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雪蔘丸后,命懸一線的單七鶴終于有精神些,白如紙的臉上稍有血色,也能開口說一、兩句話,讓關(guān)心他的人放一半的心,至少活下來不成問題。
可是他身上傷勢實在太嚴重了,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傷處十來個,有的是刀尖輕輕劃過,有的是刺傷,其中以后背直到腰際那一刀最嚴重,幾乎要砍斷他的脊椎。
冷靜下來的單九凈稍做一番檢視,越看越心疼,眼淚越流越多,根本止不住。
那些人真的是要哥哥死!她好后悔自己為什么不是外科醫(yī)師,只是個略懂皮毛的護理師,真要動大手術(shù)她一個人完成不了。
「不許哭,有我在!
一聽見耳邊惡聲惡氣的話語,單九凈慌亂的心安穩(wěn)了三分,淚汪汪地看他,「皇甫哥哥,哥哥他傷得很重!
「叫我知謹!够矢μ旖^趁火打劫。
「知謹!顾蛦。
「嗯,別擔(dān)心,我馬上讓人進宮請?zhí)t(yī)……」那一群老廢物也該動一動,免得周身骨頭生鐮。
單九凈倏地捉住他手腕,嚴肅地說:「不、不要太醫(yī),請楊軍醫(yī),他知道我想做什么。」
他靜靜看了她一會,眼中一片柔光,「哪回你要的我沒給你。」
從相識至今,只要她用那雙水靈靈大眼看著他,他的心弦就被撥動,沒法拒絕她。
「我好像欠你很多……」咬著唇,她眼睛紅得像兔兒眼,可是一點也不難看,反而可愛地令人憐愛。
「欠越多越好,這輩子還不完就拿下輩子來償。」生生世世、世世生生,糾纏不休。
「知謹……」她羞赧地紅了臉。
血的腥臭味,蔓延著。
在一堆尸體中,兩人還能含情脈脈地互相凝視,讓人看不下去了。
單七鶴虛弱地、哀怨地說:「妹妹,你……你哥快死了,能……能不能先抬我……回府再……再談情說愛……」女大不中留,沒瞧見他一身的血快流干了嗎?
「哥哥,你在胡說什么……」紅著臉,她抬頭看了皇甫天絕一眼,讓他找人來抬哥哥回府。
柔情縄繕的信任令男人心口一蕩,轉(zhuǎn)而氣惱某人打攪他們談情說愛,扭過頭惡意滿滿地說:「木頭,死過一回的滋味如何,我以為要把你送去讓火燒!
「你自己死死看就曉得……啊!」單七鶴說不出話了,他……他居然下黑手,太卑鄙了,他的傷口……疼呀!
「哥——」單九凈看看傷口沒滲血,吁了口氣,不快地瞪單七鶴。
死不死這種事能掛在嘴邊嗎?哥哥那么希望她守望門寡。
「妹妹……」看到妹妹譴責(zé)的眼神,全身無力的單七鶴有點心悶,他寵上天的小人兒已經(jīng)是別人家的。
皇甫天絕受不了他,大喊道:「柜臺后面的兩個,把門板拆了,將他抬到柳葉巷,門口有兩棵白楊樹那戶人家……」死不了就少廢話。
藏在柜臺后面的兩名伙計被人一點,滿臉慌色的爬出來。
剛剛四周慘叫連連,又看著人一個個倒下,他們怕到兩腿打顫,根本不想出去,可是京城眾所皆知的煞星喊人了,能裝作沒聽見嗎?
他們連忙三步并作兩步的上前拆門,等躺在地上的單七鶴被抬上門板,又不敢不快地朝煞星說的柳葉巷狂跑,那兒可不近。
單七鶴被抬走了,他的妹妹和親衛(wèi)們自是跟著一起走,很快地只剩下一個皇甫天絕;矢μ旖^忽然揚聲說:「聽清楚了,這事還沒完,你們等著被剝一層皮!挂詾闁|方承護得住嗎?太天真了。
酒樓樓上的包廂里,十?dāng)?shù)名穿著官服的官員身子一抖,你看我、我看你的差點尿濕了褲子,他們屏著氣,不敢開口說一句話。
皇甫天絕面帶嘲諷的冷笑,往上瞟了一眼,朝門外一名路過的樵夫丟了一錠銀子,讓他請京兆尹叫人來處理。
外面安靜下來,有位大人派長隨出去看狀況,得知皇甫天絕走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可是又苦著臉,局促不安。
「怎么辦,為什么那京中首惡會出現(xiàn)?」
「完了、完了、全完了,我一定會被惦記上……」
「你們看要不要趕緊辭官,回老家做舍家翁……」
「沒出息,不是還有相爺兜著!
「……宰相大人他頂著住嗎?這幾年東方宰相不也在皇甫天絕那吃了虧,那可是沒人擋得住的皇甫天絕,向來冷血無情,不看情面,見人不順眼便一腳踹人心窩的主兒,你有膽跟他講道理,叫他不要大開殺戒?」
一提到「皇甫天絕」四個字,在場的人都面白如紙,冷汗直冒,后悔今日赴宴,他們根本沒料到一名來自邊關(guān)的將領(lǐng)竟有這么可怕的后臺,早知道兩人關(guān)系匪淺絕不會自愿給人當(dāng)槍使,自毀前程。
不過有那么一個人卻是兩眼發(fā)亮,見到金山、銀山般興奮到兩頰潮紅。
「你們看到了沒?」
一人冷吟,「看到什么,一地的尸體!
「不,是那個小娘子,她拿了一粒雪白藥丸子塞入單七郎嘴里,快斷氣的他便緩過來。」好東西,真是好東西,真想要將東西要過來……這位興奮得呼吸急促的老者是太醫(yī)院院判,大夫在意的事物與旁人不同。
「你是說她是大夫?」
「跟她是不是大夫無關(guān),重要的是藥丸子,能起死回生,你沒瞧見就一顆藥把快死的人救活嗎?」這些蠢蛋,竟然不懂什么叫靈丹妙藥。
經(jīng)院判一提醒,眾人才恍悟地喔了一聲,但是他們根本不在乎藥,而是小命保不保得住,真被那煞星盯上了,跑得再遠也沒用,除了等死別無他法。
唯有死到臨頭的院判還一肚子壞水,想從單九凈手中搶走救命藥丸,他認為天底下的好藥都該歸太醫(yī)院所有。
「楊軍醫(yī),這邊歸你,另一邊歸我,我們一人一半。」蹙著眉的單九凈看著獰獰傷口,做著清洗、消毒的動作。
「不厚道呀!小丫頭,你那邊的傷勢范圍較大,傷口也較深,處理起來多有成就感!
都見骨了,得縫三十來針,這多刺激呀!叫人躍躍欲試。
她睨了一眼,不太高興地說:「這是我哥,不是讓你練手的尸體,你好好的縫合,不要漫不經(jīng)心!
妹妹呀!哥真的不是尸體嗎?聽你們一句來、一句去的對談,我覺得自己像一塊上等肥肉,被人分贓。
上了麻藥的單七鶴還有點知覺,尚未完全昏迷,只是動不了,宛若被屠宰的豬,他感覺得到自己的肉被挑來扯去,感覺不疼,就是怪,麻麻的,沒法說出的感受。
「我哪里不用心了,瞧瞧這傷口縫得多好看,直直的一條線,哪像你歪七扭八,蟲似的,你的針線活得再練練,不然以后嫁人了怎么給丈夫縫衣做鞋……」
一晃眼間她也長大了,快要嫁做人婦了。
單四,你口中念著的小凈兒沒給你丟臉,你在天之靈可要保佑她一生平平安安,無災(zāi)無難……想到死去的老友,楊軍醫(yī)有些感傷。
「你話太多了!顾@邊的傷是交叉重疊,當(dāng)然會縫得不甚平整,這老頭眼力不好,該喝些枸杞菊花茶明目。
「哎!人老了,到處被人嫌,小輩們都不懂尊師重道了。」他故意咳聲嘆氣,埋怨年老不受尊敬。
前一世的單九凈是護理師,簡單的傷口包紮和處理她還行,縫合勉強可以嘗試,但開胸、剖腹的手術(shù)她根本不敢,萬一把人醫(yī)死了呢?
所以她即使拜了一位老大夫?qū)W把脈和針灸,一開始卻并未提供什么外科方面的意見,直到后來遇到對醫(yī)理狂熱的楊軍醫(yī)。
一聽到她無意間脫口而出「傷口為何不縫合」,他頓時像打通任督二脈一般頓悟,衣服破了能縫,為何身體有洞不能縫合?
戰(zhàn)場上最不缺的是尸體,因此他拉了不少死尸來練習(xí),并且捉來單九凈一起穿線縫肉,刀挖腐肉,無形中讓單九凈增加了點技術(shù)。
兩人經(jīng)常探討外科醫(yī)學(xué),單九凈有現(xiàn)代知識和概念,而楊軍醫(yī)功底扎實,單九凈沒把握的部分,楊軍醫(yī)能用自己的理解和經(jīng)驗補足,兩人于是都成長許多。
他們的關(guān)系是半師半徒,相互學(xué)習(xí)。
「一株千年的血鶴草!箺钴娽t(yī)老眼一亮,「成交。」
「那你可以閉嘴了嗎?」吵得人腦子發(fā)脹。
「哎呀!小丫頭的脾氣真不好,老人家好不容易找到可以說話的人聊聊,居然不讓我開口,太殘忍了,小心嫁不出去!购撸『!聽他嘮叨兩句會少塊肉嗎?小丫頭真沒耐性。
單九凈淡淡回一句,「『嫁不出去」這句話你跟外面那位說去!瓜嘈潘茉敢夂蜅钴娽t(yī)聊一聊如何完整的剝?nèi)似しā?br />
一提到皇甫天絕,聒噪的老軍醫(yī)貓燙了舌頭般瞬間無語,眼神略帶哀怨的看了沒良心的丫頭一眼。
不過少了他的喋喋不休,兩人手里的動作倒是快了些,沒一會兒功夫大小傷口縫合完畢,灑上防止發(fā)炎的藥粉。
一走出屋子,忙碌太久的單九凈有些精神不濟,眼前一黑,一陣暈眩襲來,她幾乎往前撲倒,幸好一只手伸出,將她抱入懷中。
「以后不許逞強!骨扑樕及l(fā)白了。
「知謹……」她虛弱地一笑,將頭偎向他胸口。
「我會心疼。」他難得說出心里的話,一把將人抱起。
單九凈一聽,抬手往他如玉面龐一撫,「知謹,我們會在一起很久很久是吧,等我們頭發(fā)都白了,牙齒也掉光了!
「嗯!生同衾、死同穴!惯@是他許下的承諾。
「好,我嫁你,你若不負我定不相負!惯@世上再也沒有誰能比他對她更好,他在她的心底。
聞言,皇甫天絕眼中的笑意濃得化不開,「我想早點把你娶回家,年底前入門,我來安排,你什么都不用做。」
「……聽你的。」有他在,真好。
「睡一下,你累了!顾劾餄M是血絲,眼皮浮腫,眼下泛青,整個人像失水的花兒無精打采。
「不想睡,哥哥的仇不能不報……」她絕不饒恕傷害哥哥的人,他們必須付出慘痛的代價。
「乖!聽話,閉上眼,一切有我,我給你撐腰!够矢μ旖^低下頭,在她眼皮上輕輕一吻。
「知謹,我愛你!顾辉俸毩,因為有他。
狂喜不已的皇甫天絕不禁笑咧開嘴,竟多了幾分傻氣,他想回她一句「我心悅你」,可是目光一凝,說不想睡的人已沉沉睡去,嬌憨的模樣讓他心里漲滿歡喜和憐惜。
次日。
單九凈一睜開發(fā)酸的眼睛,就見一室的明亮,她想著要起床,忽覺不對勁——
腰上怎么多了一只手?還是男人的手。
「知謹。」
「嗯——」剛睡醒的男人嗓音低啞慵懶,帶了點誘入的氣息,讓人聽了全身發(fā)軟。
「你怎么在我床上?」面上微紅的單九凈抬起上身,玉肘放在他胸口上雙手托著腮幫子,滿臉笑意的看著他。
身邊躺了一個男人,她不像一般大家閨秀驚慌失措的大呼小叫,反而興致盎然的欣賞美男晨起圖。
「陪你。」看到笑暦如花的嬌顏,頓感風(fēng)光明媚的皇甫天絕也笑起來了,以指撫過她嬌嫩唇瓣。
「我不用人陪!
「你會作惡夢!顾呐素M能午夜驚魂而無人陪,他自告奮勇陪睡,他的煞氣能鎮(zhèn)邪。
「不會!褂植皇菦]看過死人,她好歹也當(dāng)過幾年軍醫(yī)。
「我會。」
「咦?」
「我會害怕那個全身是血的人是你,這次是單木頭,下一次是誰呢?我怕得無法入睡,只想守著你!箘恿怂,等于動了他的命,他相信只要他無所作為,這事便會發(fā)生。
「知謹……」單九凈動容地抱住他,在他下顎處親吻。
「吻錯地方了,小心肝,這里!够矢μ旖^指著唇。
一聽到「小心肝」,她肉麻的抖了一下!覆挥H,我要報仇,你得幫我!
「親了再說!顾揲L食指依然停在唇上。
「無賴。」她一碎。
「無賴是你夫婿,快親!鼓艿眉讶艘晃,無賴一回又如何,有花堪折直須折。
什么人嘛!臉皮真厚。
「還沒過門,不算!挂徽f完,她連忙跳下床,就怕被他捉住來個秋后算帳。
可惜她想得很完美,現(xiàn)實卻非如此,她身子才剛一動就被壓住,彷佛帶著火焰的長吻激烈又兇猛,吻得她差點喘不過氣來,腦子一片暈眩,不知今夕是何夕,星星閃呀閃。
等單九凈回過神時人已在正堂,衣裳穿戴整齊并無一絲凌亂。
她不滿地睨了害她失神的男人一眼,再轉(zhuǎn)過頭,訝然的發(fā)現(xiàn)廳堂內(nèi)滿是熟人——血狼軍各小隊的頭領(lǐng)。
「你……你們怎么都來了?」
帶著傷的雷霆咧嘴一笑,「將軍的事就是我們的事,今天有人要殺他,明天是不是有人要殺我們?血狼軍不會坐以待斃,我們必須做些什么才能讓人家知道我們不好惹!
「你們真的豁出去了?」她感受到在戰(zhàn)場上殺敵的戰(zhàn)意。
「是!贡娙她R聲一應(yīng)。
「既然你們不要命了,我也敢一拼,不過我要先問清楚,哥哥的遇刺是怎么回事,他不可能與人結(jié)仇!顾缇褪莻呆的,別人對他好他便對別人更好,從不想別人會不會別有用心。
「小九——」雷霆才喚了聲,話語就被打斷。
「叫九小姐。」喝著茶的皇甫天絕語氣冷銳如刀。
「小……呃!九……九小姐……」真瞥扭,小九干么變成女的,以前稱兄道弟多好;矢μ旖^猛力把杯子放下,「口吃換人!雇贤侠速M時間。
「等等,我說,別換人,前幾天就有人邀頭兒……不,是將軍喝酒,但將軍一向嚴守軍紀(jì),言明當(dāng)值時不飲酒而婉拒,以為這件事就算過了……但是昨天兵部來了人,說是有一批軍需品到了,要將軍親自去看一看,若有問題好報請兵部替換新的再發(fā)下去。
「將軍不疑有他的出了營區(qū),帶了數(shù)名親信準(zhǔn)備到兵部,軍需品的好壞攸關(guān)兵士,不得不謹慎,誰知我們剛進城就被神樞營的某位將領(lǐng)攔下,他說他的上官虎威將軍包下酒樓做壽,既然遇上了就去喝兩口酒祝壽,別讓人說將軍不會做人,可是……」雷霆一急就忘了要說什么,更加急得撓耳。
單九凈冷冷接話,「可是里面沒有虎威將軍,而是你們所不認識的朝廷官員,個個官位還不低?」連這么卑劣的手段都使得出來,太下作了。
「對對對,小九……咳!九小姐猜得真準(zhǔn),將軍一見識得的人不多就想離開,這時候一群花枝招展的花娘走了進來,一身的香味嗆得叫人受不了,一直往將軍身邊擠,強灌了將軍幾杯酒……」
單九凈不屑地哼了聲,「他們要你們投靠東方宰相,許以金銀、名利、美人來說服,讓你們力挺三皇子為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