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飛鷹的眉,皺得更緊了。
眼前如玉的臉,雖然臟了,上頭還有著幾道淺淺的擦傷,沒有那晚的光彩逼人,沒有那晚的驕傲嬌氣,但他不會忘卻。
但她,一個高高在上,被眾人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上的絕代歌姬,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樣的荒山野嶺,而且還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追風(fēng)再次俯首,這一回,叼走了女人綁在腰間的小錦包,甩了幾下,一顆顆如琥珀般的糖飴便落在雪地上,追風(fēng)為的是這丁憐兒身上那香甜的糖飴。
北陵飛鷹挑眉,不知道該說愛馬是善心,還是太過殘忍,又或者是贊賞追風(fēng)的鼻子,在這天寒地凍下還是那么的靈敏。
看向仰躺在地上的女人,氣息奄奄,只消再待在雪地上一會,就會香消玉焚、回天乏術(shù),他在想,自己有沒有要救她的理由。
追風(fēng)不消一會就吃光了地上的糖飴,只是牠卻沒有馬上走開,追回商隊。
“怎了,追風(fēng)?你想我救這個女人?”他伸手拍拍愛馬的馬頸,問著。
追風(fēng)嘶嘶地哼了好幾口氣,馬蹄在原地踏踏停停,沒什么理會他的問題。
視線再看向女人,這女人,不好相處、嬌縱刁蠻、任性妄為,帶上她,顯然就會給自己帶上麻煩。
他們在趕路,沒有多余的人手可以送她回去美人閣,而這批的貨也很趕,所以一旦救了她,就必須先帶著她回飛鷹堡后,才能派人送她回去。
那不是一個好的決定,商隊上多了一個女人,而是還是一個刁蠻任性的女人,會有怎樣的麻煩,連他也估計不了,所以他想不救,任由她在這片雪地上自生自滅。
然而,她有個好嗓音,難得一見的好嗓音,他不會忘卻,當(dāng)夜以幽怨纏綿的嗓唱出那支“塞兒令.金陵故址”,如果這嗓音就這樣沒了,那太可惜了。
衡量了下,也掙扎了下,最終,愛才、惜才之心還是教他下馬,將她像袋米一樣地掛到追風(fēng)背上,北陵飛鷹重新上馬,駑駕著追風(fēng)開始追上商隊。
只不過,顯然嬌貴的她不曾被人用這種方式移動過,追馬才跑了幾步,她就已經(jīng)忍不住地干嘔起來,難受地直呻吟出聲。
眉,皺得更緊,出于一股連自己也不清楚的感覺,他扶起她,讓她的背靠在自己的身上,她的呻吟這才稍稍停止。
但,她的身,該死的冰冷,她的披風(fēng)早已經(jīng)被雪沾濕了,她繼續(xù)穿著那濕透的披風(fēng),就算救了她,她也會失溫而死。
“麻煩!辈荒蜔┑氐椭涑雎暎话殉堕_她的披風(fēng),然后將她納入懷里,用自己的披風(fēng)將她包裹住。
溫暖的體溫教丁憐兒輕嘆口氣,她想睜開眼,可是她的眼皮卻沉得好像被人綁上了兩塊的鐵似的。
她還要去救夏祈兒,還有夏荷、冬梅的,可是,她在樹林里迷了路,她找不到出口在哪里?在樹林里跌跌撞撞了好幾天,走了不少的路,她還是找不到回美人閣的路,而美人閣的人,也找不到她。
眼見初雪降下,連天的疲憊教她承受不了驟降的寒意,在樹林里昏了過去,現(xiàn)在包裹著她的暖意,是她已經(jīng)回到了美人閣了嗎?又還是,她其實(shí)已經(jīng)死了,到了西方極樂世界,所以才不會感到寒冷?
不管怎樣,她的身子,下意識地往那溫暖的體溫依偎過去,只想留住那一分溫暖。
感覺懷中的人將臉也埋進(jìn)他的胸前,那柔軟的服從,以及絕對信任的依靠教北陵飛鷹握著疆繩的手一僵。
背負(fù)著兩人的追風(fēng)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更沒有背負(fù)著陌生人時的煩躁,逕自地奔馳著,很快便追上商隊。
“堡主?”
商隊上的人一見到他,莫不個個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以及他懷中的隆起。
北陵飛鷹不語,逕自地道:“以最快的速度,到下個落腳點(diǎn)!
看到他剛毅的臉上那一閃而過的不耐,眾人馬上揮鞭的揮鞭,驅(qū)馬的驅(qū)馬,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到下個的落腳點(diǎn),以免北陵飛鷹臉上的臉色更加地難看。
可,從不會主動招惹女人的堡主,他懷中的女人,是誰?
眾人的心頭,疑問個個,可是就是沒有人敢上前去詢問那個臉色越來越難看的堡主。
熱,可是又冷。
蜷縮在床上的丁憐兒,只覺兩種矛盾的感覺同時侵襲著她,教她難受極了。
“嬤嬤……憐兒好難受……似兒姐姐……應(yīng)兒姐姐……翩兒姐姐……”蒼白的小臉冒著冷汗,她難受地低喃著。
猶記得自己每次生病時,月嬤嬤以及三個姐姐便會輪番地留在她的身邊,伴著她這個一到生病便會特別愛撒嬌、特別難纏的小病患,尤其,夏祈兒雖然會強(qiáng)逼著她喝下苦煞煞的湯藥,可是喝藥之后,夏祈兒便會給她吃甜甜的糖飴,讓嘴里頭苦苦的藥味隨著糖飴的融化而消去。
“憐兒……好難受……”她依舊撒嬌地低喃著,可是卻沒有一雙軟軟的小手輕摸著她的臉,只有著一方手帕輕拭著她不住冒出的汗珠。
北陵飛鷹拿著手巾,難以置信自己居然會在照顧一個女人。
因?yàn)檫@個女人生病的原故,他不得不留下,而要商隊先行送貨物回飛鷹堡。
其實(shí),他大可以留下一筆的錢,讓客棧的老板娘照顧她,在她好了以后,再遣人送她回去,然而,他卻因?yàn)樗阶∷囊滦洳环,那該死的信任再一次地教他做出不但下屬驚訝,連他自己也不敢置信的事。
這女人,已經(jīng)昏睡了足足三天的時間,三天以來,他一直留在這床邊,替她拭汗,要老板娘替她換掉汗?jié)竦囊律,而且還得逼著她喝下藥。
他,北陵飛鷹,堂堂一方的霸主,怎么會落得照顧一個女人的田地?
就因?yàn),那份該死的信任?br />
撐開沉重的眼皮,丁憐兒水氣氤氳的眸兒好不容易才集中起焦點(diǎn),看向眼前似乎在哪兒見過的男人,不是熟悉的臉,教她更加地難受。
她想開口,可是喉間卻干澀得無法發(fā)聲。
眼前的男人是誰?
為什么她會這么的難受?
美人閣的嬤嬤跟姐姐們呢?
她想問,可是卻被喂下一口又一口苦得教人掉淚的藥,她無法拒絕,甚至連別過臉的力量也沒有,只能任著他將碗中的藥一涓不剩地全喂進(jìn)她的口中。
小舌上傳來可怕的苦味,好像無數(shù)根的小針在螫著她的舌頭似的,她的淚再也無法忍耐的掉了下來,好在,下一刻,送進(jìn)她口里的糖飴稍稍減低了口里可怕的苦味,也讓她的淚停了下來。
水眸再次尋找著男人的蹤影,這一次,她看清楚男人的臉,也記起了他無禮的行徑。
這男人瞧不起她的曲,沒有留下半聲的掌聲便揚(yáng)長而去,可是,為什么這男人會在這里,而且,他好像在照顧著她?
一個又一個的疑問,隨著藥性的伴來,教她再次陷入黑暗的昏睡里。
不管為什么他會在這里,又為什么會由他來照顧她,她全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只是這樣地被他看守著,她居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好像他必定會好生地守護(hù)她,陪在她身邊似的,明明,兩人就是陌生人。
抱著這個怪異的念頭,她再次陷入昏睡當(dāng)中。
看著她再次陷入昏睡,一副似乎沒有認(rèn)出他的模樣,北陵飛鷹竟然有著一抹小小的失落,但很快,他就將這個怪異的感覺拋諸腦后。
他有很多的事要做,但為了看守這個女人,他已經(jīng)浪費(fèi)得太多太多的時間了,這不應(yīng)該是他做的事。
可是,再那軟軟的,帶著點(diǎn)汗?jié)竦男∈衷僖淮挝兆∷恼疲坪醪晃兆∷,她就不好安睡的模樣,再一次地,抽動了他的心?br />
他該走的,但他卻好像被什么綁住了似的,走不了。
他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
他不斷地問著自己,可是,無解。
輕嘆口氣,他擱好了藥碗,重新坐回床邊,沉默地,守著她。