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漢久帶著喜悅的神情,走到馥容與德嫻面前——
“沒想到,能在這里與你巧遇。”他這么對馥容說。
事實上,這絕不是巧遇,這是有目的的安排。
早晨他細問過那名被稟貞遣來報訊的小丫頭,打探到稟貞今日一早,需陪主子與格格上火神廟祭祀之事。
得知馥容今早將前往火神廟祭祀,他立即出門趕往火神廟想見馥容一面,卻撲了空,問過廟祝才知道她們兩人剛剛離開。
以為她們已經(jīng)回府,他立即趕往王府,估計小姐的腳程不會追上他的,他期待能在路上見到馥容,但一直來到王府外圍,仍然未見到人,他在王府周圍繞了幾趟,等了許久,才見到馥容與格格,兩人有說有笑地一道走回來。
乍見她的笑容,他知道她過得很好。
“老師,我也沒想到能在這里見到您,您正好從這里路過嗎?”馥容局促地打著招呼,因為她看出,德嫻的神色充滿疑問。
“對,我是路過。”金漢久沉聲回答,目光一直停留在馥容身上。
他明白馥容這一聲“老師”的意思,然而他好不容易能見到馥容一面,他顧不得旁人的眼光!
“小姑,這位是我出嫁前習畫所拜的老師,金漢久,金大人!彼坏貌慌c德嫻介紹。
“金大人,您好!钡聥寡壑幸蓱]稍除。
金漢久微微點頭,目光仍逗留在馥容身上。
見他不顧德嫻在場,一直癡望著自己,馥容只好對他說:“老師,時候已晚,馥容與小姑必須趕快趕回府,以免家人掛心,馥容必須先告辭了!
話說完,她握住德嫻的手才剛跨步,金漢久卻自懷中取出一卷畫軸——
“這是要送給你的畫,你收下!彼麑︷ト菡f。
馥容愣了一愣。
他忽然當著德嫻的面送畫,她猶豫著,是否該收下?
但是馥容沒有機會猶豫太久,因為見她遲遲不收畫,金漢久似有將畫軸打開的意思。
“稟貞,還不快收下老師贈送的畫!彼林胤愿婪A貞。
“是,小姐!狈A貞連忙上前收下畫。
德嫻眼里的疑慮又升起了……
這看來不像是偶然相遇,因為沒有人會將那樣一副長畫軸無時無刻收在懷中,就等某日與某人相遇,再將之取出贈與。
“我有話與你說,能不能借一步說話?”不等馥容再開口辭行,金漢久先道。
與之相處五年,馥容了解他。
她知道他是一個執(zhí)著的人,絕對不會因為德嫻在場,或者因為她拒絕而輕易放棄。未免引起德嫻誤會,她只好對德嫻說:“小姑,老師有話交代我,您在這里等我一下好嗎?”
德嫻遲疑一會兒,然后點頭!昂,嫂嫂請自便!彼嘈硼ト莸臑槿。
雖然僅短短半日相處,她對自己的嫂嫂已經(jīng)有了好感,因此愿意相信馥容。
馥容因此跟隨金漢久,到不遠處說話。
“我讓你為難了,是嗎?”他第一句話便這么問。
馥容沒有回答。
“原諒我,我心里堵了滿腔的話,卻一直找不到機會與你單獨說話,我相信你能了解我的苦處。”
“您想對我說什么,現(xiàn)在可以說了。但是,也請您了解,馥容已嫁為人婦,不能與您獨處太久!彼拐\地對他道。
金漢久愣了片刻!拔颐靼!比缓舐淠卮稹
他悲傷的神情,讓她不由自主感受到他的難過……
然而,她什么也不能做。
“我只想將這封信交給你。”他自懷中取出一封信!翱催^后,你會了解我的心意!
馥容凝望他,并未伸手去接信。“這信我不能收!彼@么對他說。
他怔忡片刻!盀槭裁矗俊
“您明白為什么。”
“不要再對我用‘您’字,我們之間,沒有這么生疏的關系!”
馥容吸口氣,告訴自己,心必須放硬一點!澳俏业睦蠋,馥容會永遠敬重您!
“我不必你敬重,我只要——”
“請您不要往下說了!彼龂烂C地看著他。“請您慎之,倘若不能克制,放縱自我,您與我都將不再有立足之地!
因為他的眼神是那樣的癡迷,她沒有辦法對他太殘忍,至少在拒絕之前,她必須把話對他說清楚。
“你明知道我的心意,所以才會這么對我說,是嗎?”
馥容別開眸子,不看他的眼睛。
“你不收我的信沒關系,但是,信里的話我一定要對你說!”他很固執(zhí)。
她屏息。
“我永遠不可能忘記你!”他已徑自往下,坦言自己的感情:“也許將來有天,我會老到遺忘了你的容顏,但是卻永遠也不會忘記你,你將永遠在我心里,這樣的感情你懂嗎,馥容?”
她無語,卻不能否認,深受震撼。
“我知道,你懂!苯饾h久笑,他的笑容很凄涼。
她為他那悲傷的笑而動容,卻無能為力。
是她錯了,她將思念想得太容易,將他的感情看得太淺。
她以為她可以辦到,可以硬起心腸,冷漠地去對待一個開懷自己的男人,可直到面對了,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做不到。
幸福,原來會傷害人。
她的幸福,對他來說是一種傷害,她如何能安心?
“不需要為我難過,能把心中的真話對你說出來,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看出她猶豫的神色,他反過來安慰她。
他的安慰讓她心里更難過!爸x謝,您贈我的畫。”只能蹙澀地這么對他說。
“那幅畫,是昨日在翰林府見面后,我漏夜為你畫的!碑嫴忌,他傳神地畫出她初為嫁娘的嬌羞。
他看得見她的幸福。
盡管她的幸福讓他內(nèi)心充滿苦澀,他卻依舊為她畫了這幅畫。然而,他沒有告訴她的是,同樣的畫他畫了兩幅。因為私心,他將其中一幅畫贈她,另一幅私自留下了。
馥容不知還能說什么。
如此情深意重,是她負他。
“我的話說完了,現(xiàn)在你已明白我的心意,你……可以走了!”他為她著想,雖然心里并不想與她分離。
呆在原地,她忽然沉重地難以抬起腳步。
“快走吧!再不走,我怕自己會做出沖動的事!”他警告她。
侯在一旁的稟貞,已急忙走過來握住小姐的衣袖!靶〗悖捳f完就快走吧,格格還等著呢!”
馥容回過神!澳敲矗ト菹入x開了。”她最后再看金漢久一眼,語重心長地叮囑:“請您一定要多保重!
金漢久沒有答話。
稟貞趕緊拉著小姐走開。
金漢久就這么杵在原地,目送馥容的身影離開,直至再也看不見。
回府路上,德嫻雖然沒問什么,可是卻顯得沉默。
馥容明白德嫻心里疑惑,但卻不能對德嫻解釋什么,只怕越解釋越糊涂。
離開竹林不久,在回府的小徑上,明珠指著前頭忽然說:“咦?格格,那不是貝勒爺身邊的敬長嗎?”
馥容與德嫻一起抬頭,果然見敬長垂首恭立在小徑旁邊。
“敬長,你站在這里做什么?”明珠上前問他。
“貝勒爺遣奴才迎少福晉、格格回府!本撮L答,目光掠過格格身邊的少福晉,然后垂下。
“原來是我阿哥遣你來的!”德嫻回頭對嫂嫂笑了笑。
“夫君回府了嗎?什么時候回府的?”馥容問。
“貝勒爺近午時回府。”
“阿哥出門了嗎?”德嫻問嫂嫂。
“對,夫君昨日出門了!
德嫻點頭!澳敲,咱們快回府吧!阿哥一旦不見您,必定想您了,不然何必遣敬長來接人呢?”她笑著說,仿佛已忘了剛才在竹林邊發(fā)生的事。
然而馥容明白,德嫻絕不可能這么快便忘記剛才的事。
“走吧,嫂嫂,咱們快點回去吧!”德嫻牽住馥容的手,拉著她往王府的方向走。
順著德嫻,馥容與她一道往回走。
現(xiàn)在,的確不是解釋的好時機。
馥容心想,只要她的行為與內(nèi)心是端正的,就不需要內(nèi)疚,等回到王府之后,她會找機會跟德嫻解釋。
況且,經(jīng)過一日觀察,她知道德嫻不僅是一名多情的女子,而且蕙質(zhì)蘭心,必定能懂她難以拒絕金漢久的原因。
是的,她會對德嫻說實話。
她不會隱瞞德嫻。
因為她相信,要使一個人信任自己,最好的方法不是欺騙,而是真誠。
回府后,馥容先往渚水居略做梳洗。
“格格,金大人的畫,您要瞧一瞧嗎?”稟貞問。
“先把畫收到箱子里!彼龂诟。
“小姐,您不看看嗎?”
“現(xiàn)在不看!
稟貞欲言又止,想再說兩句又不敢對話,只得依小姐的吩咐把畫收妥。
馥容表面冷靜,事實上,她心里一直惦記著剛才在竹林邊發(fā)生的事,金漢久說的每一句話,她都忘不了。
人世間的事,誰也道不盡、說不透,人與人間便是情字構筑的網(wǎng),一個情字,豈能輕易了斷?
你愛我,我不愛你……
他愛你,你不愛他……
她心里有感嘆,卻不能表現(xiàn)出來,怪也只怪人心,人與人的心,即便再貼近還是互相猜疑,即便再相愛,仍然有空隙。
梳洗過后,馥容才到書房來見丈夫。
在書房門口,她又遇見敬長。
“少福晉。”敬長神色顯得有些驚慌。
“貝勒爺還在書房嗎?”馥容問他。
“是,貝勒爺在!
“你辛苦了,當差很累人吧?”她問。
敬長一愣。“不,奴才給爺當差,一點都不辛苦。”
馥容對他微笑!奥犝f你的媳婦兒剛生了一個胖兒子,恭喜你了!
“這……少福晉,奴才家里的事,您怎么會知道的?”他犯傻。
“姥姥對我說的,她一直夸那胖孩子,笑得甜、逗人愛。”
敬長臉紅了。
“對了,”她回頭對稟貞說:“早上上街買的東西,拿來給我!
稟貞趕緊自懷中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紅袋。
馥容取來后,將小紅袋交給敬長!笆障掳。”
“這是?”敬長愣愣問。
“這是給你孩子的禮物!彼χ鴮λf:“只是一片小小的如意鎖!
敬長呆住,手都抬不起來。
見敬長不取走,她回頭將那只小紅袋交給稟貞。
稟貞會意,把小紅袋往敬長手里塞——
“小姐給你的,你就快收下唄!”
“這,這奴才不能收,哪有主子給奴才送禮的道理?”敬長怔道。
“這不是送你的,是給孩子的。”她淡淡道。
話說完,馥容轉(zhuǎn)身進書房。
敬長還愣在門口,手里捏著那只小袋,良久回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