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淮立在窗邊,看著那璀璨的美景,只覺就像他和秦思的愛情,短暫卻瑰麗。
想起秦思……他的心泛起一陣痛楚,伴隨心口濃濃的惆悵,幾乎要將他淹沒。
那日,他在她面前說得無情,天知道他心里有多么掙扎、多么痛苦。
但義父的死、冥王寨規(guī),以及官賊對立的事實,讓他不得不狠下心腸,親手扯掉那纏繞在心頭的情絲。
可即便如此,她的身影、她的一顰一笑,讓他無法不想她……
腦中反覆浮現(xiàn)那日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以及聽到他的決定時難以置信的表情,心總是痛得無法抑制。
但痛只能繼續(xù)痛,橫亙在兩人面前的高墻是永遠跨不過的阻礙,或者應(yīng)該說,他們根本不應(yīng)該對彼此動心……
每每思及這點,他便覺頭痛欲裂,無法思考。
他撫著額角,一道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聲音在這時響起——
“頭兒,魏垚帶了個人求見!
殷淮一凜,魏垚是安置在京城中的探子,若無事稟報絕不會輕易上山寨,何況此時又多帶了一個人來?
這非比尋常的情況讓他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讓他到議事廳候著!痹捖洌聊似,萬分慎重地又囑咐!靶÷棺樱愿老氯,要眾人戒備!
接收到主子的傳令,小鹿子有些想不明白地撓了撓頭。
這魏垚不是寨里的兄弟嗎?怎么主子會傳令讓眾人戒備?
他心里覺得奇怪,卻還是依言照辦,加速腳步去向眾兄弟傳達主子的命令。
議事廳前,殷淮的腳步才定,眸底便映入魏垚以及身旁那穿著墨色連帽斗篷的身影。
來者的身形頎長強壯,應(yīng)該是個男子,入廳時并未摘下兜頭罩下的篷帽,面容全部隱在帽緣的暗影中,讓人瞧不清真實的模樣,更顯詭異。
一見到殷淮,魏垚抱拳躬身一揖!邦^兒!
殷淮警戒的目光落在他身旁的人上頭,語調(diào)嚴厲!拔簣悾y道你不知道寨里的規(guī)矩?”
寨外兄弟歸寨時絕不許偕人同行,魏垚自然明白這點。
他硬著頭皮看著頭兒懾人的肅然神色,為難地道:“頭兒,事情有些復(fù)雜,他……堅持要與您會面。”
能讓魏垚違反寨規(guī)帶他上山寨的人,絕非常人。
“何人?”
魏垚搶先一步道:“頭兒,我先下去,你們……私下談?wù)劊、我去廳外守著!毕袷桥聦ι弦蠡吹哪抗,他話一說完,立即閃出議事廳。
廳中頓時一片沉靜,殷淮正想開口,穿著墨色連帽斗篷之人卻率先摘下篷帽開口:“殷寨主,久仰!
一見到那人的面容,殷淮的心猛地一凜。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早些時日,他準備見面說服他將女兒嫁給他的秦繼遠!
“莫驚,今日本官涉險來見你,僅我孤身一人,不動干戈,只為一事!彼形袋c明所為何事,但殷淮卻知道,能讓秦繼遠不顧兵部尚書的臉顏,親自走這一趟的,應(yīng)該也只有他的寶貝閨女。
想到秦思,他的心微微一揪,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秦大人不必擔(dān)心,我與思……我與秦姑娘已無瓜葛。”
聞言,秦繼遠不喜反怒!耙褵o瓜葛?殷寨主難道以為感情如同你所劫的財物一樣,說給就能給,說不要便可以丟棄的嗎?”
殷淮并沒有因為秦繼遠的怒氣而害怕,而是靜靜打量著,他突然不明白他特地上山寨來跟他見面的原因。
“恕在下駑鈍,不明白秦大人的意思。”
“我今日走這一趟,只想問你一句話——你要秦思嗎?”
殷淮定定看著秦繼遠,好半晌才發(fā)出自嘲的低笑!拔乙黄,即便要得起,也不能要!
秦繼遠一點也不訝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略沉思后才開口又道:“當(dāng)年你義父的死我也略有耳聞,孰是孰非,因雙方皆已不在人世,已無從證明……若暫且撇開仇恨不說,我只要你一句話,你可以保證給秦思幸福安穩(wěn)的未來嗎?”
殷淮狐疑地看著他!澳惝(dāng)真是兵部尚書秦繼遠?”未待他回答,他自嘲反問:“要不便是秦大人您在同我說笑,您當(dāng)真愿意有個賊女婿?”
莫怪殷淮會如此質(zhì)疑,若不是女兒為了伊人消瘦得萬分憔悴,他也不會想過要實行這個思考許久的計劃。
他無視殷淮的質(zhì)疑,話鋒突地一轉(zhuǎn)!澳阒牢簣愒鐬槲宜昧藛?”
殷淮一向信任魏垚,由他帶來的情報,讓冥王寨避過不少次危機,而今夜在魏垚領(lǐng)著秦繼遠出現(xiàn)在冥王寨時,他便猜想或許魏垚早就背叛冥王寨了。
他斂下心緒,沉著嗓問:“多久了?”
秦繼遠一雙眼觀察著眼前年輕、英俊的挺拔男子。
多年來,魏垚傳達給他的訊息都是——殷淮出類拔萃,無論人品、武功以及外貌皆是上上之選。
所以女兒會傾心于他,他并不意外。
他作風(fēng)雖強悍,卻內(nèi)斂沉穩(wěn),如今親自領(lǐng)受,他說出在心中醞釀許久的計劃。
“你還記得京中私鐵坊一案嗎?”
聞言,殷淮的心狠狠一凜。
魏垚是以商人的身分在京中建立其人脈,也因為商人的身分,才能暗中為冥王寨購得兵器。
幾年前,魏垚私聘京中鐵坊制造大量的兵器,引起朝廷注意,沒多久就被捕下獄,嚴刑逼供那些兵器的流向。
當(dāng)時,寨中兄弟已經(jīng)做好劫獄的打算,但不知為何,最后卻是草草結(jié)了案。
秦繼遠緩緩又道:“在魏垚被捕入獄沒多久,我的馬車撞上了一位孕婦,那婦人正是魏垚的妻子。為了救丈夫,她把我當(dāng)作救命稻草,博一次生機。
“我一直都明白,冥王寨里人才濟濟,全非泛泛之輩,因此我早有收為己用的打算,但那時我對冥王寨還不夠了解,便想到救他遠比拿銀兩收買他來的有效!
直到這時殷淮才明白,當(dāng)初魏垚為何未再提起那件事……他當(dāng)時也沒有深究,沒想到一時疏忽竟會造成今日的結(jié)果。
若不是秦繼遠有心降伏寨中人才,冥王寨或許早已不存在。
“在皇上要本官實行剿滅計劃時,我雖領(lǐng)了圣命,但事后深思剿滅也許不是唯一且最好的路……加上女兒的心意堅定,我便想這是個合適的時機。我以前就曾想過,若能以降伏代替剿滅,這結(jié)果是不是會更好?”
殷淮聽懂了他的意思,卻感到有些好笑地問:“所以秦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我?guī)ьI(lǐng)冥王寨的弟兄們降伏朝廷,便愿意將女兒嫁給我嗎?”
秦繼遠是不是把一切想得太過天真、太過理所當(dāng)然?他又憑什么以為他會答應(yīng)?
秦繼遠自然明白要眼前這領(lǐng)著一大群寨眾的男人同意他的計劃,不是用權(quán)威逼迫便能達到目的的。
“正是此意。你剛?cè)ミ^北方應(yīng)該知曉,近來外族小動作不斷,已有情報指出,一直在北境徘徊的外族虎視眈眈,而徹底壓制外族犯境,可能是皇上繼剿滅冥王寨后的第二個任務(wù)……若能將你們這一大幫人納入秦家兵,甚至放入兵部,隨軍抵御外族,想必能立下軍功,為自己闖出一條康莊大道。”
殷淮揚起嘲諷的淡笑!扒卮笕诉@個如意算盤打得真響,但您是否忘了,冥王寨里的兄弟皆因為高官權(quán)貴而被迫害,這些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慘痛過往,不管是我還是他們,皆恨朝廷入骨,又怎么可能會為朝廷效命?”
“我知道不可能。”秦繼遠似已料到他會對他的提議嗤之以鼻,但他依舊冷靜地分析!岸嗄陙,冥王寨劫富濟貧的行為是義行,可行的卻是小義,如今國家有難,何不將小義發(fā)揚為大義,救天下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免受戰(zhàn)亂之苦?別的不說,得了軍功、安定好國家,加上有我秦繼遠提攜,方能保你們趨近朝堂,進入治國核心!
頓了頓,他又繼續(xù)道:“若冥王寨真想行懲奸除惡之實,那就當(dāng)個光明正大的真漢子,行大俠、仗大義,這難道不比鎖定目標,劫那幾個大行舞弊、中飽私囊的各地貪官污吏來得實際?先不論這冠冕堂皇的大話,若可用降伏代替剿滅,姑且不論官勝或賊贏,和平總比同族自相殘殺、血流成河來得好吧?”
秦繼遠說這些話時,陣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無形中帶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威嚴與不容置疑的信服感。而他這讓冥王寨眾由黑轉(zhuǎn)白的論點,徹底震撼殷淮,動搖了他向來堅定的心智。
多年來,冥王寨雖打著正義之旗,行的卻是殺人越貨的勾當(dāng),雖得了民心,但賊畢竟是賊,不是容于世間的存在。若寨中兄弟無法接受秦繼遠的提議,是否只能繼續(xù)守在原有的地方,用那張正義的大旗,將賊匪的身分給正當(dāng)化?
最令他激蕩的是“血流成河”四個字,冥王寨形同所有寨眾的家,若被剿滅,死的死、傷的傷,日后該何去何從?
諸多考量在腦中回蕩,他沉吟許久才開口:“這并非我所能決定之事!
秦繼遠由他的神情變化隱隱猜出了他的想法,至于能不能領(lǐng)寨眾降伏,歸順朝廷,這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事了。
“我給你兩天的時間考慮!
殷淮突地拋出一句話!澳阍跄鼙WC皇上愿意用降伏代替剿滅?你又怎么敢用冥王寨眾人?難道不怕我們假裝歸順,實則找機會造反?”
秦繼遠不以為意地扯唇一笑!安⒎潜竟僮钥洌竟龠@執(zhí)掌兵部的能力可不是平白混來的。多年來,本官收編入秦家兵的不乏強盜、俘虜,區(qū)區(qū)一個冥王寨,本官不放在眼底,再說了,手中握有你這張王牌,本官有恃無恐。”
殷淮早已聽說過秦家兵紀律嚴謹,也耳聞秦繼遠卓越的統(tǒng)帥能力,但讓他有如此把握自己能成為他的王牌,代表他已看穿他的心思——
秦思……的確是他的軟肋。
若接受降伏,走上那條他為他鋪好的光明大道,他不可能不要秦思!
秦繼遠沒放過他臉上那細微的情緒轉(zhuǎn)折,坦白地道:“殷淮,若不是我家閨女認了你這個死扣,為了你病得快去了半條命,本官不會蠢到拿自己的官途開玩笑!
雖然他治兵如神、受皇帝器重,但他對那些人的了解遠不及眼前這個男人,難保當(dāng)中不會有敗節(jié)之徒,他一向行事嚴謹,不敢有半點行差踏錯,力避殃及屬下以及親人的可能。
一聽到秦思的狀況,殷淮難掩焦急,連聲追問:“你說她病了?病得快去了半條命?”
“縱使腦子燒得昏昏沉沉,她惦記的還是你的事!鼻乩^遠嘆了口氣,語氣里盡是女大不中留的惆悵!拔仪乩^遠就這么個閨女,自小,她想要的,我這個當(dāng)?shù)木褪寝樟嗣矔ミ_成她的想望。她既是認定了你,我這個當(dāng)?shù)脑趺匆惨敕皆O(shè)法,讓她要得光明正大、風(fēng)風(fēng)光光!
殷淮能感受得出秦繼遠愛女心切,而他若要秦思,就必須妥協(xié)……走上秦繼遠這已經(jīng)為他鋪好的路,當(dāng)他見得了光的乘龍快婿。
秦繼遠加重了語氣,繼續(xù)道:“殷淮,這是本官為人父拿出的最大誠意,機會稍縱即逝,你……莫讓本官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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