來，靜靜瞧著他熟睡的俊臉。
看著看著，又不自覺的芳心怦然，暗暗對自己承認，他長得真好看，斯斯文文的，就像她二哥那般，但五官輪廓深刻，眼眸又黑又濃，比起二哥性格多了。
如果有一天，真發(fā)生那種事，思緒倏地一閃……
那春宮畫上的男女，仿佛變成了她和他，她嚇得臉一紅，趕緊退回來，背著他躲回棉被里。
她想也不敢想，想也不敢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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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接好嘍！”粉兒嬌斥一聲，旋踵一踢，便把蹴球踢到主子面前。
書季綾笑嘻嘻的纖腰一轉(zhuǎn)，衣裙上的環(huán)佩叮當錯落，那五彩球兒便在她腳下靈活的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看我的，接著吧！”她輕巧的勾著蹴球，使勁一踢，球便往粉兒那兒飛去。
花園里不時傳來嘻笑聲，張寂黯剛從朝中回來，正要回書房去，無意撞見這一幕，便駐足觀看。
只見她們主仆兩個領(lǐng)著幾個丫頭，正玩得不亦樂乎。
書季綾大口喘息，滿臉潮紅，宛如一個活潑飛揚的大孩子般，遠遠凝望著她，他嘴角不覺噙上一絲笑意。
“少夫人雖然不大理事，但府里有了她，卻是熱鬧生氣多了�！崩瞎苁抡驹谒砗�，跟隨少爺?shù)哪抗馔�，也不禁露出難得的笑容。
其實一開始，就連下人們也對這樁親事議論紛紛。
所謂“娶妻娶賢”，明知女方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驕縱蠻橫的千金小姐，實在沒理由和這種姑娘定親�。∷孕履镒右贿M門，底下的人無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曉得這位鼎鼎大名的書季綾小姐到底會如何整治他們？
可沒想到，新夫人頑皮是頑皮了些，活潑是活潑了點兒，性情爽直，天真爛漫，對下人們卻和和氣氣，迷迷糊糊的，從不端什么大小姐的架子，有時和粉兒拌起嘴來，簡直不分主仆，兩人宛如姊妹似的。
說她像傳聞那么糟，倒也不盡然，她只是連照顧自己也漫不經(jīng)心，貪懶愛玩又沒耐性，讓人忍不住要叨念她兩句，在她身后收拾照顧而已。
而粉兒念主子念成了習(xí)慣，其他人也有樣學(xué)樣，沒多久，家里人人都把她當成小娃娃來寵了。
“走吧，別打擾她們�！�
張寂黯淡然一吩咐，轉(zhuǎn)身之際，不意卻被書季綾發(fā)現(xiàn)了。
她驀地停下來，怔怔看著他越走越遠，就這么發(fā)起呆來。
成親幾個月過去了，他白天到翰林院，晚上又多待在書房看書，除了睡覺不算，他們倆見面獨處的時光，反而比在書家的時候還少多了……
而且他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碰她……
思及此，她心煩不已，忍不住胡思亂想。
難道，他為了安柔，打算和她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小姐，你在看什么呀？”粉兒不明所以，抱著球兒走到主子身邊，卻沒看見什么奇異的東西。
書季綾眼眶倏地紅了，不服氣的冷哼一聲。
她堂堂書季綾，才不會就這么輕易認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