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被無聲推開時,她并未發(fā)覺。
男人來到炕前……
嘆息。
她倏地凝大眸子。
是幻覺嗎?
她坐起來,仔細凝聽。
剛才,她仿佛聽見了,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一聲嘆息……
但黑暗中再沒有任何音信。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她放棄了。
然而,虛空中的鬼魅仍又來騷擾……
容兒。
那低抑的呼喚夾雜著嘆息。
她僵住,身子開始顫抖……
直至一縷幽魂呼出的氣息拂過她的臉龐……
她徒然伸手!
妄想在黑暗中抓住那虛無飄渺的影子……
她當然抓空了。
冷汗涔涔而下。
她決定下炕,到桌前點燈。
旋即,燭火燃起,小小斗室,燭火亮處,唯有虛空與她自己如鬼魅般的幽影。
她失笑了。
那笑苦澀心酸凄涼。
還期待什么?
是因為心太痛,所以連幻覺也來捉弄自己嗎?
吹熄燈火,她落寞地回身,重新回到那張孤單的炕床。
男人藏身在燭火幽微處,灼烈的黑眸忘情地吞噬朝思暮想的小身子。
她又瘦了。
那纖細的身子柔弱得讓他心痛,更讓他憎恨自己對她的殘忍……
那夜,留真命人至渚水居擄走馥容,他從頭到尾都知情。
當時他當機立斷回到王府,并向留真求婚……
縱然他不能立即對留真采取行動,卻要斬斷留真?zhèn)λ哪铑^。
他要保護他的女人,他最愛的女人。
然而,他也因此驚覺,王府對她來說已經(jīng)成了最危險的地方。
他不能再留她!
他必須把她送走,不但要把她送走,還必須用殘忍的方法把她送走,以斷絕將來留真再加害她的念頭。
狠下心,不看那雙令他心痛如絞的淚眸,無情地將她休離后,他未讓最得力的助手衛(wèi)濟吉,前往情勢緊張的東北參場,卻命衛(wèi)濟吉率一隊近衛(wèi)留在她身邊保護,就是怕她出意外……
倘若她稍有閃失,他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他已經(jīng)那樣狠狠地傷了她的心。
他永遠不會忘記,當他將休書放在她面前時,她心碎的眼眸沒有指控沒有責備只有悲傷,那一顆顆墜不完的淚珠,就像凝紅的血珠子戳落在他的心坎上……
那時他恨不得擰碎的是他自己!
但是,他卻絕對不能心軟。
因為安貝子是家賊。
家賊最可憎可恨,卻也最不能防備。
再者,這件大案已經(jīng)關系到禮親王府的存危……
安貝子竟然膽大包天到,將偷來的老參直接運往朝鮮,沿途還以禮親王府的運參車接濟,大搖大擺地闖過關哨,安然越過兩國邊界。
皇上已經(jīng)知道此事,要是他不能盡早將偷參的內(nèi)賊人贓俱獲,這竅運皇參販往鄰國的大罪,必將落在他禮親王府的頭上,栽在他阿瑪與他這新任理藩院侍郎的身上。
這件事倘若不能盡早了結,必有后患!
這是他之所以不得不壓抑著情感,甚至將他心愛的女人送走的苦衷。
黑暗的小房間不再有聲息……
他悄聲靠近,在黑暗中,依靠過人的目力凝望炕上那纖弱的小人兒。
受疲倦與幻影的折磨,她終于累極睡去。
她懷了身孕,如果是生活在丈夫的寵愛與疼惜下,應當會日日貪眠,不該如此難以入睡。
還是他害了她。
伸出手,大掌不能克制地顫抖,貪眷地撫摩過那如緞般柔細的烏絲……
月余了,他朝暮渴望,能像現(xiàn)在這樣碰觸她。
然一個月卻漫長得像是一年。
這段日子,他只能憑藉那張一直貼在他胸口的小畫,睹畫思人,一解對她的相思。
今夜,他會守護在她身邊。
他會用最大的克制忍住將她擁進懷里、揉入胸膛中的沖動,耐心地坐在炕邊陪伴她入眠……
他的小人兒累了,困了,倦了。
她需要休息,她需要睡眠。
因為明日,他將給她帶來一份令她震憾的禮物。
馥容睜眼醒來的時候,仍然清晰地記得昨夜的幻覺。
那只是幻覺。
她不該對幻覺認真。
然而,昨夜入睡后她難得好眠。
她睡得既深且沉,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她迷了路,見到一座陰森恐怖的橋梁,幸而被一個孩子牽手帶離橋頭,跟隨天上的云朵漫走,最后還看到朝陽……
真是特殊的夢。
這夢很長而且很真實,直到她醒來,都還能清楚地記得夢中發(fā)生過的事情。
“小姐!”
當稟貞喊著,慌慌張張奔進屋的時候,她已經(jīng)下炕梳洗過、換好衣裳。
“又急什么?清早就這么慌張?”她笑了笑,淡淡問,不以為意。
稟貞向來魯莽,她早已經(jīng)習慣。
“不是,那個,我……”她結結巴巴,話一起頭舌頭就打結,仿佛不知道什么該講什么不該講。
“你到底想說什么?”她笑,搖搖頭,準備踏出房門。
“等一下,小姐,您不能出去!”稟貞突然沖過來攔住她。
“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她一愣。
“那那、那個,”稟貞還是結結巴巴。“老爺吩咐,那個,那個您暫時不要跨出房門!”
她凝眸盯著自己的丫頭!拔野敒槭裁催@么吩咐?”
“因為,”稟貞咽口口水!耙驗椋@個原因不能說!
這是什么理由?
馥容笑了笑!拔易约撼鋈柊!彼_門出去。
稟貞嚇得追上去!靶〗,您還是快回房里,不要出來了……”
馥容逕自往前走,沒有理會稟貞的阻攔。
繞過廊角來到大廳,她聽見廳內(nèi)傳出說話聲……
“我要將她帶走!
“不行!你已立下休書,豈能如此擅作胡為?!”
“休書不成立!
“怎么會不成立?明明是你親手寫下的休書,上頭還捺了印……”
阿瑪接下去還說了什么話,馥容已經(jīng)完全聽不見了……
她的腦子只剩下一片嗡嗡炸響。
因為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那個昨夜糾纏她的鬼魅、那個男人……
她身子一晃。
“小姐!”稟貞忽然尖叫一聲。
廳內(nèi)的男人在丫頭叫出聲時已奔出來。
他在第一時間從丫頭手中抱走他的女人。
稟貞從頭到尾不敢抵抗,因為貝勒爺?shù)臍鈩莅阉o嚇住了!
英珠稍后也奔出來,見到女兒被男人抱在懷中的情景,他也呆住了。
馥容沒有失去意識。
她的雙眸凝得很大,不信地瞠視這個昨夜化身為鬼魅,現(xiàn)在卻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容兒!
終于,他開口低喚,眸色熱沉,聲調(diào)嘶啞,胸膛與雙臂熱得燙人……
一股氣涌上來,閉住馥容的心脈。
眼前忽然一黑……
接著她就失去意識,昏倒在男人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